第58章

　　第二天清晨，當整個京城還籠罩在一片晨霧之中，寂靜無聲的時候，剛剛開啟的城門中，一隊人馬便悄無聲息的出城去了。

　　顏羲和挑起轎簾，回望這個繁華卻冰冷的京城，心中竟無一絲留戀。在京城的這幾個月裡，她經厲了太多的磨難與波折，雖然也收穫了親情和愛情，但是卻過得極其壓抑，彷彿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此刻天高地廣，無比的舒爽。離開了京城，連空氣都是甘甜的，因為這裡面包含著自由！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其實並沒有什麼景色可言，可是顧念祖騎著馬像一個剛從籠中放出的小鳥，開心的四處跑動，看到什麼都要一驚一乍的指指點點。

　　顧雲坐在馬車上，眼巴巴的看著騎馬的三個哥哥，他也很想騎馬啊！

　　顏羲和看著像可憐的小狗般趴在車窗上的小男孩，漂亮的眼睛裡流露出渴望，卻只是默默的忍耐著，便覺得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在現代他的年紀不過是一個小學生，被父母捧在手心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現在他卻連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也不敢提起。

　　顏羲和看向騎在馬上的三個顧家男人，顧念蒼和衛軒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一邊走一邊在討論著什麼，一臉嚴肅的樣子。顧念祖還在大呼小叫的騎著馬跑來跑去，顧風安靜的坐在馬上，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顏羲和突然之間有了主意，她挑起了顧風所在方向的馬車車窗的簾子，向顧風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自己有話要同他說。

　　顧風縱馬靠了過來，顏羲和小聲的問：「二叔是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

　　聽到她的問話，顧風木然的臉上漸漸泛起了溫柔的神色。

　　「大概六歲多的時候，父親把我抱上了馬背，坐在我的身後，手把手的教我，可惜我當時心思不在這上面，並不想學。後來…」幸福的回憶戛然而止，顧風顯然也不願再說下去，而是奇怪的問顏羲和：「大嫂問這些做什麼？」

　　顏羲和用手指了指另一輛馬車上，目光追著縱馬馳騁的顧念祖的顧雲說到：「四弟看樣子很想學騎馬，不知二叔是否可以教一教他。」

　　聽了她的話，顧風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顏羲和會這麼關心顧雲，更沒有想到顏羲和會這樣直接的就對自己提出請求。

　　「大嫂覺得我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麼？」顧風冷冷的問。

　　雖然顧家有四個兄弟，可是他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是他們的其中一員，他只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旁觀者而已。

　　顏羲和聽到他的話，也是一愣，雖然從第一天見顧風他就是一副陰鬱沉靜的模樣，但是顏羲和卻從來也沒覺得他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

　　顏羲和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卻一身暮氣的青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悠悠的說到：「在嫁進顧家之前，我很少哭，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很堅強。後來嫁進了顧家，和你大哥心意相通後，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會哭一場，這時我才明白，不哭不是堅強，不過是擁有的太少，所以才會對一切冷漠以待。哭也不是軟弱，而是知道有人會無限包容。」

　　說到這裡，顏羲和直視著顧風的眼睛，接著說到：「真正強大的男人，不是什麼都不要的冷漠，而是盡自己最大所能去守護自己所擁有一切的堅持。要想被世界溫柔以待，便要首先付出真心，至少去嘗試一下，再說不要。」

　　兩人互相對視著，車隊還在井井有條的行進著，沒有人注意到兩人的異樣。寒冬的微風輕輕吹動，捲起了少女鬢邊垂下的幾縷髮絲，拂在她被凍得微紅的臉龐上，少女卻全然不為所動，沉靜的黑眸中只映出一人的人影。

　　顧風彷彿著了魔般，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閃動，想要伸手去將她臉上凌亂的髮絲拂去。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將將要碰到少女的臉龐時，卻被少女疑惑的眼神從恍惚中驚醒，連忙抓起她旁邊掀起的車窗簾子放了下來，掩飾住了自己的失態。

　　「大嫂教訓的是，我這就去教四弟騎馬。」顧風說完後落荒而逃。

　　自己這是怎麼了？一定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如此專注的注視過我，我才會這樣失態！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適，顧風還是打馬來到顧雲的旁邊。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顧風才勉強說到：「四弟想不想騎馬？」

　　顧雲聽到他問自己想不想騎馬，眼睛馬上亮了起來，可是隨後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下來。他從小混跡於邊關的將軍府中，嘗盡了人間冷暖，自然分得出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假意。顧風一看就不是發自內心的相邀，而只是在敷衍。

　　他不願意麻煩別人，更不願意接受勉強的施捨，因此雖然滿心的憧憬，卻還是理智的拒絕了。

　　「謝謝二哥，我不想騎馬的。」

　　顧風原本只是敷衍，可是當他看到小男孩眼中的光彩咋亮又熄的時候，內心卻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撞擊了一下，塵封的記憶突然之間被打開，內心陰暗的角落裡蜷縮著一個幼小的孩子無助而又孤獨的身影。

　　多麼希望有人能來拉他一把，可是人來人往，沒有人在乎那個可憐的孩子。

　　被世界溫柔以待麼？呵…我早已失去了那樣的渴望和資格！

　　眼前血脈相連的兄弟，用禮貌而又疏離的態度，拒絕著自己，不是不想，只是不願麻煩自己。

　　如果在他需要的時候伸出手來，會有不一樣的人生嗎？顧風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試一試吧！

　　「雖然我確實不是發自內心的想要教你騎馬，但是學會了騎馬這個本事卻是你自己真正擁有的，你確定不要學嗎？」

　　聽了他的這番話，顧雲居然不再拒絕，而是爽快的答應後，一躍從正在行駛的馬車上跳下，來到顧風的馬前，抬頭看著他。

　　對於這個早熟的孩子來說，殘酷的真實卻被虛偽的善意讓他更能接受。

　　顧風對他的反應卻毫不意外，幾乎一樣的成長經歷，讓顧風對他的心裡更加瞭解。他跳下馬將小傢伙抱上了馬背，隨後翻身上馬，坐在了他的身後。

　　「抓緊了！」大手握著小手，小手握著韁繩的兩人騎著馬如離弦之箭，瞬間便奔了出去。顧雲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加速，嚇得發出一聲驚叫。

　　風馳電掣的駿馬馳騁在無人的大路上，小臉煞白的顧雲發現，因為有顧風護在身後，其實並沒有什麼危險，也漸漸的得起趣來。慢慢展露了他孩童天真的一面，空中不斷迴盪著他高昂的喊叫聲和笑鬧聲。

　　顏羲和擔心的趕緊喊人去找顧念蒼，這個顧風，我是讓你教他騎馬，不是讓你帶他飆車啊！這多危險，萬一把小男孩摔了碰了，豈不是我的罪過了！

　　顧念蒼打馬趕了過來。

　　「夫人有何事？可是坐乏了想下來走走？」

　　「不是，顧風帶著顧雲騎馬呢，顧雲第一次騎馬，速度太快了會不會有危險啊？將軍還是派人去阻止一下吧！這學騎馬也要循序漸進，一點點來呀！」顏羲和焦急的說。

　　「夫人也太小瞧我顧家的兒郎了，就是三弟小時候學騎馬也是這般學的，不礙事的。」顧念蒼完全不以為意的回答。

　　你顧家兒郎從娘胎裡生出來就是戰神麼！顏羲和心中吐槽，但是既然顧念蒼這麼說了，她也沒有辦法，便也不再管了，將身子縮回了車裡。

　　外邊真冷啊！一路上也沒有什麼風景可看，經過了最初的興奮後，顏羲和也再提不起精神，窩在車裡睡起了覺。

　　顧風帶著顧雲騎了兩圈，因為速度太快也都凍得夠嗆，便把馬交給下人，一起上了馬車，喝兩杯車上小爐煮的熱姜茶，才算緩了過來。

　　顧雲還沒有從剛才騎馬的興奮中回過神來，他一臉崇拜的望著顧風。

　　「二哥，你的騎術可真好！」

　　小男孩紅彤彤的臉蛋上洋溢著快樂的光彩，與自己酷似的眉眼中神采奕奕，整個人彷彿都在發著光，與剛才落寂晦暗的那個顧雲截然不同。

　　看著這樣的顧雲，顧風的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原來付出也是一種快樂嗎？

　　他不願去體會這種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情感，便假裝沒有看到顧雲崇拜和期盼的眼神，自顧自的喝著茶，目光幽遠。

　　經過了最初的興奮後，顧念祖也漸漸打不起精神來，每天也只是窩在馬車裡，不肯再出去。

　　從京城出來，一路向北，漸漸的荒涼起來，天氣越來越惡劣，人煙越來越稀少。

　　一日走到離邊關還有二、三百里的地方，衛軒命護衛的親兵們重新排列了隊形，較之前更加的緊密，並命人將黑甲軍的飛虎旗掛在了隊伍的前後醒目的位置。

　　顏羲和看到他如此行事，心中不禁惴惴，難道這路上還會有什麼危險不成？

　　隊伍緩慢的向前行進著，眼前出現了一處隘口，兩側是高聳的山嶺，大路從其中穿過。

　　看到這樣的地勢，顏羲和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這處的地形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是埋伏伏擊的絕佳地點，只需要很少的人，就能夠將車隊阻擋在這裡無法前進。

　　車隊緩緩地進入了隘口，兩側的山壁上果然窸窸窣窣的滾落下一些山石，山頂赫然有人影在晃動。

　　顏羲和的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在大梁國境內居然都這般的不安全，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人，一會會不會有一場惡仗要打啊！

　　車廂裡的丫鬟們雖然也感受到了氣氛的緊張，但是她們畢竟見識少，並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反而沒有顏羲和那麼的緊張和害怕。

　　隘口的前方最狹窄處，已經隱約可以看見人影，顏羲和緊張的看向身邊的親衛。

　　護衛在車隊兩側的親衛們雖然都手握刀柄，彷彿時刻準備著戰鬥，但是面上卻絲毫不見緊張，顏羲和的心中泛起一絲古怪的感覺。

　　親衛們放鬆的狀態，絕不是因為他們身經百戰而毫不畏懼，他們的身上沒有那種大戰前的銳氣與興奮，只是如往日般小心戒備著。

　　前方的人影越發的近了，車隊卻沒有一點要減速的意思，顏羲和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前方。

　　顧家親衛營黑甲軍的黑底銀絲，腋下兩翼如風的飛虎旗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熠熠光華，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前方已經擺出攻擊陣型的隊伍突然如潮水般退去，驀地一聲突兀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山頂上的人影也漸漸消失不見，卻有一些收手不及的大塊山石滾落下來。因為數量稀少，大家都紛紛躲避開去，沒有人員傷亡，車隊也沒有受到什麼損失。

　　只這一會兒的功夫，顏羲和的後背就已經被冷汗浸透，如果山頂上的巨石都推下來的話，在這個狹窄的山谷中極難躲避，整個車隊恐怕會傷亡慘重。

　　顧念蒼縱馬來到顏羲和的馬車旁，下了馬進到了車廂裡面。

　　上來馬車，他便握住顏羲和冰冷的小手，用自己溫暖的大手給她捂著手，然後問到：「夫人剛才沒有被嚇到吧？邊關地處荒涼，難免會有一些過不下的人落草為寇。現在還在年節裡，客商這個時候很少出來走動，他們一般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打劫，所以也就沒有事先告訴夫人，怕平白嚇唬了夫人。不知道他們內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才會一反常態。不過夫人儘管放心，這些賊人看見軍隊的旗幟，特別是黑甲軍的飛虎旗，是決計不敢上來交手的。」

　　聽完顧念蒼的解釋，顏羲和心中便明白了幾分。年景不好，世道不公，就難免會有這樣的事情，窮人總要活下去，老實的就聽天由命，膽大的便自己找出路。

　　邊關有一些少數民族的土特產，非常受京城人士的喜愛，商人們逐利的本性就會促使他們從事這項業務。雖然朝廷明令禁止不許同少數民族通商，但是走私這件事情，在現代也是屢禁不止的，巨額的利潤可以讓人甘冒一切風險！

　　這些商人們在京城和邊關之間走動，搶劫他們不禁獲利豐厚，而且沒有任何風險。因為商人們本身幹的就是違法的事情，被搶了也只能忍氣吞聲，這個行業真是一本萬利啊！

　　既然知道沒有什麼危險了，顏羲和便也放鬆下來，靠在顧念蒼的身邊，享受著男人火爐般的體溫。

　　「有將軍在身旁，羲和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將軍快快喝杯熱乎的姜茶暖暖身子吧！」

　　顏羲和拿過旁邊桌上的茶杯，倒上小爐上熱著的姜茶，遞給了顧念蒼。

　　顧念蒼懷中擁著妻子，手中端著冒著熱氣的姜茶，只覺得這才是人生該有的模樣。男人在外面打拼，其實不就是為了家中的妻兒能過上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嗎！什麼時候能夠再生兩個大胖小子，人生便沒有什麼遺憾了！

　　顧念蒼上下打量著身側的妻子，年紀還是有些小，身形也太消瘦了些，到了邊關得先找個大夫給她好好把把脈，開幾副補藥好好補補，先養好了身體才好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