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姓柳的男人們-02
時間是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的黃昏。同一時間鄒清荷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車上。
柳家三男柳逐陽很憂鬱。
心情就跟這冬日的黃昏一樣慘白的灰暗。
耷拉著臉,秀氣的五官一掃平日飄然的優雅顯得很沒精神。取下眼鏡可以清楚地看到被手指揉過的睫毛皺在了一起。
他身穿快到膝部華麗的墨綠色鑲白色貂毛的皮草大衣,寬寬的腰帶勾勒著他的腰部線條,腳上是一雙快到膝部的長統黑色皮靴。
勾著頭的他,腳步是緩慢沉重的。一邊走一步停半步,一邊看著自己的腳尖。
"哎"在歎息數聲後,他突然停下腳步,站住了。有些茫然地看著路上的行人,那眼神仿佛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似的陌生。
一向認為瀟灑的人生就是吃喝玩樂的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兒歎息、為了什麼事憂鬱、為了什麼事煩惱呢?
當然是大事兒。
不是大事兒怎麼可能觸動得他那根絕對不細的神經讓他陷進了多愁善感裡。
昔時的皇城今日的國都。
沒人不知道。
反貪倡廉的大旗在北京城的上空紅豔豔地飄著哩。
他那引以為傲的社交小圈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北風狂掃著,已經空空如也了。那些個朋友落網的落網、落馬的落馬、落跑的落跑,剩
下的他寂寞啊。
當然,緣起緣落就這點破事兒還不能讓他深深的失落。這個小圈子遲早會被重新填滿的,去了舊貴們自然會有新的新貴們來代替他
們。
柳逐陽與他家裡的那幾位腳踏實在的兄弟們不同,他善長的是投機取巧,在外面的世界他向來是混得很開。從小他就會察言觀色,
是一個有自己小算盤的孩子。他結交的朋友都是些有背景有身份的二世祖。他會玩會鬧會喝,而且他的嘴很緊。
朋友多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
有些時候花銷大,麻煩多,錢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
在半年前柳逐陽還是一個揮金如土的人。他的灰色收多啊,不怕花一些小錢。
僅僅半年不到,他的錢櫃子只剩下空殼子了。朋友落跑要路費是不是?朋友落馬要還虧空的帳目是不是?朋友落網要錢疏通是不是
?朋友的交情不能假心假意嘛,不能在對方掉到土坑里弄髒了臉就翻臉不認人了,那是混帳們才做的事。中國的官場哪能說得好,今天
倒下有可能後天翻身跳起來。這關鍵的時刻就是驗證人心人性的時候。
這段時間柳逐陽是得了一個講義氣的虛名兒。
可他的家底也空了。
酒吧的生意當然也比不得以前了,不虧已經是很好的現象。
想獲得暴利的他,在這種情況下做了件傻事兒。
南來北往的他出資讓人倒賣煙酒,這確實是有暴利的買賣。嘗了一次甜頭就忍不住做大它。可是,煙草是受到國家管制的,倒賣它
一旦被煙草局查獲除了沒收罰款還要受行政處罰的。換成以前找人批張條就行了事,現在卻成了大事兒。
可現在……門都沒有。風頭浪尖的誰會傻到觸這個黴頭?
沒錯!柳逐陽的煙草被查獲了沒收了,中間人把他給供出來了。幸好他人面還算廣,有朋友悄悄地透露給他這個壞消息,讓他想法
子找人解決。
求老爸?肯定會大義滅親,還會把他往死裡打。
他是少年叛逆反出家門的人,沒臉回家求人。
怎麼辦?
"喂,別擋道!"一股大力把他推開了,有人推著大件的東西要過去,嫌他站在路上妨礙交通。發呆的他沒有防備就跟風中的落葉
似的從人行道倒退到車道上去了。
"哇塞。"幾乎被飛馳而來的一輛吉普撞飛。搖擺著穩住身子,腿發軟哩。
幸好刹車性能好!開著軍用吉普的齊寧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手當然穩了,再穩也經不起行人突然橫沖到車前的意外啊。
今天的齊寧心情非常不好。
換成任何人處在他目前的位置都必定是開心的,只能說齊寧是怪胎,是不知足的人。
他升職了,由上尉一名升到少校了。今年才二十五歲半,這官升得比同期同年快多了,當然,他的軍功比別人也多些。軍階上升職
位也產生了變化,他調到首都國防部門,一份成天坐在室內的工作跟蹲衙門似的不自由。這不是他想要的工作,他心裡極不舒服啊。
春節眼看近了,他自由的日子沒幾天了,家裡逼著他結婚呐。對努力往上爬的軍人來說,結了婚的男人才算成人……什麼鬼規矩…
…。
若換是以前結不結婚對他並沒有影響。可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滿足空洞洞的婚姻形式。他想要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家,沒有甜蜜的愛
情構成的家園有什麼意思。面對著看了幾年溫文嚴肅的女友,他產生不了激情,沒有想把她攬進懷裡的念頭。他煩啊,優秀的他居然在
感情上如此的乾枯連那個柳下溪也比不上。開輛車出來也會遇到朝車頭撞來的傻瓜瞎子……那火氣從腳底升到腦門子上。
停下車後,他砰地打開車門,破口就罵。國罵與粗口跟機關槍掃射與他那張頗為斯文的臉極不相符。齊寧一直是假斯文的人,連那
副眼鏡也是假相來的,他一點也不近視。
可是,他罵的人是柳家三男。心情不好憂鬱著煩心著的柳家三男柳逐陽。
柳逐陽當然不會沒品到與人在街頭來一潑婦駡街的現場直播版。
所以他動手。
別看他身材在北方男人中不起眼,可他的拳頭也是姓柳的,很硬。雖然小時候有段時間身體不大健康,卻比健康的人更愛惹事生非
。他甚至比規矩做人的柳下溪更會打架。打架是靠機敏靠熟能生巧的實戰,有時候弱的一方也能戰勝強者的。
齊寧的身手沒話說的強。可他沒料到對方突然出手,而且他自己的位置站得非常不好。他的身子剛從車內出了一半,腹部就結結實
實地承受了柳逐陽的一拳,很痛。
身為軍人在街頭鬧事會記過的,罵人可以打架就不行。
齊寧左手攔住了柳逐陽接著來的一腳,右手抓住了柳逐陽的胳膊把他往車上一帶。迅速的還沒等柳逐陽反應過來,車門一關好車立
即開動了。
"喂,你做什麼!居然敢綁架我,不想活了。"柳逐陽口氣很橫,他在一般人的眼裡形象不算好。"冷淡傲慢又心胸狹窄"他家的
六弟總是這樣子來形容他。
齊寧的口氣比他更橫:"喂個屁。敢打老子!你吃了豹子膽啊。"
看得出是軍車,柳逐陽歎了一口氣:"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齊寧找了一家駕校的訓練場地,就著半明不暗的燈光,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打起架來。
在專家級別打架高手齊寧的眼裡,柳逐陽完全是一隻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一分鐘,架打完了。
這場架打得一點兒懸念也沒有。
起因與結束同樣地莫名其妙。
齊寧完勝,柳逐陽完敗。
幹完架的齊寧神清氣爽,不煩了,心情極好。以他的話來說:大熱天喝了冰啤酒。
柳逐陽被打成了一個豬頭……沒臉見人。
可煩心的事並沒有解決啊。只能是煩上加煩了。
"喂,我送你。"看著按住下腹躺在地上的柳逐陽,漂亮地五官華麗的衣服全部成了…呵呵…嗯嗯,很搞笑。齊寧那跟牙膏差不多
的良心擠了一點點出來,決定好心地送他回家。
他的笑臉太可惡了!柳逐陽氣急攻心地咳嗽起來,整個人就像是腸子被絞著了非常難受。
男人在打架上輸人是很難看。
柳逐陽幾乎沒輸過的經歷讓他誤以為自己很強。當然這個記錄是含有很足的水份,他沒能記住以前每次出去打架都是一大群人,大
家總不自覺地罩著他這一真實的事實。
被齊寧強行拖上車(跟抗著一袋大米似的)很傷男人的自尊。
"住哪兒?"
柳逐陽拒絕回答。
跟這個人"勢不兩立"!
齊寧認為他太嬌氣,一個大男人居然受不了幾拳。不能打就不要動不動揮拳逞狠嘛。若不是自己存著心讓他,真的動手幾拳就能打
死他。連他的肋骨也沒動……外表雖然很慘,實際上沒有大礙的,擦點藥油睡上幾天就好了。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唄,誰叫他想自殺不
擦亮眼睛居然沖著他齊寧的車來做傻事。
柳逐陽拒絕開口說話,齊寧也不能真把他棄在大街上。這個人雖然身手弱脾氣不好,卻也算是條漢子,至少打痛了也不會叫著求饒
,眼睛濕濕的也不吭上一聲。
抗著他去了自己的還沒住上兩天的單間狗窩。
軍方管制的地方平常人想進來還不容易呢。
"喂,沒死吧。"把他往地板上一丟,順便用腳尖踢了踢。
這屋子還沒有傢俱連床也沒有,藥油也是剛剛順路買的。他好心地蹲下身來用推推柳逐陽的肩膀:"喂,沒傷得這麼慘吧,難道要
我給你擦藥不成?"
柳逐陽不是裝死,他只不過在保護著自己的同時蓄積全身力量等待著最佳的致命一擊。他等的就是這一下!挺腰翻轉踢腿一氣呵成
。齊寧肩膀受了一腿,人翻在地上一邊大喊:"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柳逐陽撲上去壓在他身上沒頭沒腦一陣拳打腳踢。
"哼!敢惹我!"打累了不顧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口氣還是很硬。
齊寧大笑起來,吐出了一口牙血含糊道:"就一地痞流氓的無賴。"
柳逐陽站起來故作瀟灑地彈彈身上的灰塵,冷冷的眼刀子掃射了一下齊寧,冷哼了一聲,昂著頭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