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08
清荷拿著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碰到口袋裡的錢包,想起裡面的錢不多,找隨行來的出納員預支了一些錢,放進錢包裡後立即出門。
他本想去八樓瞧瞧,有身穿制服的員警在站崗。改變主意搭乘電梯來到酒店大堂,大堂裡人很多,每個人的臉色相當凝重,有幾張眼熟的面孔,其中一位是跟他們接觸過的蘇丹府區域發展部兼對外交涉的官員散姆寧,他分明看到鄒清荷卻裝著不認識。大堂的空氣彌散著一股詭異味,清荷挑眉,自嘲地扁嘴,越發好奇被狙擊者的身份。他眼尖,掃視大堂後發現刑警加米尼尼靠著柱子站著,身前擋著一盆觀葉型盆栽,正偷窺集在一起談話的人們。清荷覺得他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反而更引人注目,標準的一葉障目。看來,那位來自阿富汗的青年當場被擊斃,官方並不認為狙擊事件到此結束。
清荷抓頭,很想弄清整件事,強行壓制好奇心,覺得有些辛苦。他認為狙擊手只是用來行兇的兵器,使用這人形兵器的一定另有其人,覺得把嫌疑人當場擊斃,太草率了,有殺人滅口的嫌疑。再說,狙擊手刻意去搶服務生的衣服,只打暈他留下一個指證自己的活口,這事顯得很不自然。極有可能那位阿富汗青年被陷害當成替罪羊,被打暈的服務生口供有問題。當然,也有另有一種可能,狙擊手與狙擊目標有私怨,擊中目標後心願已了無意脫逃,與搜查的人員進行拚死對抗,被對方錯手槍殺;由於狙擊目標身份特殊,官方才無法結案。就算這樣,他沒必要去搶服務生的衣服並打暈他,甚至讓他認出自己。疑問很多,這案子不是一個人能獨立完成的,是誰洩露了狙擊目標者的行程?是誰弄熄了街燈?
"鄒。"有人在叫他。清荷立即扭頭尋聲望過去,是散姆寧。
見清荷回頭,散姆寧臉上堆起熱誠的笑容朝他走來。
清荷也走過去,倆人親密地握手。
散姆寧先開口說:"真主保佑你平安無事。Sorry,讓你遭遇到這事。"
清荷笑道:"No,沒關係,另類經歷可以豐富人生。"
散姆寧詫異地盯著,旋即笑了起來。爽朗地笑道:"怠慢了貴賓,是我們失禮了。走,去吃點東西。"他會多國語言,普通話講得很好。跟他打交道,清荷特聘來的臨時翻譯根本派不上用場。當然,收集市場資料時,翻譯還是很有用處的。畢竟,並不是所有的原住民都會講漢語,這兒的華裔多數是用廣東話來溝通。
倆人走出酒店,沒人來攔阻他們。橫過馬路時,清荷朝繁星大酒店望過去,那邊的門口也聚集了不少人,有穿警服的,也有穿軍裝的。清荷想,狙擊目標可能是軍人,身居高位的軍人。
他們進了一間清雅的餐廳,店主替他們安排了一間無人打擾的房間。散姆寧點了拉茶和饢(在油炸煎餅,可以醮各種汁吃),倆人邊吃邊聊一些風土人情與各地的飲食習慣。散姆寧三十四歲,相貌英武,傳言他與皇族頗有淵源,很受彭亨州現任蘇丹的器重。清荷覺得散姆寧小心地避開自己想要探聽的話題。也對,他們沒有私交,由本地的華人商會牽線認識。初次見面時,自己的行程很緊,沒機會坐下來閒聊加深彼此的印象。他們還是陌生人,不可能突然推心置腹成為知己。
散姆寧見他吃幾口東西後停下,笑問:"不合口味?"
清荷笑而不答,他確實不喜歡吃饢。國外的美食雖多,他更喜歡吃自己親手做的。
見他沉默,散姆寧盯著他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看,無法理解一個在商潮中翻滾的青年還能保有如此純淨的眼神。
清荷詫異地回看他,他臉上有什麼嗎?糟糕,忘記了,被同事吵醒後忘記刷牙洗臉直接出門……難道眼角糊有眼屎?啊,被對方瞧出自己沒刷牙洗臉就吃東西……丟人呐……年齡增長,動不動臉紅的習慣卻改變不了。心裡意識到這一點,越發感覺到自己像是做了虧心事般臉在燃燒……
瞧見鄒清荷的臉紅,散姆寧先是愕然,隨後雙眼漾出笑意。正打算說些什麼,突然有人敲門。
"請進。"
清荷扭頭去看,臉上的溫度瞬間凍結。進來的人居然是那個在他手機上動手腳的阿明拉吉。他今天西裝革履,跟昨晚比起來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像兵痞像紳士。他手上托著一個精緻的包裝盒,看到鄒清荷一點也不意外,揚手打了聲招呼:"嗨,又見面了。"
散姆寧解釋說:"阿明拉吉昨晚帶隊搜查,聽說態度粗暴,驚擾了酒店的住客們。他毀了你的手機,事後覺得過意不去,希望能親自向你道歉。昨晚事發突然,他身上擔負的責任大,情緒失控,對你過分無禮,看在真主的份上,請你原諒他。"
阿明拉吉坐下,雙掌合十,閉著眼睛喃喃低語了幾句。接著把包裝盒推到清荷面前,笑道:"賠你手機。"
"您太客氣了。手機是我自己不小心沒拿穩摔在地上的,您不必介意。"清荷微笑著拒絕,把包裝盒推回給他。手機是他自己摔壞的,對方沒必要賠償。他討厭這個人,不想跟他打交道,更不願接受他的賠償。
散姆寧站起來,笑道:"鄒,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談。"
清荷看表,八點五十二分。他也要走了,早點回酒店整理等下要用到的商談資料。站起來,微笑著說:"散姆寧先生、阿明拉吉先生,我也該走了。約好十點與你們蘇丹府進行商談,現在得回酒店與同事匯合。"
散姆寧一怔,伸出手腕看表,面帶疑惑地看著清荷,問:"你是說今天十點進行商談?"
"是的,蘇丹府打電話過來要求更改商談時間。"清荷見散姆寧疑惑的樣子,詫異地想,難道這次商談他不參加?
阿明拉吉張開雙臂,搭在椅背上,大笑道:"鄒先生,你找的藉口太爛了。亞拉姆將軍在關丹被暗殺,蘇丹府現在亂成一團,怎麼可能有心情接待客商?"
散姆寧沖著阿明拉吉說了馬來語,他老老實實地閉上嘴不再吭聲。散姆寧抱歉地沖著鄒清荷道:"鄒,我跟秘書室確認一下,看看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約定商談的時間不對?是王南華聽錯了嗎?亞拉姆將軍就是那位被狙擊者?阿明拉吉為什麼要說出來?清荷朝他望去,阿明拉吉正盯著他。他的視線很冷,讓人覺得不舒服。
散姆寧連打了幾通電話,跟清荷道歉:"鄒,對不起,商談推遲到明天上午十點。阿明拉吉有事要跟你談談,我先走了。"他留給清荷一張名片後離開。
鄒清荷重新坐下,盯著阿明拉吉,看不出這個人在想些什麼。見對方遲遲不開口說話,便出聲詢問:"阿明拉吉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
阿明拉吉右手拇指擦了一下自己的鼻翼,咧著嘴唇露出古怪的笑容。接著手腕一翻,手裡多了一把軍用匕首,轉動刀柄,刀鋒發出炫人的冷光。"昨晚被暗殺的除了亞拉姆將軍還有我的堂兄阿僕射•賈拉什。狙擊手射出的第一槍擊中亞拉姆將軍的腦袋,他當場死亡。子彈從對面射過來,將軍的衛士們看到對面酒店七樓視窗有人影,以為是狙擊手立即開槍回擊。接著街燈與繁星大酒店門口的燈熄滅,狙擊手射出了第二顆子彈,轟破了將軍的副手我堂兄阿僕射的腦袋。"
清荷垂下眼瞼,靜靜地看著阿明拉吉那雙指關節粗大的手舞動匕首,挑開盒子的包裝紙,露出諾基亞手機盒。見他沒繼續往下說,問:"為什麼把這種事說給我聽?"
"亞拉姆將軍一直尋找他失蹤多年的私生子。"
"啊?!"
清荷驚愕地張大了嘴。
著阿明拉吉打開手機的包裝盒,從裡面拿出一張相片丟在清荷面前。
相片上的人清荷認識,假如服飾專屬男模特伍文光。"伍文光是亞拉姆將軍的私生子?"
"他母親姓吳,是華人,他隨母姓,原名叫吳光耀,十六歲入伍,服過兩年海軍役,隨後遇上海難失蹤,想不到改名換姓在中國當了時裝模特。亞拉姆將軍得知他的下落後,特意從東馬趕到關丹。昨晚伍文光就住在繁星大酒店,將軍前去見他。聽說父子倆重逢場面很不愉快,將軍滿臉怒色走出酒店立即被人狙殺,他的兒子伍文光同時失蹤。將軍來關丹,知道的人很少,這場卑鄙的謀殺與他兒子伍文光脫不了干係。"
鄒清荷總算明白魏偉雄與阿明拉吉盯上自己的理由,他們肯定知道自己認識伍文光。不由得喃喃自語:"伍文光當了逃兵,鬧失蹤是怕被抓到送上軍事法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