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舟把那段視頻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又翻來覆去地偷偷看付俊卓看了好多次。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麼心情,就是心塞塞的總是忍不住去偷瞄付俊卓,瞄一眼就會感覺開心,再瞄一眼又奇特地變成了……心塞。
這種體驗是顧小孩二十一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情愫在心裡面鑽來鑽去,鑽得顧小孩坐立不安,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啊……要炸。
心塞。
顧小孩抱著電腦躺到了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他的心砰砰砰地跳著,似乎有什麼想要從心裡冒出來,又似乎有什麼在心裡面燒,燒得他有點委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手也有點握不緊了啊,呼吸也不暢,自己這是怎麼了?
顧舟把手搭在額頭上,試圖去整理好突如其來的不知名的情緒。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如果說是開心,為什麼不是那種身心舒暢,反而心裡憋憋悶悶的?如果說是不開心……可是為什麼要不開心?明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啊……
又一偏頭,顧舟看向了陽臺上的球椅。
顧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這個角度連付俊卓的頭頂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球椅——學長怎麼了呢?接連兩天都窩在陽臺上曬太陽,而且也都不見他怎麼活動,所以,學長的心情可能真的不好吧?
顧舟若有所思,不開心的話,吃點好吃的,就會開心了吧——顧舟愛吃,有什麼不開心的,吃一頓就好了,所以面對著死氣沉沉的付俊卓,第一反應就是,想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跟他一起吃。
現在是星期天上午九點半,時間還多,可以出去買買菜,準備準備做午飯!起了念頭的顧小孩坐起身,關了電腦,蹭蹭蹭準備出門買菜。
付俊卓的皮鞋放在“歡迎回家”墊子的旁邊,顧舟臨出門,想想還是蹲下,把那雙鞋擺放得整整齊齊,又默默地比較了一下自己的運動鞋,忽然也想去買雙皮鞋。
哢嚓關上門,走到樓下,剛才那股衝勁稍微緩了下來,顧舟停下來撓撓頭,忽然有點犯傻:萬一學長就喜歡外食,不願意吃自己做的菜怎麼辦?有點糾結,而且就這麼冒冒失失去喊學長,會不會不太……好?但是,自己做的菜那麼好吃,學長沒道理……不喜歡的吧?
應該吧?
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顧舟,竟然在這件事上犯了糾結,大概這種糾結的心情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我想送你一朵小花,但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忽然之間被亂了心緒的人磨磨蹭蹭地往菜場走,邊走邊想自己變得“難猜”的心思,想了一路也沒有鬧明白。
算了,不想了。
顧舟似乎是對上次付俊卓沒有喝到的蘿蔔絲魚湯有執念,所以這次他又跑去買鯽魚,高大帥氣的男孩子往魚攤前一站,指著一條鯽魚對阿姨說:“阿姨,我想要這一條。”
阿姨笑眯眯地拿網兜兜起,麻利地處理著上了秤,又問:“要不要來點蝦?剛才來一客人,一下子買了兩斤走。”
顧舟對阿姨抱歉一笑:“下次吧阿姨,今天我不要。”
今天只想做熱騰騰的魚湯。
“好嘞~”
付俊卓是被飯菜的香味香醒的,這股香味很刁鑽,從鼻尖鑽進他並不美妙的夢裡,和夢境中的灰暗拔河,然後成功地把他弄醒了。
醒過來的一瞬間,壓制難受的意志還沒能醒,難受已經先一步呼啦啦竄進脆弱的心臟,猝不及防。付俊卓皺著眉倒吸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去消化心裡那股子難受勁,只是稍微一動,半邊身體立即傳來了針刺的麻痹感——睡麻了。
一點也不能動,付俊卓對這種針刺一樣的麻痹感尤其難以忍受。
客廳裡,顧舟剛剛把飯菜碗筷擺放好,隨時可以開吃,然而他就是糾結,磨磨蹭蹭著還沒有開始來叫醒付俊卓。也對,顧小孩做好了飯,原本開開心心的,但是忽然覺得自己沒提前說,冒失了,正鬱悶著呢。
鬱悶的顧舟時刻關注著付俊卓,此時付俊卓有動靜,而且不是正常動靜,顧舟連忙跑過來。
球椅裡的人擰著他那雙好看的眉,神情顯得苦不堪言,顧舟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學長,學長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學長?”
沒什麼,身體麻了……
付俊卓現在有點慘,窩在球椅上下不來,也不敢動,再折騰估計得滾下來,自己滾下來沒事,但他怕壓壞了旁邊的多肉,可是就這麼不動也不是辦法,會越來越麻的吧?
吸一口氣,付俊卓組織了一下句子:“扶我下來,謝謝。”
“……噢!”顧小孩看了看目前的情況,覺得扶學長下地學長也不一定能站得起來,似乎是腦袋靈光一閃,乾脆直接彎腰抱起付俊卓,圖近走了幾步放到了自己的那張床上。
然後順勢蹲到了付俊卓面前。
正午室外的陽光很好,臥室裡的光線也很亮,在這樣一個亮堂的臥室中,顧小孩低著頭,細細地按捏著付俊卓的手臂,如果有第三個人在場,那麼他一定會看出來,這兩個人的姿勢要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午間的時間是寧靜的,空氣裡漂浮著暖暖的飯菜香味。
顧舟沒覺得有任何不合適,都是男生,沒關係的,又不是抱了一個大姑娘放到自己的床上,那樣才會顯得比較微妙;而付俊卓剛剛睡醒,身體麻得難受,學弟摁壓的地方更是針刺一樣,顧著身體上的痛感,當然也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
“學長,你忍著點,那個……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
顧小孩開始一聲不吭幫付俊卓活動身體。
學弟身高手長腿也長,剛才陡然俯身抱付俊卓的動作,即使是現在不太機靈的付俊卓,也感覺到了一絲本能的壓迫,而現在小孩蹲在面前,低著頭幫他舒展活動手腳——付俊卓低頭看著顧小孩的頭頂,慢慢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幾分鐘後,那股要命的麻痹感退去,顧舟抬頭,沒頭沒腦地說一句:“好了!學長,吃飯吧!”
“嗯?”為什麼要吃飯?付俊卓不明白。
“我們合租了……嗯,不是,我喜歡做飯吃,但是一人份真的好難做啊,量也控制不好,那個……如果方便的話,以後我們一起吃飯吧?”說完又補充,“今天我煮了鯽魚蘿蔔絲湯,很好吃的!已經做好了,兩人份!”
兩個人一起吃飯。
長時間不好好吃飯,付俊卓也吃不了幾口,只是捧著一小碗魚湯,拿只勺一勺一勺地慢慢喝。他太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也太久沒有人專門陪他兩個人一起吃飯,所以端著小小一碗魚湯時,還是恍恍惚惚的。
有點不真實。
有個人,一起吃飯了。
溫溫熱熱的魚湯喝進嘴裡,香味從舌尖慢慢散開,整個口腔香味彌漫,咽下去,暖暖地流進了心裡胃裡,充盈他已經乾癟得不成樣子的味覺。
付俊卓覺得渾身暖和了點。
“我能煮很多道湯的!每一道都很好喝!”顧小孩臉上掛著大大的笑,滿足地喝著湯,一邊變著法兒地誇自己的廚藝,年輕的臉上充滿了生動的小驕傲,“真的!”
被他的笑感染,付俊卓動動很久不動的腦筋,似乎也能想像出很多道湯的樣子,他緩緩地點頭:“很好喝,謝謝你。”
只要是人,都是嚮往溫暖的所在的,誰都願意一日三餐餐餐有滋有味,而不是隨便對付;誰都願意睡熱乎乎的被窩,而不是躺冰冷的大理石。
付俊卓一直有努力和疾病做抗爭,他努力地要生活下去,從選取利於身心健康不利於作死的住的地方,空間大光照好窗戶密閉,到養充滿生機的多肉等,做了很多,為的就是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跪在疾病面前。
然而很多時候,他真的都是跪著的。
他不能控制一切,不能控制疾病的復發,不能控制在疾病影響下很不利於自己生命安全的行為。他想看見太陽,疾病總是給他澆上一頭一臉的水,再摘片烏雲罩在他的頭上。
想要的,看不見。
這次復發得猝不及防,一來就給他狠狠一擊,他已經去看過醫生,也有堅持吃藥,然而藥效最起碼要兩個周才能起作用。
那麼,這兩個周,會發生什麼呢?
付俊卓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裡,還能走到哪裡,不知道前方是平坦大道還是萬丈深淵,不知道下一步是平安無事還是粉身碎骨。
走的太累,就快要堅持不住了,世界上什麼都有個裁決——就等哪天忽然踏上平安之地,或者一腳踩空。
這幾天付俊卓萎靡得厲害,脆弱得不堪一擊,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這種發展趨勢只會令他迎著死亡撒腿狂奔。但沒有辦法,他只能等,等時間,等藥效,撐過這一段又是一條好漢。撐不過,也就沒然後了。
無眠的夜最能折磨人的意志,付俊卓守著白天的太陽勉強能合一會兒眼,但他心裡清楚,自己這次大概是逃不掉了。
然而現在,大概是因為這碗湯的溫度吧,他恍惚間又覺得,似乎可以撐到藥起作用的那天。
付俊卓閉著眼睛,慢慢地喝湯。
顧舟吃著飯,一直有偷偷瞄付俊卓。
他很喜歡看付俊卓抱著碗的樣子,因為付俊卓喝湯的時候,會認認真真地低垂著眼睛,然後喝一口,表情像個小孩子一樣,讓顧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
付俊卓是個怎樣的人呢?是舞臺上那個耀眼得令他心跳的鋼琴演奏者?是陽臺上那個沒有絲毫生機的人?還是現在這個在身旁安安靜靜地喝湯的人?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確定的是,他喜歡看付俊卓吃東西。
所以顧小孩就一直盯著看,好在付俊卓正在專心喝湯。顧舟默默地摸摸心口,吸一口氣,似乎那股心塞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莫名其妙的開心。
一頓飯結束。
在顧舟看來付俊卓吃得很少很少,比他以前家裡的貓吃得還少,然而對於付俊卓自己來說,今天他已經很飽了。全身暖暖,他似乎恢復了些活力,想著自己應該去把碗給洗了。
誰知道,他還沒動,顧舟已經蹭蹭蹭洗碗去了。
付俊卓看著自己手上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傷口,還是決定去看看醫生。
從這一天起,兩個人開啟了一起吃飯的模式。付俊卓也強打起精神,算是找到了一件可做的事情:下了班有空他會去買菜。
一晃,一周過去了,陸毅斌又一通電話來勤勞地催顧舟:“練得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