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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鄰》第19章
第19章 隔窗

  王鯨在縣學裡挨了一頓胖揍,打他的是兩位年長同窗,拿木板啪啪打屁股。王同學考試成績差不說,還經常曠課,還在學校裡打架鬥毆。學諭記過,懲罰,還要通知家長。

  聽著王鯨同學在一旁親娘啊的慘嚎,眾多學子沉默無言,心有餘悸,當然也有抿嘴偷笑,幸災樂禍的。

  堂下的王鯨,嗚嗚哭號,被兩位書僮攙到外頭去,一番鬧騰消停。

  堂上,學置長仍是嚴肅查閱各位學子所做得詩賦,喊到姓名的,戰戰兢兢站起身,到一旁排著等挨訓。

  年關將至,學生們瑟瑟發抖,又到考核一年成績的時候了。

  在此等情景下,還能悠然磨墨,翻書,托腮的學子,都是學霸。

  學霸趙啟謨執筆在紙上寫下,記大過一次,小過三次。

  這是王鯨同學入學一載的「業績」,恐怕他明年再難到縣學裡就讀。

  不過即是富家子,且是巨商之子,書讀得好與否,已不重要,哪怕是個蠢材,也衣食無憂。

  再過二日,縣學放假,學子們可以回家過年,多少人盼這個年假。就是學霸趙啟謨,想起這番學末考核過後,便是年假,也遮掩不住喜悅的心情。

  梆聲響起,學子們下課。

  趙啟謨出講堂,書僮清風跟上,要幫趙啟謨提文房用具,趙啟謨攔阻說不必,大步向前走去。

  訕訕跟在身後,清風想著這二公子還在生他的氣。

  騎馬歸家,僕從跟隨身後。趙啟謨放慢腳步,一路看著石道,綠樹,水域,若有所思。

  「啟謨。」

  聽到喚聲,趙啟謨回頭,看到是騎馬追來的孫齊民。

  小孫騎匹矮小的棗紅馬,是本地的土馬,那馬兒如主人般,性情溫吞,腳步緩慢。

  「小孫,有何事?」

  趙啟謨勒韁詢問,他平素和孫齊民交好,哪怕孫齊民是個學渣。

  「多謝啟謨兄前夜指導,今日才得儌倖躲過學置的訓斥。」

  小孫在馬上深深作揖。

  「不必客氣。」

  趙啟謨回禮頷首。

  孫齊民說得是前夜到趙宅請教趙啟謨如何做賦,趙啟謨耐著性子,教了他一晚。

  其實,趙啟謨只是無聊罷了。

  好在,快放假。可以到郊外散散心,放風箏,野炊。

  這些日子,委實無趣。

  回家路,趙啟謨沒有經過海港,他以往喜歡海港,是因為可以看大海,也因為他喜歡風帆,現在已不覺新鮮。

  近來,不知為何,又想起在京城的生活,無拘無束,無憂無慮,還有眾多相處甚歡的朋友。

  肩披晚霞,趙啟謨行至西灰門口,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抬頭一看,正是李果家宅。

  這房子仍舊破破爛爛,歪歪斜斜。

  果賊兒不在家,他在長宜街。

  有時,果賊兒,還是會逾牆,攀爬屋簷,窗戶。趙啟謨知曉,果賊兒娘親禁止這些舉止,不過管制不住果賊兒。

  未蒙教化,自有未蒙教化的好處,無需受禮教的束縛。

  再過幾天,趙啟謨就十三歲了。

  父親十三歲的時候,就已在州學就讀,可算是神童;兄長差些,可也在十五歲時,就已在京城享有文名,廣受讚譽。

  在這商賈之徒遍地的地方,在這小小縣學裡嶄露頭角,實在不算什麼。

  回到家中,趙爹不在,應酬去,趙夫人過來噓寒問暖,讓僕人準備晚餐。

  在餐桌上詢問功課,問得也不詳細,啟謨讀書,趙夫人放心。

  「阿謨,娘給你做了兩套冬衣,晚些時候老禮拿來,我讓清風喊你。」

  趙夫人平日在家,閒得無事,要麼讀閱,要麼到院中看花,要麼就是張羅兒子丈夫的衣食。

  「前些日子不是才做套冬衣?」

  正穿在趙啟謨身上,京城來的料子,紋樣款式時髦,連王鯨都過來問這是哪家衣店的裁縫製作的。

  「牌坊前那家衣店,進的一批布料相當不錯,你還沒有過年新衣,就又讓多做兩套。」

  趙夫人掌管著一家財物,向來奢靡,啟謨又極受她寵愛,平日衣鞋,哪一樣不是最好的。

  「娘,那我先回房歇息。」

  趙啟謨起身鞠躬,登樓回房。

  西廂有三間房,住著趙啟謨和書僮,這裡安靜,空寂,適合讀書。

  去年,來閩地,趙啟謨的書有一箱。在這裡住下一年,不覺又買了許多書,堆滿床頭。

  趙夫人一日過來收拾,便說,也該有個書房。

  於是第二日,奇偶有兩位木匠,來到西廂空置的那間房,彈墨鋸木,構建書架。

  書房就在趙啟謨寢室隔壁,窗戶朝東。

  自從書房建好,趙啟謨幾乎都待在書房裡,也只有入睡時,才回寢室。

  有那麼幾次,聽到李果在寢室窗外叫喚的聲音,趙啟謨擱下書,又拿起,終究沒有動彈。

  清風侍立在一旁,伸著脖子朝窗外看,東向的窗戶,根本連李果家的屋頂也看不到。

  後來,李果便也就不再來了。

  讀書至深夜,清風熬不住,已回房睡下。趙啟謨獨自收拾書案,執燭火回寢室。

  趙啟謨脫下外衣,上床蓋被。

  躺在床上,看著緊閉的窗戶,趙啟謨想冬日風大,到春日再啟開吧。

  這麼想著,打個哈欠,挨枕睡去。

  睡下沒多久,迷迷糊糊中,隱隱聽到窗外有聲音,趙啟謨醒來,發現他沒有熄滅蠟燭,燭光還亮著。

  「啟謨,你在嗎?」

  窗外確實有聲音,呼呼風聲中,還有個男孩的喚聲。

  趙啟謨披上外衣下床,不慌不忙打開窗戶,一陣冷風灌入,燭火熄滅。

  「這麼晚了,有何事?」

  語氣不覺有些埋怨。

  「我,我以為你回京城了,好多日,不曾見你。」

  李果沒頭沒腦一句話,他沒料到趙啟謨看到他,竟是顯得不耐煩。

  趙啟謨在背風處點燃燭火,罩上燈罩,橘黃光下,他看見窗外冷得直哆嗦的李果,再次開口,語氣已軟化。

  「我幾時說過會回京城,我爹媽都在這裡,不回去過年。」

  李果聽到趙啟謨這麼說,開心笑著,捧著一樣東西遞過來。

  「給你,是水仙,過年會開花。」

  陶缽里長著一些像蔥一樣的植物,還頂著幾個淡綠的花苞。無土,只是用水栽培。

  水仙,畏懼嚴寒,北地難以生長,然而閩地許多,尋常花卉。

  趙啟謨接過,隨意擱在書案上。他不稀罕水仙,家裡買來許多。此地過年,會在家裡養育水仙,只因水仙花期和春節相近。

  「就為送我水仙?」

  這麼冷的天,這麼晚,趙啟謨不知道李果怎麼想,看他言談舉止,還仍舊是個孩童。

  「本來還帶來蜜棗糕,可是早些時候過來,看你不在,我就把它吃了。」

  李果舍不得吃,本想留給趙啟謨,但是趙啟謨的寢室無燈,他知道趙啟謨不在,哪成想,趙啟謨在隔壁還有書房。

  「我不缺糕點,花也有許多,往後不必再拿來給我。」

  趙啟謨拉攏外衣,風吹得他難受。

  「哦。」

  李果愣愣站著,似乎還不大明白趙啟謨的意思。

  「啟謨,我前天給城東送酒食,在路上撿到好幾顆金珠子,不過是一位番商掉落的,又還給他啦。那人好高大,鬍子卷卷的,頭上戴……」

  李果有好多事,想和趙啟謨說。

  「你快回去,風這麼大。」

  趙啟謨掩上一扇窗,他的意思很明了,他不想再和李果交談。

  「那,我回去啦。」

  李果欲言又止,那模樣看著有幾分不捨。

  「往後,不要再來敲我窗戶,我要讀書。而且,北風凌厲,你留心腳下,也不要再爬牆。」

  趙啟謨想,他還是可以制止李果翻牆爬窗,總是沉默躲避也不是辦法。

  「你不和我好了嘛?」

  昏暗中,看不清李果臉上的表情,他那聲音聽著挺難過。

  「我要讀書。」

  趙啟謨這句話說出來,是那麼乏力,然而他沒有其他藉口。

  「我又沒吵你讀書!」

  李果迅速攀爬屋簷,躍上桓牆,他氣鼓鼓的,根本不理會大風颳得他搖晃。

  「不來就不來,誰稀罕。」

  李果站在桓牆上,朝窗戶一瞥,他在風中丟下這句話,身影隨即消失於桓牆間。他順著桓牆,滑到地面,翻爬廚房窗戶回自家屋子。

  難以想像,他端著一盆水仙,要蹭上桓牆得多費周折。

  再過幾天,渡過這個新年,李果十二歲。

  十二歲的孩子,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已經能懂許多事了。

  趙啟謨黯然關窗,爬床熄燈,輾轉反側,好會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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