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周日白天,林飛然又用顧凱風的電腦查了一些資料。
昨天夜裡顧凱風睡著之後林飛然自己琢磨了很久, 想要解決老校長的問題, 最大的障礙是他沒辦法和老校長溝通,不過他溝通不了, 說不定某些特定的人可以呢?
比如說當年被老校長救下的學生。
如果親眼看到自己一直擔憂著的學生平安無事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也許老校長的執念就能減輕一些, 執念減輕了,很可能就會清醒過來了。
雖說那些學生當年也就是十來歲的樣子, 但現在都得有八十多了, 也不知道老校長看見他們還能不能認出來,不過除了這個林飛然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懷抱著這樣的猜測, 林飛然將當年所有有名字記錄在冊的學生都挨個搜索了一遍,幸運的是這些學生中的確有幾個還健在,尤其是當年被老校長救下的那位女學生。但真正的問題是,這幾位從戰火紛飛的年代走出來的學生現在身份都不一般,有退休的老領導,有做出過大量貢獻的科研工作者,有知名學者,林飛然並沒有他們的聯絡方式, 況且其實就算有聯絡方式也沒用,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又不可能一個電話就把這些老領導老學者請到學校來。
林飛然把這幾位學生的名字和其他信息簡單地記在手機上,然後關了電腦四仰八叉地躺在顧凱風的床上。這張床的床單和枕套上還殘留著顧凱風常用的沐浴液的味道,那是一種淡且清爽的草木氣息, 一聞到這個味兒,林飛然就立刻想起昨天夜裡在這張床上發生的事,體內驟然一陣熱血翻涌,甜蜜又羞恥得忍不住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了好幾圈,滿腦袋都是啊啊啊啊啊!
——從今天早晨開始,林飛然一想起這件事就激動得不能自已!
於是,正好拿著冰激凌從門外走進來的顧凱風就默默看著林飛然在床上傻笑著發癲……
林飛然抱著枕頭狠狠蹬了兩下腿兒,這才發泄完畢,一臉冷靜地坐了起來,目光和站在一邊看戲的顧凱風對上了。
顧凱風脣角抽搐,忍笑忍得很辛苦,明知故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林飛然:“……”
“來,吃口冰激凌。”顧凱風揭開盒蓋,把一勺夏威夷果味冰激凌喂進林飛然嘴裡,道,“冷靜冷靜。”
林飛然不好意思地張嘴吃了。
他上周給小女鬼供奉的冰激凌是這個夏威夷果味,據小女鬼說這是她最喜歡的口味,林飛然怕她吃不過癮,乾脆一口氣買了五盒供奉給她,反正鬼不會壞肚子也不用擔心蛀牙。於是在這方面心很細的顧凱風就誤以為林飛然喜歡這種冰激凌,林飛然昨天半夜肚子餓下樓找吃的,一開冰箱門發現夏威夷果味的冰激凌滿滿登登地摞成了一座小山,林飛然看著那座冰激凌山,心裡暖乎乎的。
顧凱風喂了他幾口,確認道:“我記得你喜歡這個口味吧?”
“喜歡!”林飛然用力地一點頭。
沒錯,他是從今天開始喜歡的。
顧凱風自己也開了一盒吃起來,兩個很養眼的少年並排坐在床邊,下午格外燦爛的陽光在兩人的背上印下暖黃的色塊,一隻約克夏膩膩歪歪地枕著其中一個人的棉拖鞋,時光仿佛被具現化,變成了一種柔和溫吞的液體,充斥著整間臥室。
“對了。”顧凱風咽下一口冰激凌,問,“會打高爾夫嗎?”
林飛然搖搖頭:“沒打過。”
“我教你,我打得好。”顧凱風自信滿滿道,“我爸有個朋友開了個高爾夫球場,下週末他有空,想帶我們去玩玩。”
林飛然乖巧地嗯了一聲,不僅沒有嫉妒顧凱風比自己多會一項技能,反而還有點淡淡的自豪。
不愧是我林飛然的男朋友!除了唱歌彈琴就沒有他不會的!
不過一提到顧凱風他爸,林飛然想起他爸之前給學校捐過錢的事,腦中靈光一閃,炯炯有神地望向顧凱風道:“我問一下,你爸爸……”
顧凱風糾正:“咱爸。”
林飛然糾結了一下,還是沒好意思叫,改口道:“叔叔和校長關係好嗎?”
“好像還行吧,一起吃過飯,怎麼了?”顧凱風目光在林飛然臉上停留了片刻,了然道,“你找校長有事?”
林飛然略為難地搔搔鼻尖:“有。”
“什麼事告訴我,我和我爸說去。”顧凱風毫無遲疑地攬了下來,“只要不明顯違反校規,應該都沒問題。”
“就是……”林飛然打開手機備忘錄,指著上面的幾個名字,忐忑道,“12月12號不是我們學校九十五周年校慶麼,這些都是這所學校以前的老校友,然後……”林飛然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聽起來非常奇怪,他咽了咽口水,小聲道,“能不能讓校長出面,請這幾位老校友來參加一下校慶,這些人都是退休的領導、學者、科學家,來給我們做個榜樣,挺有教育意義的。”
顧凱風聽得一臉懵逼,他用小指頭挖了挖耳朵,確認道:“你就想請這幾位老校友來參加校慶,我沒聽錯是吧?”
林飛然底氣不足地耷拉著腦袋:“沒聽錯。”
顧凱風眉頭微微一皺:“這幾位是你偶像?”
林飛然尷尬地解釋道:“不是,我就是覺得請他們來挺好的,一個提議而已……”
顧凱風重重地吁了口氣,憂愁道:“然然。”
林飛然聽這語氣不對,急忙道:“不用和叔叔講了,我就隨便那麼一說。”
顧凱風擺擺手,幽怨道:“我怎麼覺得我好像配不上你了呢,你這思想境界也忒高了,昨天晚上氣氛那麼好,你催我寫作業,今天好不容易主動和我提個要求,居然是這種的。”
這媳婦兒可是不得了,撒個嬌都這麼主旋律!
林飛然竟是無言以對。
顧凱風憂心忡忡地展望未來:“等以後上大學了,你是不是還得讓我背黨章?背一遍可以那個一次,背不下來就不讓那個?”
林飛然臉一紅,氣鼓鼓地戳了一下顧凱風的肋骨:“瞎說什麼!”
“逗你玩兒呢。”顧凱風親了一下林飛然沾著冰激凌的、甜甜的脣角,拍著胸口保證道,“這麼點小事兒還算是個事嗎,我馬上和我爸說去,九十五周年校慶本來也得請老校友來講話吧?請誰不是請啊,就請這幾位了,多有教育意義啊。”
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輕鬆就解決了,林飛然舒了一口氣,道:“謝謝。”
他道謝倒不是因為和顧凱風生分,只是習慣使然。
“還‘謝謝’?”顧凱風玩笑道,“那我可得想想怎麼讓你感謝我,乾點兒什麼好呢?”
林飛然眼底被陽光晃得清亮一片,他略帶困惑地開口道:“就算沒這事,你不是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嗎……”
不然男朋友和不是男朋友的區別在哪裡!?
不過林飛然的這句話在顧凱風肉眼可見的狼變過程中聲音變得越來越小了,最後那個“嗎”字基本只剩個口型了。
“那來吧寶貝兒,你說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顧凱風誇張地大幅度搓著手,露出一個標準的淫魔式笑容,餓虎撲食一樣把林飛然推倒在床。
林飛然的眼簾羞怯地低垂著,卻沒掙,只是老老實實地躺在顧凱風身下。
然而顧凱風只是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他的面頰便放了手。
林飛然摸摸自己的臉,神色茫然:“就這樣啊?”
顧凱風被這無形的撩撥弄得發瘋,咬牙問:“操,你現在怎麼變這麼乖?”
林飛然睜大眼睛:“……有嗎?”
顧凱風:“還撩!”
於是林飛然就如願以償地獲得了連親帶啃摸來摸去套餐X1。
平靜而幸福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據顧凱風的可靠小道消息,林飛然得知學校那邊已經同意請那幾位老校友來參加九十五周年校慶了,雖然那些老校友能不能來是個問題,但至少有希望了。
這些天林飛然試過在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後去學校門口,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好幾次老校長犧牲的場景,和林飛然猜測的一樣,每天的同一個時間老校長都會再死一次。林飛然又試著和老校長溝通過幾次,但每次無論林飛然怎麼開頭,都總是以被老校長訓話作為結尾,林飛然沒辦法了,只好專心等待校慶。
12月12號這一天很快就到了,校慶的時間安排是在上午,上午被校慶占用的課則依次串到下午和晚自習。早晨八點,全校師生在上次舉辦藝術節的大禮堂中集合,禮堂已經經過了簡單的布置,台上擺著長條桌,桌面上是一溜姓名牌,除學校領導外,還有五個對於其他學生來說頗為陌生的名字,那是林飛然查到的五位老校友。
五個人,他們全都來了。
林飛然所在班級的學生按照身高站成男生女生兩隊隊列,在他們班所屬的那一塊觀眾席位按照隊列順序依次入座,林飛然在男生隊列中排第八,顧凱風則是第一,中間隔著六個人。剛坐下還不到十秒鐘,顧凱風就溜了過來,壓低聲音對張煦道:“哥們兒,換一下。”
張煦起身去坐顧凱風的座位,顧凱風仗著禮堂黑伸手捏了捏林飛然的腰,王卓朝這邊吹了聲口哨,嬉皮笑臉地起哄道:“哎呦,參加個校慶還要坐情侶座啊?真恩愛!”
和王卓坐“情侶座”的何昊在王卓胳膊上擰了一把,警告道:“老鄭瞪你呢。”
王卓立刻收起猴子尾巴,一秒鐘坐得端正無比。
“鄭老師在後面看呢,你別總碰我。”林飛然為了能開著陰陽眼,謹慎地往遠離顧凱風的方向串了點。
顧凱風悶悶地拉長聲音應道:“好——”
林飛然見自家小狼狗的尖耳朵耷拉下來了,忙湊過去和顧凱風咬耳朵,補充道:“回寢室隨便碰。”
於是小狼狗的尖耳朵又咻地立了起來!
幾分鐘過去了,林飛然的陰陽眼開啟,他忍著害怕在人鬼摻半的觀眾席中東張西望起來……
拖著長舌頭的學霸鬼騎在張煦脖子上抱著懷正襟危坐,可能是今天心情好,胸前的長舌頭仿佛格外鮮艷……
小女鬼坐在鄭老師腿上安靜地玩著她的洋娃娃,只是她的身影已經淡得幾近於無了,如果不是林飛然事先知道她肯定在鄭老師身邊,那可能這一眼看過去都留意不到……
還有那個曾經在禮堂後台鏡子裡嚇唬過林飛然的漂亮女鬼,她穿著一身戲服,誇張地模仿著領導席後校長威嚴的表情……
又過了一會兒,那個林飛然十分熟悉的鬼影出現了,半個頭的老校長穿門而入,走過長長的過道,半臉憤怒地看著這些大白天不念書,集體跑出來瞎胡鬧的學生。
連老師都不教課!
可以說是非常的不像話了!
這時,校慶正式開始了,五位老校友被學生們攙扶著,從幕後走出來和學校領導們握手並依次在領導席後落座,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點兒也不激烈的掌聲。
學生們都覺得很無聊!包括顧凱風也只是矜持地鼓了三下掌而已。
這五位校友中有三位老爺爺,兩位老奶奶,林飛然眯著眼睛努力地辨認著,想找出那位老校長當年捨命救下的女學生,但X度百科上的照片和他們現在的模樣差距巨大,林飛然也說不準那兩位老奶奶中的哪一位是當年那個女學生。
但是,老校長好像是知道的……
這件事完全無法用常理解釋,老校長明明神志不清得連話都聽不明白,連汽車喇叭聲和防空警報聲都會搞混,按理說辨認五個模樣已經完全改變了的人對老校長來說應該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當那五位老校友出現在主席台上時,老校長在禮堂過道中巡視的身影猛地頓住了。
林飛然坐在過道邊上,老校長離林飛然大約只有兩米多遠,林飛然能聽見老校長蒼老而微微發顫的聲音在自己右後方響起。
“李靜淑……張舜英……王幼清……”他一字一字,堅定地念著那五位老人的名字,“劉廣志……許成勇……”
那五個名字,和林飛然記在手機備忘錄中的五個名字,是一字都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