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生命的輕與貴

　將暈厥的鴻羽仙王丟下，蘇瞳迅速帶著逐日仙王朝他所指的方向禦空而行，這些年來逐日仙王收集了數量驚人的微火，現在一定是去他的洞府，只要集結微火的力量，就算他身體枯槁也一定能起死回生。

　快，再快一些。

　蘇瞳將頭埋在自己的衣領內，默默地祈禱起來。

　落入一枚不起眼的星辰，眾人毫無阻礙地徑直走入一座巨峰的內部，峰內有湖，顏色蔚藍得如同雪女的眼淚，純淨美好到足以滌蕩人的心靈。

　蘇瞳只感覺一股清洗之力撲面而來，但她身後的大角、海印、鳳之卻目光一陣恍惚，瞬間忘記了來時的路。

　他們目光渙散地隨蘇瞳與逐日仙王踏入湖裡，當湖水淹沒至頭頂之後，眾人意識皆飄搖動盪，很快進入了另一個奇異的世界當中。

　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陌生的星海。

　與真仙界的氣息微有不同，若對元素力量研究精深，便能感覺到此地仙力非常原始，呼吸之間便能體味一種歲月之感。

　漂浮在虛空中的星辰都呈現拉長之感，多為灰白顏色，好像荒蕪了許久一樣。

　“咦，好奇怪，我忘記我們是怎麼來的了。這是什麼地方？”鳳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臉茫然。

　逐日仙王掀起自己身上的大氅，別有深意地看了蘇瞳一眼，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牽住蘇瞳。

　“跟我來。”

　縱是比先前消瘦了不少，逐日仙王依舊是位高大而壯碩的男人。他掌心的熱力幾乎快要灼傷蘇瞳的皮膚，但蘇瞳卻沒有退縮。

　總覺得自己將要看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大角吞著口水，緊緊貼在蘇瞳身後行走，不時左看右看，總覺得這片靜謐的星海下隱藏著磅礴的力量。

　繞過無數灰白色的梭形星辰，蘇瞳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抹綠意，說它是一枚星辰，倒不如說它是一株比星辰更加巨大的樹木。

　他的根須垂落於虛空，看上去已大半石化，不過在凹凸不面的瘤疤之間，依然可以看到新鮮的樹皮，它們長得不可想像，一直伸出蘇瞳目光的盡頭裡。

　彎曲而盤繞的枝幹，比蘇瞳所見最巨大的星辰更加浩瀚。似乎每一根分杈都能化為一片茂密的叢林。

　逐日仙王帶著蘇瞳踏上的，正是這樣神奇的大地。

　當蘇瞳足踏木枝的刹那，只覺得有一種回家的溫暖在心底回蕩。除回地球，她從來沒有在真仙界的任何地方有過同樣眷戀與熱愛的感覺，不知為何，眼眶都湧出了溫熱。

　“喔……”與蘇瞳的悸動不同，仿佛走到這裡已經達到自己體力的極限，逐日仙王突然輕哼一聲，高大的身體頹然倒下！

　“前輩！”

　沒想到這像山一樣偉岸的男子體內已經虧空到這樣的田地，在他重重跪地的時候，蘇瞳感覺到了山崩的惶恐！

　本以為他還能堅持更久更久，畢竟他的模樣給人堅不可摧的感覺，可是此刻封王錐的力量已經完全爆發，不但在傷口處凝出了紫黑相交的無數經脈，而且令壯碩的逐日仙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乾癟。

　就算是靠近他的身體，蘇瞳都能感覺自己體內生機的迅速消失……

　“不要再碰觸我的身體，不然你也會被一起封印！”見蘇瞳上前，逐日仙王立即伸出左手阻止，此刻他有力的臂膀，消瘦得猶如枯枝！

　蘇瞳被他堅定不移的呵斥聲震得一頓，與此同時，四周那些繁茂的密林之間，卻突然飛出了無數翩躚的白蝶！

　它們由純光凝結，在星光照耀之下反射出晶體般璀璨的顏色，漂亮的拖尾，比鳳羽更加迷人。

　世上沒有比它們更純淨的顏色，像是孩子夢的殘片，像白雲最無瑕且柔軟的心。明明是那麼纖弱的身體，卻令人心中生出萬般愛憐。

　就算前一秒心中為逐日仙王而擔憂，而此刻，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被這些成群結隊的白蝶吸引，鐵石心腸，也要融化于這潔白中。

　微火·鳳從蘇瞳的袖中蘇醒，興奮地跳到鳳之的身上，滿眼都是奇異的光色。

　這些白蝶，仿佛可以感知逐日仙王身受的痛苦，它們自動地朝著他的傷患處聚合，在還未靠近他肩甲骨傷口的時候，飛在最前的蝴蝶便“噗”地一聲，化為了一團火！

　在火光出現的刹那，蘇瞳、大角、海印與鳳之皆忘記了呼吸！

　那是……微火！

　居然是蝶化微火！難道這才是微火的真相？

　就在眾人驚愕得說不出話的同時，逐日仙王卻又大叫一聲。

　“你們也不要過來！”

　只見他枯槁的雙手，如利刃一樣雙雙插入地下，一股可怕的仙威頓時自地底爆發，環繞著逐日仙王的身體，結成了一枚堅固的結界。

　因其力量剛猛，大角等人被直接掀倒在地，由陣力毫不留情地拋出十米。而那些未能依附傷口的微火亦被彈開，再次由微火幻化為拍打纖柔鱗翅的蝶兒！

　再次凝形的白蝶們似乎明白了逐日仙王的抗拒之意，所以更加急促且用力地拍著自己的翅膀想要為逐日獻祭自己的生命之火。

　此刻只有蘇瞳不受陣力的阻止，依舊站在原處陪伴著逐日仙王。

　“不，你不能死！”蘇瞳愣了一會，突然明白逐日仙王回到此地，並不是想尋求微火們的幫助，而是想帶她來……

　“我把它們，交給你了。”

　逐日仙王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令自己脊樑不彎。他的聲音混沌而且粘連，若不細細分辨，聽上去就像是破風箱發出的聲音。

　“不不不！”蘇瞳完全忘記自己的沖靈試練，悲痛得難以表達，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不希望逐日殞落！

　“聽我說話，我時間不多。”黑色的唾沫從逐日仙王嘴角流下，他身上已現五衰之相。

　他的低聲訴求成功地制止了蘇瞳的抽泣，她用力地將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上。

　“它們……是此界之初便誕生的自然之靈，心地單純無濁，完全不懂修仙險惡，但凡遇見生命凋零，它們寧可選擇獻祭自我，也要去幫助別人。所以數量急劇減少，只剩下現在這些……”逐日仙王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告訴蘇瞳白蝶的故事。

　“曾有大仙皇將這個種族私藏己用，便在外界博得了‘永生’的名頭，直到永生隕落之後，它們才重見天日，卻完全忘卻了自己曾經被惡人奴役的經歷，依舊在每數千年一次的蝶舞之日，大開門扉，邀請真仙界內受傷難醫的其它種族前來愈傷。”

　“我不忍心見它們滅卻。”

　逐日仙王緩緩地抬起自己骷髏般的頭顱，突出眼眶的雙眸在看向界外飛舞的生靈時，混沌之中依稀仍有神光。

　“你有自然之心，我能看到你內心的美好，所以只有你能取代我成為它們的守護者，這任務雖然很艱難，但我知道你能做到！”

　“這個世界太浮躁，所以純淨才更難得，它們與我誇父一族，都是洪荒之始的最初之靈，曾經綠草之上，有誇父安家，鳳蝶飛舞……那很美啊，很美啊……要是有機會，我真想帶你回去看看……”聲音最後，幾乎變成了囈語。

　蘇瞳看到，逐日仙王的身體幾乎化為樹木一樣！

　原來“不死”只是假像，需要白蝶們一次又一次地獻祭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一人，從來都沒有所謂的永生，而這些年來逐日搶走的微火，最終依舊是回到這片綠地，重新化為自由翱翔在天際的自然之靈！

　逐日仙王的生命珍貴麼？

　自然非常珍貴。

　滾滾的淚珠從蘇瞳眼中掉下。

　但他卻不願用白蝶去換取自己的生命，因為這是他一生守護的東西。

　在別人眼中，生命似可比較，比如權貴者重，平民輕賤，但在逐日仙王眼中，萬物都是平等的，死雖遺憾，卻不因畏懼死亡而苟且，堂堂正正地活著，光明正大地死去。

　蘇瞳突然明白為什麼香風仙王可以封印逐日，那是因為他根本不忍心去撕開獸陣，傷及無辜。

　此刻她連乞求逐日仙王為自己好好想想，接受白蝶獻祭的勇氣都沒有，因為這是他的道心所在，身為同修守護意境的她，感同身受，同時對逐日仙王這種慷慨赴死的風度深深敬畏！

　人總有一死，就像是多美麗的雪花都會在陽光下消融一樣，誰都無法抗拒，所謂人生，便是在這未消融的片刻中，所聽，所見，所感，最終人生最大的財富，無非是在靈魂風化的那一刻感到的不虛此行。

　對於生死，蘇瞳在此刻有了更深的領悟。

　悲傷難以抑制，漫天蝶影都蓋不住蘇瞳無助的目光。

　“蘇瞳！不要猶豫，逐日仙王已不可拯救！這是你最好的機會，求你救救你自己！”大角站在逐日仙王已近崩潰的守護結界之外，奮力地敲打！

　不錯！

　在生命僅剩最後一隙之際，蘇瞳的精神力量絕對足以強行壓制逐日仙王的神識，就算奴役他的時間只有一瞬間，蘇瞳也算完美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