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前浪拍在沙灘上
說到彭老相爺,絕對的道德模範,不然,先帝也不能點他為皇子師。
彭老相爺要死要活,滿朝文武鬼哭狼嚎,昭文帝拂袖而去,當朝也沒辯出個一二結果。倒是臣子們見彭老相爺連血諫的法子都用上了,昭文帝也沒惱羞成怒到當場讓彭老相爺去死一死,紛紛覺著看到了希望,更是一門心思的抱團兒阻止宋嘉言為后。
彭老相爺鐵骨錚錚,其子為工部六品員外郎,也是個道德榆木腦袋。倒是有個孫兒彭彥容是個八面玲瓏的性子,說來,彭彥容與宋家也有幾分淵源。當初辛竹箏為了勾引吳雙,自己往西山寺桃花湖畔跳下去,就是彭公子憐香惜玉的把人撈了上來,當時,彭公子還想納辛竹箏為妾呢。
說來,彭公子的正妻呂氏還是先太子妃的親妹妹呢。
彭老相爺是準備做烈士也要跟昭文帝死磕的節奏了,彭彥容可沒有這樣的骨氣,他先是去岳家魯安侯府走了一遭。魯安侯府原是太子妃娘家,結果太子剛剛冊立就被燒死在一場大火中,連帶著魯安侯府的太子妃女兒能帶來的潑天富貴都付之一炬。東宮大火,與方世子掌內務府時有脫不開的干係,皆因承恩公府是方太后的娘家,昭文帝給他們留著臉面才只處置了下面的人。但,魯安侯府怎肯善罷干休,他們早恨透了承恩公府。承恩公府這場熱鬧,魯安侯看得津津有味兒。見女婿來打聽信兒,魯安侯忙悄悄的勸了女婿幾句,大意是,叫老爺子鬧一鬧,展現一下風骨就成了,真的過了頭兒,難免連累家人。
彭彥容實在是有苦說不出,他祖父完全不是展現風骨鬧一鬧的性子,老爺子一板一眼,從來是寧折不彎的性子。沒法子,彭彥容索性私下通過岳家魯安侯府與宋家透了信兒,言及祖父大了,性子越發的執拗。
若是宋榮有三個女兒,或是彭公子尚未大婚,宋榮真有意召彭公子為婿了。宋榮對彭彥容道,「彭老相爺已是三朝老臣,朝中人人敬重。只是,皇家事,並非我等好輕易干預。就算是我,不過是陛下說什麼,我照著做什麼罷了。陛下登基多年,我們是陛下的臣子,君君臣臣,而非臣臣君君。說句心裡話,哪怕陛下礙於群臣反對,我那女兒並非沒有吃過苦頭兒的人,不過,皇子怎麼辦?說來說去,立后既是國事,也是家事。要我說,彭老相爺騎虎難下,不論是誰,請彭老相爺下虎,都會傷到彭家的體面。唯有世侄你,既是老相爺的嫡長孫,又於翰林有官有職。世侄乃至孝之人,焉何不能保下彭老相爺呢?」騎虎難下的不只是彭家,還有宋家。宋榮正當風口浪尖,進一步則是國丈外戚,退一步則是萬丈深淵。生死攸關,彭老相爺若實在想血諫,為了自家將來,宋榮也只好請他去死一死了。
如今彭彥容這般識時務,實在再好不過了。
彭彥容歎,「祖父秉性剛直,耿直了一輩子。其實,陛下立后與彭家有何關係,無非忠心為主罷了。」儘管不願意承認,但,如宋榮所言,由他親自請祖父下虎背,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連天祈寺的高僧與三清觀的清風道長都批過宋嘉言的八字,不論這二人是出自何等意圖說出這樣的話,但,宋嘉言八字大吉大利,這是一定的。事已至此,人家肚子裡還有皇子,皇帝這麼執著的想做一件事,再不知死活沒眼力的攔在昭文帝面前,不要說一個彭老相爺,就是彭家的一戶口本兒也不夠賠的啊。
罷了罷了,有個小官兒做做,一家子平安最重要。
名聲什麼的,哪個能與身家性命相比。
繼彭老相爺死諫沒死成的第二日,其孫彭彥容洋洋灑灑的一封奏章上呈昭文帝,其中觀點與其祖父完全背道而馳。
彭彥容自宋家的出身開始說,且彭彥容完全按著宋榮的強盜邏輯,給宋家安了個大鳳王朝宋遙大將軍做祖宗。先讚了一通宋家莫須有祖宗宋遙大將軍,後再說宋榮為官勤勉,為民造福。再道宋家家風清明,宋嘉言雖是二嫁之身,但品格端貴,尤其夢金龍、吞風有孕,絕對的吉兆。為皇子計,為陛下名聲計,為天下黎民百姓計,請陛下冊立宋嘉言為中宮皇后。
彭彥容的奏章還沒念完,彭老相爺直接氣的厥了過去。
昭文帝連忙順勢派了太醫去彭府,那意思,彭老相爺好不俐落,可以先不必來朝上了。
彭彥容頂著一腦袋的吐沫星子回家侍疾去了。
接著秦崢再上一本,言及宋嘉言先時於國有功被封縣君,後捐獻有功,仁心善行,人盡可知,皆交口稱讚。這樣的人品,立為皇后未為不可。
因昭文帝死活要冊立宋嘉言為皇后的事,秦淑妃因育有皇子,出身書香被人拿出來討論過。按當下群臣的意思,隨便宮裡拉出一個立為皇后,也比宋嘉言這二嫁的強。
秦崢這般公開的支持宋嘉言,視家族為何物?
當下便有御史跳出來啐了秦崢一口,怒斥道,「想你父祖皆是鐵骨崢崢之人,不想你卻是這般趨炎附勢的小人。」
秦崢淡淡道,「秦崢雖有堂姐在宮為妃,不過,秦崢為陛下之臣,而非宮妃之臣,更非家族之臣。秦崢所效忠的人,只有陛下。正因忠心,秦崢方說出心裡話來。如今群臣皆反對陛下立宋氏女為后,宋氏女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妥。若說二嫁,史書上二嫁為后的女子多的是。難道今人之心,倒不比先人之心胸開闊嗎?」
「先時大家紛紛雲樹人書院免費供人唸書,乃一樁不得了的德行。諸位怎不知,樹人書院便是宋氏女所建。」秦崢道,「皇后乃一國之母,重出身,更重品行。宋氏女能在朝廷有難處時第一個捐出為數不多的銀錢,能在看到有人念不起書時建一所書院,這樣的品行,焉何不能勝任一國之母?」
「秦崢認為,宋氏女足堪國母之任,故上奏陛下,並非趨炎附勢。」
「哪怕秦崢與父祖觀念不一,亦不足為奇。秦崢就是秦崢,不會去附和誰,秦崢所說的,都是秦崢的心裡話。」
有了彭彥容與秦崢反口把自己家的老頭子們咬死,餘下群臣就更值得思量了。禮部尚書李修竹是李睿的祖父,雖然李睿是庶孫,那也是孫子啊。李睿不必說,這早就是宋嘉言的狗腿子。眼瞅著彭老相爺與致仕的秦老尚書都被自己孫子拍到了沙灘上。李尚書也沒硬著頭皮頂上彭老相爺留下的烈士位子的空缺,至於戶部尚書,那是宋榮的頂頭上司。兩人的關係總不會太差。還有吏部尚書、兵部尚書,這是昭文帝心腹中的心腹。至於刑部尚書、工部尚書,本就是閒湊熱鬧的人。
真正的烈士彭老相爺給自己的孫子彭彥容扛回家了,後面一盤散沙,就好對付多了。
昭文帝一笑,「既然愛卿們沒什麼意見,此事,就這麼定了吧。」下朝回去,便頒了立后詔書,命宋榮將宋嘉言接回家操持大婚之禮。哪怕宋嘉言能等,孩子也等不得了啊。
誰也未料到,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好端端的,宋榮還沒去接宋嘉言下山呢,宋嘉讓就出了事。原本,這事是瞞著宋嘉言的,這個時候,怎敢將此事告知宋嘉言。哪怕宋榮,心頭滴血還裝得沒事人一樣,結果,卻給來別院向宋嘉言請安的翠蕊露出形跡來。
李雲鶴自娶了翠蕊,夫妻兩個感情不差,孩子都生了好幾個。如今宋嘉言眼瞅著就要飛上枝頭,李雲鶴自然想多多巴結宋嘉言,正好翠蕊也有了身子,論月份還大宋嘉言兩個月。按李雲鶴的意思,本就有主僕之情,是以想著叫翠蕊日後給宋嘉言的皇子做奶媽。
這種算盤,自然如意的很。
奶媽絕非普通人可以勝任,如今宋嘉言這種境況,非是最信任的人不可。兩個御醫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侯在宋嘉言的院子外,睡覺都不敢脫衣裳,就是怕裡面傳喚他們。
有御醫在,李雲鶴頂多幫著打打下手。再者說了,御醫院裡熬出頭兒的老油條,李雲鶴就是想打個下手,都殊為不易,更不必提在宋嘉言面前博個出彩了。
李雲鶴很快將主意打到老婆翠蕊身上,估量著老婆的月份產期,日後叫翠蕊進宮給宋嘉言的孩子做奶媽,說不得也能博個誥命當當,體面又實惠的差使,簡直是天賜良機。
李雲鶴先是尋空將此事與宋嘉言身邊的梁嬤嬤說了,梁嬤嬤本就在操心皇子皇女出世後的事,想著翠蕊畢竟是府上出去的,起碼穩妥可靠,便跟宋嘉言提了。
宋嘉言並沒有考慮過翠蕊,不過是念著李雲鶴來山上服侍她這麼久,就見了翠蕊一面。結果,翠蕊請了安,未說兩句話便是一臉的心事。宋嘉言何等機伶人,一眼就看出翠蕊這是有事,連連逼問下,翠蕊捂著帕子哭起來,頭上珠花微顫,低頭泣道,「姑娘,外頭都說大爺給方公府的二爺給害了!」
人哪,聰明機伶原是好事。
但,一利總有一弊,若聰明太過,有時則失於此處。
若宋嘉讓只是普通的被欺負一下,翠蕊不見得是這樣的神色,家裡人也不會這樣瞞著她。宋嘉言與宋嘉讓自幼一道長大,兄妹感情極是深厚。一聽宋嘉讓出事,宋嘉言急的臉色兒都變了,一腦門子的虛汗流下來,抱著肚子俯下身去。
梁嬤嬤一巴掌將翠蕊抽到地上去,怒喝,「你個賤婢,安的什麼心!」急命人去傳御醫,指揮著侍女將宋嘉言扶到榻上去側臥。
御醫來的飛快,宋嘉言已是昏迷不醒。
御醫先用針灸穩住宋嘉言的胎兒,再斟酌著開方配藥,好在別院中一應俱全,自有御醫親自煎藥,並再三叮囑,「宋姑娘是急火攻心,原本龍鳳雙生就極耗母體精力。皆因宋姑娘身子骨較尋常閨秀強健,此方一路平安,胎象穩健。懷孕時,最忌大喜大哀,於胎兒不利,於母體不利。」
梁嬤嬤連連點頭,至於翠蕊,早有人將她扭送出去,連帶李雲鶴都被捆綁起來等待審問。只是此時大家的心思都在宋嘉言身上,沒時間去理會他們而已。
宋榮來的時候,御醫就說了,宋嘉言身子不穩,不易移動。
宋榮面色疲倦,洗漱過後並沒有去別處,就在宋嘉言床前守了大半夜。直到宋嘉言悠悠轉醒,宋榮問,「要不要喝水?」
「爹爹?」宋嘉言的聲音中透出一股淡淡的疲憊與憂傷,「大哥怎麼了?」
宋榮沉聲道,「性命無礙。」
宋嘉言眼角微微濕潤,別開臉去,「那就好。」經歷了這許多波折坎坷,若說宋嘉言沒怨過宋榮,絕對是謊話,尤其宋榮以往對她說「委屈你了」這種話的時候,宋嘉言就想直接將這句話摔回到宋榮臉上,問一句,為什麼受委屈的永遠是她!
但,此時,她真的有與宋榮高度一致的觀點:除死無大事。
只要人還在,只要命還在,就好。
黑暗中,宋榮輕聲道,「立后詔書,陛下已經頒下了。」退已無可退,只能奮力向前了。不要說宋嘉讓出了事,哪怕宋榮自己嘎崩死了,宋嘉言該做皇后,還是要做皇后!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