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寂靜的夜晚，櫻花瓣隨風滿天飄散，似雨似雪般繽紛迷人，帶著花香的風中卻有一 種血腥的味道。

　　小男孩被風聲驚醒，他緩緩地睜開眼，卻不見溫柔的母親如往常般衝入房中將他緊 擁入懷，他大著膽子起身，到處都找遍了，卻始終不見母親。

　　直到他來到後院，才看到了人。

　　只見母親靜靜地坐在櫻花樹下，目光宛如死絕的看著手腕上不斷淌流的血，表情滿 是怨恨及不甘。就像來自地獄的詛咒，注定一切不幸的開始……「不——」

　　亞楓猛然的睜開眼，迅速坐起身，全身冷汗直流。

　　他又作了那個可怕的夢。

　　一個不斷折磨著他的噩夢，彷彿已經滲入他的血液、他的靈魂的惡魔詛咒。

　　他痛苦的抱著頭，沉痛不已。

　　有誰能幫他擺脫這場永無止境的仇恨及詛咒，讓他痛苦了十多年的靈魂能獲得救贖 ？

　　就在他宛如受了傷的野獸般痛苦哀號時，他的房門被人迅速的打開了。

　　他錯愕的望著眼前的情景。

　　這樣的情景有些熟悉，就像小時候他作噩夢時，母親也會關心的衝入房內哄著他。

　　不同的是，進入他房中的是另一個女人，一個他該怨恨、仇視的女人。

　　「你怎麼了？」

　　亞心迅速來到他面前，擔心及關切之情完全表現在她臉上。

　　她的手輕輕地撫摸他的臉，卻摸到涔涔冷汗。「你是不是作噩夢了？」

　　他無言的望著她，神情哀傷得令人心疼。

　　「我聽到你大喊、大叫，所以我很擔心——」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他用力的拉入 懷中，緊緊地摟著。「亞楓，你——」

　　「不要離開我！」他苦澀的道。

　　她沒有再反抗或者推開他，只是任由他抱著，儘管這個擁抱緊得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但她還是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他。

　　「我不會離開你的！」她溫柔的抱著他的頭，輕聲的說著，「永遠都不會！」

　　寧靜、黑暗中，兩人緊緊地相擁，彼此傳送著不自覺的情悸。

　　亞楓從她溫暖的懷抱中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甜美，幸福的感覺湧進他的心、他的 全身，甚至於他的靈魂。

　　「你肯吻我了？」他輕聲的問。

　　她的吻讓他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意及感動緩緩地流過他冰冷的心湖。

　　她沒回答，只是將頭靜靜地靠在他的肩上。

　　兩人躺在床上相擁而眠，她輕淺的呼吸、迷人的幽香及溫暖的體溫，讓他感覺到一 種平靜。

　　一種真正的平靜。

　　他閉上眼，貪婪的享受這一刻，雙手緊緊地抱住她……隔天一大早，亞心聽到亞楓 輕淺的打鼾聲才緩緩地睜開眼，她將他緊摟在她腰際的手移開。

　　她對他會睡得如此沉而感到訝異，以往不管多麼微小的聲音都可以將他從睡夢中驚 醒。

　　看來昨晚他真的睡了個好覺。

　　亞心坐在床頭靜靜地凝視著亞楓英俊得令人屏息的面容，一向冰冷無情的面容此刻 完全放鬆，像個熟睡中的小孩子一樣天真。看到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她也忍不住揚起 笑容。

　　不知他作了什麼樣的美夢？

　　有沒有夢見她呢？

　　這個念頭一浮出就令她整顆心猛然一震。她在想什麼？

　　想起前幾天他在辦公室那樣殘酷的對待她，她覺得自己是該生氣的。

　　事實上她也生氣了好幾天，她用冷漠的態度對待他，將他視為隱形人一般，連他對 她做愛時，她也只是極力僵直的躺著任他予取予求，拒絕做出任何的反應。

　　但教她訝異的是他並沒有如以往般對她提出抗議，反而順著她的意。

　　然而昨夜當她一聽到他痛苦的哀號時，她居然想也沒想的就衝進他房內。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當她一進門看到的不是平常那個殘酷、堅強得猶如鋼鐵般的石亞楓，只是一個 被仇恨、痛苦回憶不停折磨的男人時，她是多麼心疼在堅強面具下另一個孤單、脆弱的 他。

　　原來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尤其他緊緊地抱住她要她不要走時，她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感情。

　　昨晚他沒有跟她做愛，只是緊緊地抱住她，她靠在他的胸前聆聽他的心跳，同時感 受到他內心痛苦的掙扎。

　　她終於明白一件殘酷的事。

　　她愛上這個男人了！

　　愛上一個她不該愛也不能愛的男人！

　　她該怎麼辦？

　　她知道一旦對他付出了真心，她就真的會墜入無止盡的萬丈深淵中。

　　但她要如何阻止這份不知從何時就產生的愛意？

　　她的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下。

　　就算她明白他心中的苦又能如何？她和母親是造成他痛苦的罪魁禍首啊！

　　就算她愛上他，又能怎麼辦？他們是兄妹，不可能有結果的。

　　她亦深信在他清醒之後，他仍然會是那個殘酷的石亞楓，昨晚也許是他一時的感情 崩潰，所以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脆弱不堪的一面。

　　她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讓他任意的佔有身子，儘管她的理智及道德告訴她她不 是自願的。

　　可是當她的身子被他強迫沉溺在慾望深淵時，她就愛上他了。

　　她全身不停的顫抖，哀愁得眼眸湧上淚水。

　　一旦明白自己對他這種不倫之愛，她的心中只有痛苦及心碎，完全沒有欣喜。

　　她緊咬著下唇，離開床鋪，忍不住眷戀的回頭望了眼床上熟睡的人，注視了一會兒 ，她還是低下頭在他的唇上印下一記充滿愛又絕望的吻。

　　之前她從不主動吻他的。

　　在他無情、恣意的掠奪她的一切之後，只有這個吻是她僅存的了。

　　如今她連這個代表特殊含意的吻也主動獻給他了。

　　從今以後，她將一無所有……亞楓睜開眼時，發現床上只剩下他一人，亞心已經離 開了。

　　一般強烈的失落感突地如狂浪般襲向他，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一切。

　　她吻了他不是嗎？

　　沒有他的威脅及強逼，她主動獻上她的吻，不是嗎？

　　你擁有的只有我的身子，我的心還是屬於我自己。

　　她曾非常認真的這樣子說過，那她昨晚的吻代表什麼？

　　他無法再掩飾心中的錯愕及震驚。

　　難道她愛上他了？

　　從那一晚起，亞楓和亞心都在逃避。

　　上班時，亞楓都避著不和亞心說話；下班後，亞心也都躲在房內沒有出來。

　　然而不說話並不代表他不會在意她。

　　像今天在公司裡，他失神的望著她的背影，她的人就在眼前，他卻沒勇氣去碰她。

　　無法像以往那樣理所當然去碰她。

　　是因為知道了她對自己的感情而感到畏懼嗎？

　　還是因為知道了她對自己的感情而無法再對她殘酷？

　　他直盯著她的背影，突然希望她可以回過頭來看他一眼。

　　也許是感應到他心中那份強烈的渴望，他發現她身子微微一動，緩緩地回過頭來望 著他。

　　當兩人四目交接時，心中都感到十分的震驚，卻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間流露出連自己 都不知道也不明白的複雜感情。

　　就在他想起身走向她時，她卻冷淡的轉過身，並且迅速離開了座位。

　　她的逃離竟令他的心中有種被拒絕、遺棄的痛苦。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因為只有他可以控制她，也只有他可以拒絕、遣棄她，而不 是由他要報復的女人控制！

　　想起母親被愛情拒絕及丈夫遺棄時的痛苦哭泣，他緊緊地握住雙拳，心中再次燃起 無情的怨火。

　　他絕不可以重蹈覆轍，絕不能步上母親的路，他要一輩子控制她、佔有她！

　　絕對不放手！

　　亞心腳步匆匆地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她顫抖著手打開門，迅速進入，激動的情緒再 也無法壓抑。

　　多日來她努力壓抑及掩飾自己的感情，強迫自己不要想他，不跟他有任何接觸，而 他也確實沒有再碰她了。

　　因此她以為自己成功了，成功封閉了自己的停止了對他的錯誤愛戀。

　　直至方纔，她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只是短如一瞬的目光交接，她就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抗拒心中對他的愛。當他孤單、 失落的坐在那裡凝視她時，她竟有種想衝入他懷抱求他再抱著她的衝動。面對那樣的自 己，她選擇落荒而逃。

　　亞心無助的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哭了起來，想借由眼淚宣洩出內心的痛苦及委屈， 哀悼自己悲哀的命運。

　　「我真的不想打擾你，可是……你是不是又被你大哥罵了？」

　　一道低沉的男聲溫柔的在耳邊響起，亞心猛然抬起頭，一臉錯愕的盯著眼前一臉關 切的男子。

　　他的長相十分俊秀、身形頎長，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眸中閃爍著善意及同情的光芒， 專注的盯著她。

　　不理會她的想法，他自顧自地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邊，從懷中拿了條乾淨的手帕遞 給她。

　　亞心淚眼汪汪地盯著他手中的手帕，並沒有伸手接過。

　　望著她充滿防備的目光，江凱才笑著說：「對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江凱， 在我和詩瑤的訂婚宴上我們見過面的，記得嗎？」

　　「詩瑤？！」

　　張詩瑤是亞心唸書時的好朋友。只是國中時，詩瑤跟父母移民到美國，兩人就再也 沒見過面，起初兩人還常常聯絡，直到四年前亞楓開始對她施暴後，她就很少和詩瑤聯 絡了。

　　「江凱，我記得你，五年前小瑤跟她父母要離開日本移民到美國前，還被她父母硬 押著要先跟你訂婚，害她嘔死了——啊！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江凱微微一笑，「沒關係，來，擦乾眼淚吧！我最怕見到女孩子哭了。」

　　亞心不好意思的回以一笑，然後接過他的手帕。「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不會啊！你是瑤瑤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

　　「那小瑤也來台灣了嗎？」

　　「沒有，她還在美國，因為她有寶寶了，所以不能亂跑，我來台灣洽談些公事馬上 要趕回去陪她，否則她一定又會生氣不理我了。」江凱的臉上有著幸福滿足的光彩，談 起深愛的妻子時，口氣充滿溫柔。

　　「你們結婚了！恭喜！你居然能馴服小瑤，真是不簡單，還讓她心甘情願當媽媽， 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小時候小瑤總說她要闖下一片天、當個女強人，三十歲才要結婚，沒想到……也許 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吧！

　　江凱看著亞心紅腫的雙眼及悲傷的神情。這些年她似乎過得不好，跟五年前那個天 真、快樂、不知人情世故的小女孩完全不同了。

　　「亞心，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嗯。」

　　「瑤瑤一直都很關心你，卻總也不好聯絡你。」亞心感動得又想哭了。「我也很關 心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只是我近幾年太忙了，所以——」

　　「你大哥管你很嚴格，對不對？」江凱打斷她的話。

　　亞心沒有反駁，只是淡淡一笑。「這事連你也知道？」

　　「我就是來這裡跟你大哥談合作投資案的，總覺得他會帶給別人一股無形的壓力， 而且聽公司的人說，他嚴禁任何人跟你說話。」

　　「是嗎？難怪！」難怪最近都沒人敢接近她，害她以為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好。

　　「其實這也難怪，有你這樣一個可愛又惹人憐的妹妹，換作我是你大哥，我也會保 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的。」江凱開玩笑的說，企圖引起她的笑容。

　　「那你還敢跟我說話，不怕我大哥宰了你？」

　　他的笑容令亞心感到一種久久未有的善意及關懷，對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我才不怕！我又不靠你大哥吃飯，而且你是我老婆大人的閨中密友，如果不對你 好一點，巴結、討好一點，那你只要一通電話，我可就慘了。」

　　他假裝痛苦的好笑神情令亞心不禁笑了出來，心頭的鬱結好像也消失了。

　　「你很愛小瑤吧！」

　　只見江凱眼中難掩深情。「嗯！她是我最重要的寶貝，而你的幸福對她而言是很重 要的，如果你受了什麼委屈儘管來找我，我會跟瑤瑤一樣當你是最好的朋友的。」

　　「謝謝你！」亞心感動不已，忍不住又落下了淚水。

　　有人愛是一件美好又幸福的事情，如果亞楓也能像江凱愛小瑤這樣子愛她，該有多 好！

　　江凱見她泣不成聲，明白她肯定是為情所擾，於是輕拍她的手，拿起手帕為她拭乾 淚水，關切的安慰她，「別傷心了，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

　　「但願如此。」亞心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