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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花姑娘》第4章
第四章

  日子漸漸過去,到了中秋盛會,全國各處紛紛舉辦慶典。葉限也好想參加慶典,但後母要葉限看守庭院的果子,自己與親身女兒跑去參加盛會。

  葉限看著後母與妹妹走遠,心裡好生羨暮,如往常一般向魚骨喃喃說著心事,哪裡知道,葉限眼前突然金光一閃,身上的破舊衣衫早已落在一旁,換成了綴有翡翠的服裝,腳上穿的草鞋也被換成一雙金縷鞋,面目也上了好看的胭脂。

  葉限又驚訝又歡喜,偷偷前往參加慶典。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或許是開始合作繪冊的關係,沈花漸漸接受南宮籍的來訪,甚至還能摸透他到來的時間,事先燒水準備泡茶。

  不過,她卻遇上另一件更讓她無奈的事。

  這日,當沈花結束「葉限站在果樹下看著後母與妹妹走遠」這張繪稿後,抬頭便看見小寧坐在一邊玩南宮籍帶來的七巧板,而原本應該坐在窗邊乖乖看書冊的南宮籍卻不見蹤影。

  她沒花多久時間猜測他到底去了哪裡,立刻擱下墨筆走往後院。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就在後頭,正揮斧劈柴。

  他的袖子捲起,露出淡褐色的手臂,一頭黑髮為了做事方便,全數攏起紮在腦後,只有稍短的鬢角混著汗水黏在頰邊。

  她走到南宮籍身邊,像在面對做錯事的小寧一般,一對秀眉皺得不能再餓。

  「你不該在這裡!」

  南宮籍正要揮下的斧頭頓時停止,他微偏過頭,一張臉在陽光底下因為汗水而閃閃發亮。

  望著一顆顆掛在他面頰上的汗珠子,鼻端嗅著屬於他的鹹鹹氣味,沈花腦袋一暈,險些忘記來後院的目的,突然有股衝動,想伸手碰觸他的面頰,把那些汗水從他臉上抹去。

  這個念頭使她訝異半晌,隨即用力把這種想法推出腦外。

  沈花,你在想什麼?你怎麼又會有這樣的念頭?上回也是,上上回也是,這樣的念頭甚至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就是不願意見他滿臉汗水的模樣,那些汗水實在……很刺眼。

  南宮籍擱下斧頭,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雙眼彎成月牙。「小花,你怎麼跑來後院了?繪圖累了,所以想歇息歇息?」

  「繪稿已經完成。」她會於他離去前,把繪稿完成給他,這是她今日在知曉該畫哪段內容後,所答應他的。

  「完成了?比我預想的還快半個時辰呢,這次的劇情圖樣,你比較有想法是嗎?」

  「當初聽見這故事時,第一個浮現在腦海裡的畫面就是這段劇情……別岔開話題,你為什麼跑來這裡?」

  「嘿,小花竟然沒有上當。」南宮籍稱讚的騰出手拍拍她的頭。以往總會被他牽著鼻子跑的小花變聰敏了呢。

  沈花皺皺鼻子。好幾次都讓他惡意岔開話題,她當然要學會精明些。

  「你不是說會乖乖坐在前頭看書、看帳冊嗎?」她開始繪圖前,就已經與他約法三章,不許他到後院,除非是想喝茶,想打水洗臉,想活動筋骨。

  南宮籍無辜表示,「看書看累了,所以出來活動筋骨,這有在我們約定的範疇內吧?」

  「活動筋骨不該是這樣!」劈柴哪是活動?而是辛勞的苦力活兒呀!還有,他是打哪兒找出斧頭?她明明藏了起來。

  「想要活動筋骨還有限制內容呀?唔……我明白了,下回我會多加留意。」他是懂得反省的好青年。

  他是故意的!

  沈花不明白在心裡翻滾的是什麼樣的情緒,有些生氣,有些無奈,但有更多更多感動。

  某一次被他撞見她在後院劈柴,之後每回她在埋頭繪稿時,他總會乘機溜到後院,美其名是在「活動」,實際上卻是檢查有無需要他幫忙的繁瑣之事。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碰觸過斧頭了。

  劈柴是件極為勞累的事情,她每回只能劈一天需要的數量,貪多的話,筋骨會承受不了。而他幫她劈柴,一次可劈上三日份的量--她認為這是他計算過的,因為自從與他一同進行繪冊後,他每三日來一回,毫無例外。

  除了劈柴外,他還幫忙把家門外的店坊木牌拆下,那東西她好早之前就想卸下,只是苦於她沒能耐爬那樣高而作罷。另外,他上回還替她整頓了後園的小棚子,將前廳裡的四方桌及凳子搬一組過來,放在棚子底下。

  有時她與小寧會坐在小棚子底下,聽他說故事。當然不只是故事,他也會講小時候或是經營書坊時發生的趣事,甚至他們會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兒,好比說,天上飄過來的這朵雲瞧起來真像小鹿,好比說,這世間上到底有沒有精怪?

  一些不切實際的言語,卻讓他們聊得愉快,她從來都沒有這樣愉快過。

  沈花知道自己不擅長說話,以前和人相處,她總是靜靜待在一邊,但很奇妙,她卻能和南宮籍無邊無際的閒聊一整個下午。

  她終於體會到時光匆匆的感覺,否則以往總覺得時間真是漫長。

  「怎麼發呆起來?」南宮籍一邊問,一邊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

  沈花看見,尚未有所思考,便走到井邊打上一桶冰涼的井水,接著在一邊竹架子上取下長巾子打濕。

  巾子是沈花替他特別準備的,先前連續幾日他滿頭大汗的勞碌完畢,卻沒有巾布可以擦汗,頂著滿臉汗水回家後的隔天,沈花家就多出這一條長巾。

  南宮籍乘機將木柴劈完。

  他接過沈花遞來的濕巾,往臉上擦了擦,神清氣爽地吁口氣。

  「啊,這樣舒服多了!」

  沈花拿回長巾,再回到桶邊清洗,一邊用自以為生氣的語氣說:「你下次別再這樣,你若想活動,到外頭走動就好,不需要這樣勞累忙碌!你書坊裡也有許多事情要忙,別把體力精神浪費在我這兒。」

  呵,明明是在擔心他,?燭兩頭燒,一頭燒書坊事兒,另一頭燒她家裡的勞碌事兒,卻裝得一副惡咧咧的模樣--

  他想想,這該怎麼形容?

  披虎皮的貓兒?

  南宮籍跟在沈花身後笑得歡快,即使手臂仍有些隱隱酸疼,他心裡卻有著大大的滿足,因為幫助到她的關係,也因為她替自己著想的緣故。

  「偶爾也要勞動身子哪,否則身子筋骨會發胖生銹的。以前小時候,家裡請不了僕役,咱們三兄弟必須幫忙分擔一些家務事。長大後,雖有了僕役,不必再為家事忙碌,可為避免心寬體胖的事情發生,偶爾還是會勞動一下。不過打從我接手書坊之後,再也不曾勞動身子了,為此發胖不少咧。」說著,他捏了捏右手臂,淒淒慘慘的歎氣,「你瞧,我手臂的肉都軟了。」

  沈花從桶邊站起身,跟著看向他的手。

  他手臂的肉並不軟,應該說是非常結實,像是淺褐色絨布包裹住的岩石,看似柔軟,卻又能隱隱感受到力道,是經常勞動的男子才會有的強健手臂。

  而這雙手臂,總是為她做這做那的,富含力量卻又溫柔溫暖,和另一雙總是粗暴、傷害她的男性臂膀不同……

  倘若,被這樣的手臂圈住,應該會覺得很安心吧?那種安心感,是不是一種即使天際崩塌下來,也不會受傷的感覺呢?好想……好想讓他密密抱住呀,她好想知道,從來沒有過的安心感,是不是如同她想像的一般……

  沈花思緒停了停,然後驚抽口氣。

  天,她竟然望著他的手臂,想著被他擁抱的感覺。她以前絕對不會有如此令人害羞的想法,她到底怎麼了?「小花?」

  聽見他的呼喊,沈花身子一抖,連忙開口說話,掩飾自己的羞窘。

  「你……你並不胖呀!」

  「和大哥、二哥比較,我算胖的了。」他快快將衣袖放下,遮住自認為鬆軟的手臂,視線在井口上一轉,「小花,一直忘記問你,你可有在井口上設置轆轤的打算?這樣打水會輕鬆方便些。」

  沈花花了半晌,才穩住心神,思索南宮籍的提議。

  「這……」以前王伯還未過世時,他們曾經考慮過要架設,但設置轆轤所需要的花費,最終讓他們卻步。

  「淨明書坊裡有個什麼都會的家僕兼木工師傅,上到轆轤下至椅凳,他都會設置會修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請他過來幫忙。」

  「設置費用……」

  「只收材料費兩百五十文銀,外頭的半價呢。」

  「這樣便宜?」沈花瞠目結舌,好心動。

  「這是屬於淨明書坊一分子的特有福利。」總不能自己人吃自己人的銀兩吧?那樣太黑心了。

  「我是一分子?」

  「是呀。」

  「為什麼?」

  南宮籍食指屈起,輕敲沈花額頭一記,「該打,你難道忘記自己是淨明書坊的畫師?」

  「可我不住在書坊裡,這樣怎麼能算是一分子?」何況,除了他以外,她根本不認識書坊裡的其他人,如此怎能算一分子?

  「誰規定一分子必須要同住在一個地方?」南宮籍好笑的問。「就像小鏡過沒多久便要嫁至平鳩城,難道她出嫁後,便不再是南宮家的一分子?」

  沈花嘴唇蠕動半晌,眼皮垂下幾分,「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

  「如果真是這樣,我爹恐怕不會讓小鏡嫁人呢。」而是會要對方入贅到南宮家,避免小鏡成為「潑出去的水」。

  南宮籍抬手捏捏沈花的鼻頭,動作自然毫無彆扭,卻惹得沈花心口一緊,耳根子微微泛熱起來。

  她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他的動作又輕又柔,讓她有一種……一種……被人疼惜、被人憐愛的感覺。

  「你呀,別把這沒良心的古怪道理記在心上。什麼潑出去的水?我可不認為這是什麼正確道理。」

  「這不是古怪道理,這是大家都知道並且認定的事。」去路邊隨便抓個路人問,一定也能得到同樣的答案。

  南宮籍嘖嘖搖頭,「大家認定的事情,不代表就是正確的呀!小鏡是我的妹妹,無論出嫁與否,都是我的家人,假若她出嫁後,夫婿待她不好,我可不會袖手旁觀,搶也要把她搶回來,才不管什麼潑出去的水呢。」

  「她嫁過去,生活得不好,你要搶她回來?」她驀地抬起頭來,一臉渴求地望向他。

  「不是『要』,而是『一定會』。」南宮籍萬分篤定的說。

  沈花看著南宮籍,心頭五味雜陳。

  好羨慕呀。

  心卻有股疼痛的感覺……

  要是她當初也有像南宮籍這樣的家人,要是南宮籍是她的家人,那該有多好?她是不是就不是現在這般樣子?

  「哎呀,怎麼扯到這兒來了?小花,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是我的合作夥伴,是淨明書坊的畫師之一,就是書坊裡的一分子。改日我便把木工師傅找來,他肯定會非常開心能夠幫忙你。」

  沈花真的沒想到南宮籍的動作如此迅速,昨日才說要問問木工師傅什麼時候方便過來,今日下午就有木工師徒帶著器具浩浩蕩蕩過來了。

  當師徒兩人屋裡屋外搬材料時,沈花乘機煮水泡茶。

  師傅與大哥忙碌過後,應該不會想喝冒著熱煙的茶水吧?她打算先將茶泡開後擱涼,另外,不知他們喜愛不喜愛喝酸梅湯?今兒一早才煮了一大壺……還是一塊兒準備好了,可惜的是,太措手不及,讓她來不及準備點心招呼。

  沈花想著,備妥茶水後,便來到後院,看見木工師傅正指揮中年徒弟搬來三個粗木桿,分別比量距離,準備等會兒往下深入土壤固定。

  沈花看著他們忙碌的模樣,萬分抱歉的說:「師傅,我沒想到您這麼快就來架設轆轤,抱歉一時之間沒有東西可招呼您和大哥……」

  黃老師傅挺起精瘦身軀,哈哈一笑,聲音既豪爽又渾厚,轟隆隆的宛如春雷。

  「女娃這樣客氣做啥?不用這樣費心神,隨便泡壺茶讓我師徒倆事後止渴便成,要涼的啊,老頭不愛喝燙口茶水。」

  「已有準備,就放在前頭,另外還備了酸梅湯……」

  「酸梅湯?」中年徒弟一聽,興奮的停下手裡的工作,有如見著大骨頭的亢奮狗兒。

  「你這小子真是……」黃老師傅好笑的搖頭,「我這徒弟就愛喝酸梅湯,尤其愛把酸梅湯放在涼水裡冷透,說這樣特別好喝。」

  沈花微微一笑。小寧也愛這樣喝。

  「呵,女娃笑了呢,瞧,笑起來多好看漂亮。」黃老師傅瞇眼稱讚。

  從未被人這樣稱讚的沈花一愣。

  好看?漂亮?

  她……會漂亮?

  沈花心裡對這樣的稱讚有許多不解。

  她抬手摸摸臉上的傷。

  在家裡,她不戴帷帽,黃老師傅一定也看見她臉上的傷痕,為何還稱讚她好看呢?還有,黃老師傅與大哥好像與南宮籍一樣,不會怕她的傷?

  沈花的小動作,黃老師傅看在眼底。

  「老頭我在四十五歲前,是個流浪江湖的小混混,雖然不敢妄稱踏遍五湖四海,但千山萬水也該有的,遇見過的人呀事呀物呀,絕對要比城裡人來得更多更廣。」

  黃老師傅笑了,那笑容讓沈花想起寺廟裡的彌勒佛,一雙生著許多皺紋、飽經世故的眼,正溫和的看著自己。

  黃老師傅是想告訴她什麼嗎?

  黃老師傅繼續開口,「還記得在老頭二十幾歲,流浪到北邊之時,遇見一群外貌妖冶俊俏的姑娘少爺,老頭原先還喜孜孜的貪看,但看著看著,就發現一樁可怕事兒--原來那些姑娘少爺個個全身上下都是毒呀!指縫裡藏毒藥,胸懷裡可摸出毒器,就連發上頭飾、裙擺裡、靴子尖,只要能想像到的地方,都能摸出個毒物來,遇上看不慣的人,便送上一把,管他識不識得對方。」

  「好惡劣。」

  「是呀,真的很惡劣,真虧他們外貌那樣好看,但所行之事卻是這樣毫不講理又惡毒。經此一事,老頭也才明白,人哪,外表漂亮並不代表真正漂亮,要沒包藏毒心噁心,那才是真正漂亮呀!老頭我第一眼看見女娃,就覺得女娃漂亮美麗咧!」

  「師傅……」

  「哎呀,女娃可別哭,老頭最不會應付女娃子哭了,何況萬一我徒弟告訴阿籍,我把你惹哭,那小子肯定會怪罪我怎麼欺侮他的重要……」

  沈花趕緊抹去眼角的濕潤,有些羞怯地露出笑容。

  黃老師傅哈哈一笑,故事說完,回頭繼續忙碌。

  沈花靜靜站在一邊,咀嚼黃老師傅的話,也想到了南宮籍。

  黃老師傅是因為見識多廣而不在意她的傷,可南宮籍呢?

  一直以來,南宮籍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躲不避,未曾流露出任何厭惡,與他相處,就像和小寧相處時那樣輕鬆自在,她可以完全忘記自己面容有著殘缺,以為自己是完好如初的。

  可,到底在南宮籍眼裡,自己又是何種模樣?是否也覺得自己……好看漂亮?

  倏地,沈花雙眼頓時瞪大,心頭驚愕無比。

  是、是怎麼了?她、她怎麼有這樣的想法?因為黃老師傅的一番話,所以她開始自大起來,認為自己是漂亮的嗎?

  現實如何她又不是不知曉,擁有殘缺面容的她,只有見識多廣的黃老師傅會認為她漂亮美麗吧,何況,就算是未受傷的自己,也沒有好看到哪兒去呀。

  她太貪心了,是不?只要南宮籍不嫌棄厭惡她的傷,願意和她談天說話,她就該懂得滿足,又怎能再貪求什麼?

  明明知道事實就是如此,但心裡因為「希望南宮籍也覺得自己漂亮」這件事絕對不可能發生,而產生的濃濃失落,又是怎麼回事?

  中年徒弟發出開心的歡呼聲,沈花雙眼一眨,才察覺原來轆轤已經架設完成。

  「來,先來試試有無順手。」黃老師傅把木桶子掛在繩鉤上,一邊招呼沈花上前,示意她動手試試。

  沈花上前握住搖把,往右轉動,木軸發出嘎吱嘎吱的轉動聲,木桶漸漸往井裡落下,直到換了方向轉動,才盛著井水升上來。「如何?有沒有不順手的感覺?」

  「沒有。」

  「那就好。」黃老師傅呵呵一笑,「一般來說,架設堅固的轆轤用上十多年都不成問題,不過也免不了發生損傷,倘若真有萬一,儘管來找我,千萬不要客氣。」

  「謝謝您。請進去喝茶歇息吧。」

  「不急不急……」黃老師傅回頭卻見自家徒兒蹦蹦跳的難耐模樣,搖頭失笑,「老頭子不急,徒弟卻像熱鍋上的螞蟻。你呀,這般毛躁,該如何是好?」

  「沒關係的,師傅。」

  「好吧,女娃都替你說話,就放你一回,先讓你進去。」

  中年徒弟抓抓腦門,「師父,你呢?」

  「老頭看看院子裡還有什麼要補強……好了好了,快去吧,這時候才來在乎老頭子呀?」

  「師傅,您也進去歇息吧,怎麼好意思讓您……」

  「不必客氣,就當作是老頭與女娃初次見面的相見禮。」

  「這……」沈花猶豫片刻,將棚子底下不知在玩什麼的小寧喚來,「小寧,可以幫小姐帶大哥進屋嗎?桌上有酸梅湯,替小姐招呼一下好嗎?」

  小寧點頭,與中年徒弟一塊去廳堂了,而這頭,木工師傅則轉至棚子邊,繞著小棚子打轉,修補了幾處地方,加強了結構,接著又修理柴房那容易卡住的門,以及有些搖晃的竹架子。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中年徒弟捧著碗,匆匆跑來後院。

  「嗯?」黃老師傅腦袋抬起,望向徒弟。喲,是準備來孝敬他的嗎?他的徒弟長大了呢。

  黃老師傅把木鎚子塞入腰帶,準備接過徒弟的「孝敬品」。「師父,別忘記阿籍老闆交代要告知的事兒呀!」說完,中年徒弟又匆匆跑離了。

  黃老師傅舉在半空中的手僵住,轉往抵在嘴邊,輕咳一聲。

  罷了罷了,他還指望這「見酸梅湯就把師父踹去一邊」的徒弟什麼?

  不過也多虧傻徒弟提醒,否則他差點忘記有事兒要轉告了。

  黃老師傅拍拍腦袋。

  「瞧我,只記得木工活兒,差點忘記告訴你這事,阿籍要我告訴女娃,最近書坊裡有件事情要解決,所以有好一段時間不會過來,繪畫一事得先暫停了。」

  沈花愣了一愣,「書坊出事了?」

  「好像是印刷的紙張出了問題,詳情老頭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樣呀……」沈花垂下眼。

  有一段時間不會見面呀……

  她心底的失落,似乎又加深了些。

  安靜。

  安靜到她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甚至遠處的貓咪叫聲,也能一清二楚傳入她的耳裡。

  以往,在這個時辰,都會有個人哇啦哇啦說著話。

  起初對於那道聲音,她總是無奈,但不知從哪時開始,她漸漸習慣,並且好喜歡有那道聲音、那個人陪伴自己度過午後時間。

  習慣真是要不得的東西,當習慣了一個人的陪伴後,在對方沒有來的時間裡,竟是這樣難熬,心裡彷彿缺了一角,空蕩蕩的,做事都提不起勁,腦海裡總會想著他現在在忙碌什麼?

  想要擺脫他的身影,回歸最初的自己,卻又捨不得。

  沈花停下手裡有一搭沒一搭的針線活兒,眼睛轉往門外,彷彿下一刻他就會端跳到自家門口。

  「已經第二十三日,書坊的事兒,不知解決得如何?希望他能夠順利解決。」沈花自言自語,又發愣半晌,才低頭繼續繡著花樣。

  淡藍絲線在同樣淡藍稠衣的衣擺上來回穿刺,繡著類似八卦狀的繁複圖樣,華而不顯,是書院裡一位女夫子訂製的。

  不到一刻的時間,花樣繡不到一半,沈花又停下動作。

  她重重呼口氣,只覺得心頭煩躁,定不下心做這種細緻的工作,乾脆擱下繡品,往後院走,打盆水,拍涼了臉,再摸摸早上曬在架上的衣裳是否乾透,然後一件件取下來,抱著往屋裡二樓走,進入臥房,一件件摺疊起來。

  「最近真的很糟糕呀,心頭總是悶悶的,和小寧說話時老是不專心,非得小寧呼喊好幾聲才會回神,這樣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嚴重……」

  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叫罵聲。「你這丫頭,給我過來……」

  叫罵聲逐漸逼近,其中摻雜幾道雜亂的叫嚷聲,愈來愈近,再然後,大門被重重拍打起來。

  「有沒有人在?快些出來!快些出來!」

  沈花放下手裡衣物,「怎麼回事?」

  「嘿,有沒有人在?你家丫頭闖禍了,還不快出來!」

  丫頭?

  小寧?

  小寧不是到外頭採花,說要放在南宮籍給她的小瓶子裡嗎?

  莫非小寧出了事情?

  沈花第一次忘記根深柢固的禮教,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跑下樓,其間還險些絆跤跌倒。

  門外,是小寧最怕的那位婦人,她氣勢洶洶,齜牙咧嘴,手裡抓著哭泣不已的小寧。

  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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