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兄弟
十多年了,兄弟手足,天各一方,一個在京中殫精竭慮,一個在邊關出生入死,雖遙隔萬里不相見,卻是心意貫通互扶持,如今終於近在了咫尺,千言萬語卻好像突然間不再需要,燕子忱大步走過去,一個熊抱將他大哥勒進了懷裡。
燕七看見燕子恪的腳跟都被他弟拔得離開地面了,搞不好肋骨都已經被箍斷了兩根……
「不錯,看著沒老!」燕子忱放開兄長,笑哈哈地在他臉上打量。
「呵呵呵。」燕子恪也挺開心的樣子看著他的兄弟,「辛苦你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只有這兩人最能體會這其中的滋味。
「幾時到的塞北?」燕子忱說著將他兄長往石桌那邊帶,還不忘順手撈住他閨女的後腦勺一併帶過去。
「前幾日。」燕子恪道,「我先行了一步,後續的聖命及其他新任官員還要過一陣子方能陸續抵達,在此之前,針對姚立達的佈署如何了?」
一行說著人已至桌前,燕子忱的手下們連忙起身行禮,被燕子忱揮了揮手:「這兒沒事了,都滾回去歇著吧,讓人弄兩罎子好酒過來,烤上一頭羊!」
燕家兄弟倆邊說邊坐到桌邊,燕七和一枝把帶來的月餅取出來,堆放到桌上。
「拿下姚立達是早晚的事,」燕子忱接著燕子恪的問話道,「區別就是早或晚而已。這鐵礦姚立達向來不許外人進入,因而無從知曉其中地形和佈局,我曾帶人到山頂上向下查看,見谷中已是被姚立達徹底改造過,且不說四圍的山壁陡直無法攀援,姚立達更是不惜人力物力在山壁上釘入了堅硬又鋒利的鐵錐和佈滿鐵刺的鐵網,另還在谷中設有崗樓,不分日夜嚴密監視谷頂四周,因此想從山頂下至谷中是不可能的了,我們曾嘗試過硬突,也嘗試過偷襲,皆無功而返,眼下的形勢便是我軍突不進去,姚立達也破不出來,雙方形成了僵局。」
「若用燕子強弩或投石機由谷頂向下進攻呢?」燕子恪道。
「也是無法,」燕子忱道,「這鐵礦大得很,燕子強弩的射程達不到中間地區,投石機更是不能,且姚立達那老狐狸還在谷中設了不少障礙用以阻隔箭道和攔擋投擲物,更是在他們的營地周圍豎起了鐵板制的圍擋,我們甚至連內部情形都無法探到。」
「哦,的確棘手。」燕子恪點頭。
十多年未見,兄弟倆頭回碰面竟是先談公事,敘舊環節直接就跳過去了,燕七在旁邊看著也是歎為觀止。
一時說著酒就先上來了,送酒的小兵還拿了三只大海碗過來,連燕七那份兒都給算進去了,燕子忱拍開其中一壇的泥封,給三只碗都倒了滿,一碗推給燕子恪,一碗放自己跟前兒,另一碗也沒什麼猶豫地就給了在場的未成年人。
「塞北的酒後勁兒可足!」燕子忱端起碗,笑著望向他哥,「能不能行?」
「呵呵……」燕子恪伸出竹節似的長手指,把面前的酒碗拈起來,「莫忘了,十幾年前,我亦來過塞北。」
「嘿!」燕子忱揚了揚眉,「乾!」
兄弟倆一碰碗,各自仰脖灌酒,那海碗的碗口多大啊,倆人一邊灌,那酒一邊從嘴邊滑下來落進脖領裡去,也不知是不是被這塞北粗獷的氣質所感染,連一向光風霽月的燕子恪都不講究這些了。
燕子忱先乾掉一碗,開懷笑著拿手背一抹腮邊的酒,然後就看見他大哥撂下碗,順手就接過他閨女遞上去的白白香香軟軟的小帕子在嘴角摁了摁。
「……」這還有隨時隨刻貼身服務的呢?再垂眸看看自己濕漉漉的手背……從當兵到現在無論吃肉喝酒還是擦血揩淚一直都是用的這隻手的手背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為什麼今天覺得好淒涼啊好淒涼?!
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他閨女是坐在石桌的另一邊的,挨著她大伯,儼然把自己當成了來做客的客人——這丫頭在燕家軍好歹也是待過不少日子的,這麼快就把和她爹的戰友情給拋腦勺後頭去了?
結果這小位倒是挺有身為「客人」的大方勁兒,起身還給哥兒倆倒酒呢,一人一碗滿上,又把裝月餅的食盒放到兩人中間:「先墊墊食兒再喝酒吧,大伯還沒有吃晚飯。」
「喔,聽五枝說這月餅是你親手做的?」燕子恪探著肩往食盒裡瞅。
「有你愛吃的酥皮月餅,這個是椒鹽百果的,這個是油酥摻著茉莉花的,這個是奶香蛋黃的。」燕七給他指。
燕子恪伸手拈出個茉莉花餡兒的,先咬上一口,細細品了,偏過臉來看燕七:「很好。」
「是吧。」燕七道,抬眼一瞅對面,「爹也嘗嘗啊,你愛吃什麼餡兒的?」
「……」燕子忱把肘支在桌面上用手搓著下巴,「都是你做的?」
「對啊,今天剛上手學的,好不好的就這樣了,敢不敢嘗一個?」
「哈!我閨女做的,就是這餡兒裡夾著砒霜老子也要連吃八個!」燕子忱伸手過去,抓起個黃皮兒大月餅,張口就咬了大半個,「唔!不錯!好吃!什麼餡兒的?」
「……」燕七無語地看著她爹塞的那一嘴,「肉鬆的……不要吃太急啊,當心噎著。」
「噎不著,有酒,來來來,閨女,大過節的,跟爹喝一個!」燕子忱端起碗。
「我先跟大伯喝吧。」他閨女卻拿起碗來找人大伯碰杯去了。
理也是這麼個理兒,長幼有序,敬酒當然是要先敬年長者……燕子忱把酒碗放下,兩口吃光了手裡剩下的半塊月餅,什麼餡兒的來著?
塞北的酒後勁兒足,前勁兒也不弱,燕七可沒敢一氣兒乾,喝了幾口就撂下了,還得墊點兒剛烤上來的羊肉,聽得旁邊的兄弟倆又進入了工作話題,燕子恪道:「姚立達的死士城裡倒是捉了幾個,然而既是死士,便很難從口中問出什麼。這些死士一日不回,姚立達的疑心就會多增一層,因而若要動手,便要儘快,否則暗道也就成了擺設,白白浪費。」
「我也是這麼想,」燕子忱道,「只不過尚無辦法摸清谷中底細,姚立達既不懼我們圍谷,就意味著他應該留有後手。我帶人將此谷附近一寸寸翻了不下十遍,並未發現還有其它出口,但若還有通往別處的地下暗道,這就不好發現了,不過我讓人每日在以此谷為中心的方圓百里範圍內不間斷地巡邏,就算有暗道,姚立達也沒那麼容易逃脫。」
燕子恪略略點頭:「這一帶地下皆是岩石,想挖暗道也沒那麼容易,然而姚立達在此地已有二十餘年,真若一門心思地給自己謀後路,修出一條長達百里的暗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這方圓百里除了沙土地就是岩石山,再遠些的話,往北是蠻子的地界兒,姚立達修後路也不可能修到那邊去,往南是風屠城,已經有了一條暗道,往東是沙漠,往西是山區,姚立達若是考慮到有這麼一日會被圍堵在鐵礦內,修逃生暗道的話就該往能存身的地方去,南邊通往風屠城,這是求生途徑之一,再若有其它的暗道,也應是第二能存身的選擇,東、西、北三面相比來看,大概也只有西面的山區有利於他逃亡了,然而西山區非但山勢險峻,且皆是石頭山,山上草木不生,他就是逃到山裡只怕也撐不了多少時候,所以我懷疑……」燕子忱說著抬眼望住燕子恪,「暗道,許就只有通往風屠城內的那一條。所謂的姚立達的後手,也只不過是為了他自己逃命的後手,一條如此狹窄的暗道,讓他的親兵大軍從裡面逃脫是絕不可能的,但若只讓他和他的暗衛逃走,那卻是相對容易得多。」
「姚立達大約從未想過自己會喪失對風屠城的掌控權,」燕子恪撣撣衣上掉落的月餅皮的酥渣兒,一提衣擺架起腿來,「在他腦中所構想的最壞的打算裡,朝廷的兵將他圍堵在風屠城內才是他所能落到的最差的境地,畢竟風屠城是他的根本,他丟了什麼也不能丟了這城,因而這條地下暗道修起來的作用麼……」
「不是為了從鐵礦回到風屠城——」燕子忱道。
「而是用來從風屠城去到鐵礦。」燕子恪一笑,「姚立達的親兵平日都喬裝成開礦的工匠藏身於礦中,一旦風屠城遭圍,姚立達便可立即派人通過暗道前往鐵礦,礦中親兵得到號令即可武裝出谷,由外部打擊圍城的朝廷軍隊,與城內姚立達的守城軍裡應外合,破去朝廷軍,而之所以將暗道口設於永樂塔內,也是姚立達的謹慎之處,防著身邊混入奸細,不好將這最後一根保命稻草放在他的總兵府中——由此看來,鐵礦與風屠城之間,只有這一條暗道。」
哥兒倆湊到一起,聊著聊著就理清了思路。
「也就是說,」燕子忱給他哥倒上酒,「姚立達能在鐵礦中撐到現在,全靠平日積攢的軍糧,一旦長時間耗下去,遲早有糧絕之日,屆時他不出也得出來,不打也得跟我們打。」
「據你估計,姚立達私屯的軍糧大約有多少?」燕子恪端起碗,喝了一口又放下。
「年年用來養他的親兵,至少也要屯夠一年的量,況姚立達前一陣子見形勢對他不利,提前又往裡運了更多的軍糧也未為可知。」燕子忱卻是一氣兒把自個兒碗裡的酒又喝乾了,然後沖著燕七一勾手指頭,再指指自己的空碗,他閨女就特別可人意地給他把酒倒滿了。
「夜長夢多,一年的時間太過漫長,人都有惰性,在我們鬆懈之時,姚立達若是來個出其不意,屆時勝負難料。」燕子恪道,「鐵礦入口處是怎樣的情況?」
「僅有一條洞穿山腹的隧道通進鐵礦,姚立達早有準備,隧道口弄的竟是銅鑄的吊橋門,跟他娘的城牆一般厚,火藥炸都炸不碎。」燕子忱道。
「安安可有主意?」燕子恪忽然天外飛仙般甩了一句給燕七。
燕七正在旁邊跟一枝分月餅吃呢,聞言一回頭:「火藥炸不了門就炸山啊。」
「炸山有個鳥用,才剛沒聽見?鐵礦內部大得很,長度足有八裡,石頭崩飛了也砸不到姚立達的營盤。」燕子忱一揚眉,「『安安』?」
「大伯給我起的字。」燕七道。
「再說能炸山的火藥那得需要幾千斤?!」燕子忱把話說完。
燕七倒是忘了,這個時代的炸藥可不能跟現代比。
「那我沒轍了,除非有辦法能把火藥拋到營盤所在的位置去。」燕七道。
「去哪裡找這樣的東西,」燕子忱乾了碗中酒,「便是燕子飛弓也射不了這麼遠。」
「燕子飛弓?」換燕子恪問了。
「我給丫頭獨創的弓起的名字。」燕子忱用手背一揩嘴,笑道。
「眼下看來似乎只有用火藥空投方是一舉擊潰姚立達的最佳之法,」他哥已經繼續往下說方才的話題了,「火藥炸營,姚立達在知曉谷外就是圍兵的情況下,唯一能想到的逃路就是——暗道。」
「而我們提前在暗道中安排好人,就能來個守株待兔,」燕子忱接道,「前提是儘快,最好能在這一兩日內動手,在姚立達尚未對死士未歸的情況產生更多的疑慮之前。」
「因此現在就只剩了唯一待解決的問題,」燕子恪好整以暇地喝盡碗中酒,又拿出帕子擦嘴,「如何將火藥投擲到姚立達的營盤上。」
「我說,」燕子忱黑眸忽亮,「用訓練有素的鷹,行不行?」
「鷹所能抓負的火藥太過有限,且一次施放之後必會引起姚軍注意,再想繼續施放便有了難度,況鷹局又能有幾隻鷹?」燕子恪道,「我們要的,是一次性投放足以毀掉姚軍營盤的火藥量。」
「咦,這樣一說,我倒有個主意。」燕七放下自己的酒碗,碗裡的酒已見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