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破局
「平叛軍大捷——平叛軍大捷——」九月初的一早,送戰報入京的流星馬【流星馬——就是專門做「將此八百里加急戰報送入都城」這種事的人】一路飛奔一路高叫,進了城門沿著天造大街直沖向皇城的所在,惹得路上行人紛紛閃避的同時又紛紛地雀躍——平叛軍大捷?!哎呀哈哈!太好了!不愧是燕子忱領的兵啊!去到前線後傳回來的全都是好消息!不愧是戰神!真給皇上長臉!
「清商和他弟是怎麼折騰的?」皇上一張臭臉自燕子恪去了前線後就沒開過顏,直到今兒得了捷報,這才眉開眼笑地在禦書房裡跑了兩圈,而後將外頭等著遞摺子的一眾大臣全都招進了房內,著令那送戰報的流星馬細說前線戰況。
「如何破城是最大難題,叛軍遠攻有火銃,近守有投石機,七八百步內沒有任何死角。」流星馬先把困難擺出來,免得這幫安臥高堂的傢伙們以為打仗有多容易。
「投石機拋二百八十斤左右的石頭,最遠射程在一百八十步距,投擲距離越遠,所能拋投的石塊越小,燕子連弩的有效射程為四百步距,四百步距處投石機所能投到這個距離的石頭已然沒有了太大的威力,因此在四百步距至八百步距之間的範圍內,火銃是唯一的威脅,而能擋住火銃的只有厚實的生鐵所鑄的盾牌。」流星馬道。
「盾牌燕將軍出征前調用了數萬塊的!」武庫清吏司的郎中忙道,生怕因此出了問題而怪罪在他的頭上。
流星馬暗暗白他一眼,續道:「燕將軍著人以沙土填充麻袋,舉盾抵擋火銃,沖至距玉華城四百步距處以沙袋堆砌成掩體,弩床置其後,向城樓上的叛軍射擊,與此同時另有配備了燕子飛弓的箭手在四百步距處專門射殺火銃手。」
「這……」某武將大人臉上泛起了不認同,「叛軍有城牆掩護,用燕子連弩除了浪費箭支外什麼作用也起不到啊!」傳聞燕子忱若是這次能徹底平叛,回來就能再往上升個一階半階,屆時正好將原本在那個位子上的他給踩下去,這如何能夠!
流星馬冷聲道:「叛軍的火銃需不停裝彈放能持續發射,燕將軍推測既如是如此,那些火銃手身後必擺放有彈藥箱以備用,火銃彈子既為火藥所制,那定是怕撞怕燃,因而燕子連弩所發射的弩箭皆是火箭,能射中人最好,射不中人也能使弩箭越過城牆頭,落入牆後的彈藥箱中,如此便可引發爆炸,既能毀去對方彈藥,又可造成叛軍死傷!」
那武將聞言方沒了話說。
「燕老二身經百戰,有得是經驗。」皇上開心地喝了口茶,和流星馬道,「繼續往下說。」
「燕將軍將八萬軍分為八組,每組一萬人,第一組先行前往陣線,一個時辰後第二組前往,替換第一組,其後類推,始終保持不間斷進攻、不間斷施壓,目的是消耗叛軍彈藥,將叛軍逼出城外,被迫與我軍進行移動作戰。」流星馬細細告訴皇上,「據燕將軍判斷,叛軍的火銃若應用於移動戰中是極為不便的,又要裝彈又要瞄準又要躲避,且火銃的重量也不輕,若是能逼得火銃手不得不跑動,對方的準頭就一定會大打折扣!」
「沒錯啊!」皇上一拍龍案,邊跑邊射可是天朝的射手們必備的技能,如果在跑動中作戰,箭手就能在與火銃手的對戰中佔據上風!
「經過一夜鏖戰,我軍一員未損,叛軍目測死逾百人,子彈耗損過萬,而叛軍傷亡多因彈藥被引爆遭炸死及燕子飛弓手精准的射擊!」流星馬略帶自豪地道,「其後叛軍不得不停止使用火銃,改用燕子重弩守城。」
燕子連弩在天朝軍中早已普及,燕軍的弩有多大威力,叛軍的弩就能還以多大威力。
「叛軍許是畏懼燕將軍之威,只肯守在城中不敢輕易出擊,且出於節省箭支的考慮,倘若我軍不攻,叛軍便也不攻,我軍若原地攻擊,叛軍便躲於城牆內借機耗損我軍箭支,我軍若向前衝擊,叛軍方重弩與投石機齊出進行阻撓。」流星馬如實彙報著僵局的情況。
眾臣聞言也是紛紛搖頭:這樣的僵局的確有點無解,你不進攻,人也不進攻,跟你死耗,秋收才過,玉華城裡的糧食能供全城百姓吃一年,如今聽說城內百姓大多棄城逃亡了,剩下的糧食全便宜了叛軍,窩在城裡吃上一兩年都沒問題,可燕子忱的大軍卻不可能在外頭風餐露宿一兩年啊,就算不缺糧食也丟不起那個人,一座城,兩年攻不下來,讓皇上的臉往哪放!
但你要進攻吧,對方有連弩,有投石機,斷不了還能再上火銃,沖到四百步左右就沒法子再往前沖了,於是就成了攻不得守不得的一個大僵局。
「眾卿,」皇上這個時候望向房裡的這些日常誰也不服的老傢伙,「你們與朕說說看,遇到這樣的僵局,要如何才能破開?」
眾臣各自沉思,方才那武將便道:「此種情況只有一個法子可用,便是冒死硬上!挑出一隊敢死兵,在連弩與飛弓的掩護下強突,扛上登城牆用的雲梯,想法子突進城內將城門打開,其餘人再趁機一舉攻入,只不過……此法對我方也是耗損巨大,便是能贏下一場,怕也不能稱之為『大捷』吧……」到了這個時候仍不忘給燕子忱下蛆。
皇上心下冷哼,有人為著國家為著百姓在前線搏命拼殺,有人卻在家裡吃香喝辣著為了一己之私耍著陰深心計,無怪清商說,這天下最神聖的地方是朝堂,最肮髒的地方也是朝堂。
皇上歪在龍椅扶手上,懶淡地和那流星馬道:「那你就說說吧,燕將軍是如何打破這僵局的?」
流星馬眸子裡閃動著光:「燕將軍同燕監軍大人擬定了計劃,」燕監軍便是燕子恪,此番追去江北前先向皇上討了個明正言順的職差,「因大軍屯在玉華城西部,夜裡刮起西風來,我軍正處在上風處,沿陣線燒起數百可生出濃煙的火堆,經風一吹全部飄向了玉華城……」
城牆上的叛軍受濃煙影響,很難看清數十米開外的景象,朦朧中只覺有許多人影悄悄摸近,立刻用連弩放起箭來,投石機亦不停地投擲,然而燕軍卻是源源不斷地向著這廂湧,喊殺聲四起,一浪蓋過一浪,到了兩百多步開外又停下來不敢近前,如此這般一直湧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微熹的時候才退去。
待天明後濃煙散去,卻見地面上除了亂箭、碎石、碎木頭和鮮血外竟是沒有一具屍體,叛軍先還以為燕軍撤退時都沒忘將己方陣亡士兵的屍體帶走,因而並未在意,至第二天夜裡燕軍又故技重施,繼續放濃煙並藉著煙霧向著玉華城摸近,叛軍再度放箭投石抵禦,燕軍也再一次未能得逞,如是幾番,直到過了五六天後叛軍發現庫存箭支漸少時才覺出不對來——再怎麼著,這戰場上也不可能總是一具屍體也不留吧?煙霧這麼大,又是在夜裡,誰能看得清死在附近的有多少人?誰能保證能清場清得這麼乾淨?
直到終於有人想通了關竅——原來那煙霧裡影影綽綽的燕軍——是稻草紮的假人!而之所以這些假人能被送到近達兩百多步的距離,是因為燕軍將長長的木條一段一段相接,下頭裝上小木頭輪子,長度足有百丈,那些穿上了甲衣的稻草人全都牢牢地紮在這些木條上,被人推著逶迤向前,在夜晚的煙霧裡看上去就像是真人,甚至為了蒙蔽叛軍,他們竟還用牲畜的血假作人血用豬尿(suī)泡裝了縛在稻草人上,所以地上才總會灑有鮮血,像是有人戰死了一樣,再加上燕軍又是吹號又是擂鼓又是喊殺的,製造出一派大舉進攻的假像,城樓上的叛軍哪裡敢大意?!
好一出陸地版的草船借箭!
叛軍一下子就毛了,待燕軍再一次故技重施的時候,他們已經不知道究竟是敢放任不管還是繼續消耗箭支,放任不管的話,萬一對方這次來的是真正的兵呢?繼續放箭的話,這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萬一未來的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天天晚上燕軍都來這一手,城中的備箭遲早要消耗光了啊!
「只這一計,叛軍便成了騎虎難下,停箭也不是,不停箭也不是,」流星馬掩不住唇角的笑,「如果不想將庫存的箭用完,就必須要儘早出城與我軍決一死戰,否則待他們備箭用罄之時,便是想和我們拼也是沒得拼了。」
「哈哈!」皇上開心地坐直身子,「此計甚妙,你繼續說!」
流星馬忙道:「此後叛軍果然不敢再耗,派了數萬兵馬由玉華城南北二門出來,與駐紮在當處的我軍展開了正面搏殺,此一役我軍大勝,殲滅叛軍萬人以上!」
「我軍傷亡多少?」皇上問。
「兩千三百四十二名。」流星馬語聲低沉。
兩千對一萬,一比四的傷亡比例的確可以說是一場大勝了。
皇上點了點頭,隨口問了一句:「這場仗我軍誰帶的兵?」
「燕將軍親率南門大軍,元千戶率北門大軍。」流星馬道。
「哦。」——嗯?!等等!元、千、戶?!不會是元昶那臭小子吧?!皇上頭皮一陣發涼——這臭小子私自跟著燕二痞子跑去前線就踏馬算了,他還敢帶兵?!他還敢跟叛軍的火銃手對打?!瘋了嗎這臭小子?!
……
「我當然沒瘋!」元昶冷聲道,「如今叛軍徹底做起了縮頭烏龜,抵死不肯再出城,弩也不放了,反而添了上百架投石機,不管是真人還是草人,只要接近就只管扔石頭,我認為這是個好機會,投石機比不得火銃和弩覆蓋得密集,我願以身相試,爭取通過這石陣由城牆頭翻進城去!」
「你就是瘋了!先不說你究竟有沒有本事穿過叛軍的拋石,便是能夠沖到城根下,他們也一樣有各種法子阻止你翻牆,更莫說那城樓子上面和下面守著多少兵士了,你這一去肯定是有去無回!」營帳裡的眾將紛紛攔阻。
「總不能一直這麼耗著!」元昶沉喝,「總得有人去想法子試著闖一闖,我不想再等!」
「年輕人,沉住氣啊!打仗可不是一朝一夕間的事,那麼心急做什麼!」一位老將伸手拍在元昶的肩頭。
元昶緊緊攥著拳,以至小臂上被火銃子彈擊中的傷口再次由繃帶裡浸出血來,「我此生最重要的人,許就在那城裡,」咬著牙慢慢磨出聲音,「我要去救她,哪怕以一敵萬,也要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