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瘋狂
燕子恪也沒能休息,早上四點多鐘的時候就離了私島回禦島去了,燕七回飛鳥居換了身勁裝,雷打不動地進行每日的晨練。
太陽升起的時候,神色凝重的燕家人們聚在正院沉默地用了早飯,飯桌上不見長房成員的身影,燕四少爺和燕五姑娘在風篁塢照顧著大太太,燕三少爺和燕六姑娘則在楊姨娘的屋裡照看,楊姨娘的命險險是保住了,然而傷勢卻是不輕,大夏天裡起不得床,這罪可要狠狠受上一番。
長媳用剪刀捅了妾,這樣的事若是傳出去,燕家的臉面就要丟大發了,尤其家裡還有兩個當官的,將來在外面交際應酬都抬不起頭,老太爺老太太勒令此事嚴禁再提,下人們若有人膽敢明裡暗裡再議論此事,一經發現登時打死——雖說是嚇唬人的,但真要捉住頂風作案的,重罰是逃不了。
老太太這一次是狠狠被氣著了,暗罵隋氏沒個教養,善妒可是為人婦的大忌,雖說此乃人之天性在所難免,可你心裡不痛快大不了對那妾室明裡罵幾句、暗裡使使絆子就罷了,怎麼還要鬧出人命來呢?!這若不是隋氏為著燕家生了兩兒兩女有功在前,這件事上直接休了她親家都無話可說!
老太太原就不喜隋氏,如今更是對之連氣帶恨,可這也沒有什麼法子,隋氏的兒女都這麼大了,甚而連外孫女都有了,再把她給休回家——這成何體統!不看親家面子也要看著自己的孫子孫女面,這塊臭肉這輩子是註定要爛在自家這口鍋裡了。
然而老太太卻不肯就這麼咽下這口氣,隋氏鬧這麼一出萬一讓外頭知道了,讓大兒子還怎麼做人?!顏面何在?!官威何在?!這個家這麼多年來全靠大兒子一個人撐著,你隋氏添不了助力就罷了,怎麼還敢扯他的後腿!
大兒子這次回來雖然說了要把隋氏接去別處養病,可老太太覺得必須要先敲打敲打隋氏才行,別以為做了錯事就可以順利逃掉,否則家下還要以為她老太太壓不住兒媳婦!
老太太吃飽了飯就讓大家散了,而後著人去風篁塢傳話,讓隋氏到她房裡來——隋氏只不過是嫉妒發瘋,又不是斷手斷腳,難不成連床還下不得了?
過了好半晌才見隋氏被燕四少爺和燕五姑娘一左一右地攙著來了,白著張臉,一副無精打采眼神木訥的樣子,太陽穴兩邊還各貼了塊膏藥,老太太看著心下就是一陣冷笑:這會子倒裝起弱不禁風來了,怎不見你手捅丈夫妾室的英勇了呢?!裝!更是可惡!
心中再不高興,也不好當著孫子孫女的面給他們的母親下不來台,於是老太太便讓大太太坐了,卻叫個嬤嬤領著燕四少爺和燕五姑娘去偏廳用些點心,燕四少爺一宿沒睡,聞言也未多想,只管跟著嬤嬤去了,燕五姑娘出門走了幾步,卻又藉口要如廁,從另一條路拐到了老太太臥房的後窗,隔著一扇綠窗紗,靜靜地立在窗根兒細聽起來。
臥房與堂屋終究隔著一扇門,燕五姑娘只能隱隱約約聽見隻言片語,偶爾老太太怒火上升才會調高音調,便聽得一番斷斷續續的言語:「……如此善妒!……枉為人婦!……後頭兩個妯娌,你比得上哪一個?!……身為長婦,一不能事夫,二不能理家,成日一味在那些官太太圈子裡鑽營,可曾見你給小四小五鑽營出一門好親事來?!……你且看看老二媳婦是如何理家的?!你且看看老三媳婦是如何孝順公婆的?!你再看看上門向小七提親的都是什麼樣的人家兒?!……恪兒好歹也是天子近臣……將來的一家之主……若你這長媳不能……這個家豈不是要敗在你的手裡?!……這一回……三五年……好生閉門思過!」
燕五姑娘垂下眸,頭頂的樹影在玉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翳。
忽然之間,屋內爆發出燕大太太的嘶聲叫喊:「我為了你們燕家生了兩兒兩女吃盡苦頭,到頭來你們卻要卸磨殺驢!自打我進門時起你便看我百般不順眼,想方設法地磋磨我!既是這般,當初為何又要登門向我家提親?!這二十年來我在你們燕家殫精竭慮如履薄冰,每日裡陪笑陪哭陪小心,把你們一家子當做佛爺般敬著供著,你們卻又是如何待我的?!
「你說我不善持家,怎不看看自個兒是怎麼死攥著中饋權不撒手的?!我才剛嫁進門那兩年,動了公賬上一錠銀子你都要問上三遍,你可曾將我當做自家人看待過?!你侄女動輒從公賬上討要銀子置地置鋪置頭面,你怎就一個字不說?!我在家中用米用麵用口鍋都要先經了你的同意,你倒要我如何持家才好?!
「你說我不能事夫,我這四個兒女又是如何生出來的?!你自己不許丈夫納妾,卻要屢次三番地往我丈夫的屋子裡塞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你不懂嗎?!說我善妒——呵,這世上哪個女人能不妒……我百般討好,作小伏低,圖的不就是個舉案齊眉白首到老……你們卻又做了什麼?!你們姑侄兩個沆瀣一氣,一個把著中饋不肯放手,一個只管盯著長房內室一味想要塞妾進來破壞我夫妻和美,到頭來卻又將髒水潑在我的頭上,說我無能,說我不能事夫,你們——其心當誅!合該千刀萬剮!我這一輩子——我這一輩子盡是毀在了你們的手上!
「我恨——我恨!憑何我身為長媳不能接管中饋?!憑何我身為二品官眷還要被你們明嘲暗諷瞧不起?!憑何我要在你們面前事事恭卑處處忍讓?!我隋大小姐在閨中也是自小嬌養大的,幾時受過這般的欺辱磋磨?!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就是想要逼死我,害死我,而後吞了我的嫁妝據為己有,是也不是?!從頭到尾——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一場騙局——你們——不過是看中了我隋家的錢財,才設下了這彌天大局,苦苦騙了我二十年!你們騙我為你們生兒育女,把我當猴耍,當牛使,當笑話看,如今你們等不得了便露出了真面目,想要把我逼害致死,奪走我的錢,奪走我的兒女,奪走我的丈夫——是也不是?!
「我且告訴你們——想也別想!想也別想!誰敢動我一分一毫,我便殺了誰!誰也別想困住我,誰也別想把我關起來——我跟你們拼了——」
接著便是數聲驚呼尖叫,大太太的聲音淒厲又恐怖,仿佛是在撕咬人血肉的惡鬼所發出一般,然而不過是一頃息的功夫,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似是被誰一把掩住了嘴掐住了喉,半晌方聽得老太太顫抖著憤怒又難以置信的聲音道:「你——隋氏——隋芳馨!你瘋了——這真是——反了!反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來人——來人——去把恪兒叫回來!讓他寫休書!讓他寫——」
「老太太——」突然之間一群人驚聲尖叫起來,有喊「快去叫郎中」的,有喊「快去告訴老太爺」的,還有喊「快把老太太抬到床上去」的,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了一團。
燕五姑娘輕輕地轉身,像一縷遊魂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上房,任由那仍自起伏的尖叫聲響在自己的身後。
所有的燕家人都被上房鬧的這一出驚動了,迅速地由各處趕過來,這才知道老太太是被大太太給氣得厥了過去,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差點與眾人陰陽兩隔,直讓眾人驚得難以置信,老太爺震怒,當即便要著人去隋家通知大太太的雙親:「讓他們把自家養出來的好女兒領回去!」卻被燕四少爺跪在地上抱著腿苦苦攔住,二太太和三老爺四老爺也忙上來勸阻,「大嫂心緒不穩,才剛由昏迷中醒來,許是被魘著了……」二太太也只得先替大太太說好話。
「況大哥與一眾官員都在禦島上事君,事情若鬧出去,大哥面子上下不來。」三老爺亦溫聲勸慰父親。
「先放了她回去,倘若我娘氣出個好歹來,到時要拿誰是問?!」四老爺平日裡最犯渾,此時此刻卻是最孝順,哪裡管得那是大嫂還是誰,為了自家老母倒要不依不饒起來。
燕四少爺顧不得這些人都在說著什麼,只管抱著老太爺的腿哀求:「祖父,寬恕我娘這一次罷!她是病了,人一病腦子就犯糊塗,請莫要苛責她——爹昨兒個也已經答應我了,他說要安排我娘去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治病,待娘這病治好了,就又能和以前一樣孝順祖父祖母了!祖父!看在娘這麼多年把我們幾個養育成人的份兒上,看在娘這麼多年在家中謹小慎微並無大錯的份兒上,就寬恕我娘這一回罷!孫兒願代娘受過,打也好罰也好,孫兒一力承當,就只請祖父祖母寬恕我娘這一回,可好?」
老太爺一時又是生兒媳婦的氣又是心疼自己的孫子,半晌說不出話來,氣得直哆嗦,眼見燕四少爺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一個接一個砰砰砰地沖著他磕頭,心中一惱一酸,一個經受不住,眼前一黑,在一片驚呼聲中亦是昏了過去。
眾人七手八腳忙成了一團,好端端地一個家亂成了一鍋粥。
這就是毒品的破壞性,它不僅會使吸毒者精神失常、敏感多疑、幻聽幻視,以及產生強烈且恐怖的被害妄想和暴力傾向,它還能將一個完整和諧的家庭瓦解得支離破碎,傷痕累累。
大太太隋氏,已經完了。
即便成功戒毒,她在這個家也已失去了立足之地,即便得到了家人的寬恕,也永不會再有機會擁有她曾夢想能夠得到的一切:愛情,地位,尊重,名聲,風光無限的生活,和花團錦簇的未來。
這個人,就算是活著,在命運與他人的眼中,也已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