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賀禮
「五萬人?」燕七一覺醒來得知這結果還有點不可思議,「蠻子竟然出動了五萬人來追咱們,咱們有這麼拉仇恨嗎?」
「蠻子又不知道跑來偷襲的有多少人,這麼大膽敢隔空直取他們主將的首級,誰能想到只是一個小丫頭片子出的手?」燕子忱蹲在鋪邊笑看著她,「況且這裡面也有後來趕來援助的,而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那達力是烏犁十二公主的駙馬,十二公主是現在烏犁當權者雅克查一母同胞的親妹子,嬌寵的很,她的駙馬被殺,烏犁人豈敢怠慢,更莫說我們還搶走了那達力的人頭,給他整了個死無全屍,烏犁人不氣瘋了才怪,所以他們動用大軍是意料中的事。」
「所以老爹你順水推舟來場大的,這機會抓的不能更好了。」燕七誇她爹。
她的目的僅僅只是那達力這個人的人頭,燕子忱全力支持她原來也並不僅是出於寵她慣她,男人有更大的野心,更寬的視野,更深遠的思量,他的目的是蠻子全軍的人頭,是塞北多年僵持不下的戰局走向,是姚立達小朝廷的土崩瓦解,是這片廣袤土地改換新顏重回和平寧靜的宏觀願景。
男人和女人的天地還真是不一樣啊。
「那達力的頭呢?」燕七看了看鋪頭處。
「我讓人拿走處理去了。」說到這點燕子忱也是有點醉,自家閨女這是加了什麼屬性點啊?那達力的頭取回來後就放在鋪頭處,然後就這麼睡了……別人家閨女難道也是這麼膽兒肥心大不講究啊?!
「扔外頭我怕讓野獸野禽什麼的叼走。」人還解釋呢。
「起來吃飯。」燕子忱勾她下巴頦一把。
燕七起身抻了個懶腰,準備出去先上個茅廁,走了幾步一回頭,發現她爹還在原地蹲著:「怎麼了?」
「……回來拉我一把閨女,」燕子忱皺著臉,「幹了大半晚上骨頭都他娘的散架了……」所以蹲下了就不大容易起來了……
「……」
老爸終究還是個人類啊真高興。
……
「這個頭要怎麼送回京去呢?」吃早飯的時候父女倆的話題依舊彪悍,燕七最發愁這事。
「腦殼子裡頭能掏的都掏了,外頭做防腐處理,」燕子忱輕車熟路地道,「鷹局裡不光只有遊隼,還有訓練有素的大型鷹種,把頭裝油布袋子裡就能運送,至多比遊隼慢些。」
「那就拜託爹找個專業人才幫我弄一下了,」燕七道,「我明天就回城。」
「怎麼,不想多陪陪你老子了?」燕子忱笑問。
「你要是能給我找個可以天天洗澡的地兒,趕我走我都不走。」燕七道。
從見到燕子忱至今燕七都沒洗過一次澡,身上還全都是血,整個人早就臭了。
燕子忱哈哈笑:「回吧,今後局勢必定更為複雜不穩,有你在家裡我還能放心著些。」
「姚立達氣數將盡了嗎?」燕七問。
燕子忱夾起個醃瓜條嚼咽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別小看姚立達,他在塞北這地界兒已經經營了近二十年,沒人比他更瞭解這兒,真要能這麼容易弄死,朝廷能讓他活到現在?」
「現在差的是什麼呢?」燕七問。
「實證。」燕子忱道,「就算是皇帝要殺人,也得師出有名,何況你以為要殺的只是姚立達一個人嗎?姚立達這三個字,已經不僅僅只代表著一個人了,而是他身後一整個姚氏派系和這整個塞北的軍方政方。
「姚立達在塞北二十多年,軍政兩方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員誰不得仰仗他的鼻息生存?畏他的,不得不與之同流合污,現在成了他的派系一員,不肯屈服他的,在他的地盤兒上被他以各樣手段弄死那也不是什麼難事,病死了,水土不服死了,蠻子找人暗殺死了,應付朝廷的藉口多得是,天高皇帝遠,找人來調查?能不能平安抵達塞北先不論,等你走到這兒了,所有的證據早就被姚立達銷毀了,如此這般來上這麼幾回,哪個官員還敢不老實、不與他一個鼻孔出氣?
「這就是目前皇上面臨的難題,第一是遠,知府管著一座城還有犄角旮旯顧不及之處,更莫說隔著千里萬里的塞北;第二就是這塞北官員由上到下都同姚立達串連起來,皇上想要真相和證據,誰能給他真相和證據?
「這上上下下一干與姚立達串通起來的官,哪個都留不得,皇上若要收拾這些人,沒個能說服不明真相的百姓的藉口和實證,也是沒法子隨意動手,畢竟……」燕子忱說至此處哂笑一聲,「這世上最可憐的是百姓,最愚蠢的也是百姓,最強大的亦是百姓。」
這點燕七表示贊同,不明真相的群眾為罪大惡極之人搖旗呐喊申張「正義」的事例還少嗎?由此演變為暴民從而怨恨國家的人還少嗎?更莫說姚立達在百姓眼中當年還有護龍之功、鎮守北塞二十餘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呢。
政治從來都不是九秒取人頭這樣單純簡單的事啊。
姚立達的話題在這裡永遠都是繞不過的,不過也沒有影響父女倆吃飯的心情,一人一大碗粥,幾個窩頭就醃菜,吃得也是飽飽。
一整天營盤內到處都在忙碌,打掃戰場、清點戰利品、照顧傷員、憑弔犧牲的兄弟。燕子忱和老武們經過一夜奮戰後也沒能落個輕鬆,此時聚在營帳裡商討後續的應對計劃,燕七則被元昶托人帶話拎到了一處避人的沙岩處去。
之所以要托人帶話,是因為燕子忱讓人把他從燕家軍的營盤丟了出去,且還不許他踏進半步,這位一肚子怒氣柱著個拐等在沙岩後頭,瞅見燕七來了便拿眼瞪她。
「咋還柱上拐了?」燕七問。
「問你爹去!」元昶火大。
「找我啥事?」燕七果斷換話題。
元昶使勁瞪了她兩眼,轉而一肚氣就又消了:「昨兒沒受傷吧?」
「沒,特順利。」燕七道。
「行啊你,還真讓你辦到了!」元昶咧嘴笑,「等哪天有空了你給我比劃一次,我看看你是怎麼弄的。」
「好。」
「那達力的人頭你打算怎麼著?掛到風屠城的城牆上向蠻子示示威怎麼樣?」元昶笑道。敵軍的人頭就是戰利品,誰砍的算誰的,燕七的戰利品雖然只有這一個,但分量卻抵得上千軍萬馬。
「呃,他的頭我是想要送回京去的。」燕七道。
「送回京?幹嘛?」元昶納悶兒。
「做武家二哥的成親禮。」燕七道。
元昶愣了一陣兒,半晌嘴裡吐出兩個字:「霸氣!」
古往今來,有誰見過拿人頭當禮物恭賀別人結婚新禧的?
六月二十八到武家來參加武二公子和燕二姑娘成親典禮的賓客們就「有幸」集體見證了這一幕。
彼時新郎新娘才剛拜過天地,還未及把新娘送入洞房呢,就聽見喜堂之外有人一路高聲叫著一路往裡沖:「老太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十夫人……七爺八爺……十二爺十三爺……二少爺三少爺……五少爺六……七……二十……三十六……」
「有屁就他娘的趕緊放!」武老太爺在上頭急了,白鬍子一抖就要拿椅子砸人。
來人是家裡的門丁,五大三粗也是個退伍老兵,手裡捧著個紅木雕著團囍紋的精緻匣子,大步跨進廳來,左一扒右一撥地推開廳內眾賓客,乘風破浪般沖到了喜堂中央,一眼兒瞧著上座的武老太爺,一眼兒瞅著今天的新郎倌兒武琰:「——報!燕大人讓人送來的賀禮,說是從北塞通過鷹局送來的,指定了給二少爺親啟!」
武家人和廳內百十來口子賓客一時面面相覷:燕大人?燕子恪?那蛇精病又搞什麼!這會子難道不是應該在他家裡招待去賀喜的親友賓朋嗎?!瞅他忙的!還顧得上分心往這兒送禮物呢?!唾嘛的還專挑著這個時候送來,知道的是他蛇精病又犯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要砸場子想悔婚呢!
究竟是什麼禮物非要趕著這會兒送來啊?!——等等,從北塞寄過來的?北塞戰區?難道是武二公子他老子?不對呀,要是他老子的話直接寄回家不就完了嗎,還通過燕子恪的手幹什麼!那要不是武家自己人寄回來的話,還能有誰……燕子忱?是燕子忱寄過來的嗎?
眾賓客雖然挺好奇這匣子裡的禮物究竟是什麼物件兒,但現在顯然不是拆禮物的時候,這拜天地和送入洞房以及開酒席的時辰都是有講究的,再磨蹭可就誤了吉時了,於是都催著趕緊先把新娘子送進去,禮物什麼時候看不行?
武琰也覺得納悶兒,正要讓門丁先把禮物拿下去,忽然敏銳地發現這匣蓋兒縫隙處竟有一根頭髮露在外面飄飄揚揚,不由一怔,道了聲:「打開。」
武家人和眾賓客也都跟著一愣:蛇精病莫非會傳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向行事最靠譜的武琰怎麼也在這個時候跟著胡鬧起來了?娶著媳婦高興傻了吧?!
門丁可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小主子讓打開那就打開唄,大手一乎拉「哢」地一下子就把匣蓋兒給揭了開來。
那達力驚愕猙獰與不甘的表情凝固在這顆頭顱灰白的臉上,在枯草似的亂髮掩映下愈加顯得噁心與恐怖,由這張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死的相當突然,相當出人意料,相當的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他是怎麼死的呢?是誰殺了他?是誰,取了他的頭顱,萬里直達送到他武琰的手中,以賀他新婚之喜?
武琰被這件前無古人的新婚禮物弄得有些發愣,直到他看見貼在匣蓋兒內側的一張紙上寫著的幾行字,刀頭燕尾筆力秀勁的瘦金體,道是:「謹以此禮,恭賀二哥嘉儀天成,喜聯雙璧。願琴瑟和鳴家美滿,伉儷榮諧到百年。」
落款只有一個字:七。
武琰看著這字,看著看著彎起了唇角,彎著彎著倏而放聲大笑,驚著了滿堂賓客和自家親人,沒人看到那匣子裡裝的是什麼,是什麼禮物能讓一向儀端禮正的武二公子開心成這樣?
是真的開心嗎?立在人堆中的武珽望著他的二哥,是真的開心,讓人聽著這笑聲都似乎能跟著打開胸腔,納進塞北的廣漠長天來,可這笑聲中卻還有極不易察覺的那麼一絲蒼涼與遺憾,但也轉瞬被這笑聲掃蕩了個乾淨。
「好禮!」武琰朗聲一喝,真真是好禮!燕小七,不吭不哈地跑去了北塞,又不聲不響地給他千里送了顆人頭回來,簡簡單單三兩句,卻能在這字裡行間盡見北塞戰場上的狂烈與崢嶸,金戈鐵馬仿佛衝破了這紅紙黑字磅礴而出,連營號角就在這筆劃轉折中迴響不絕!大漠明月,一騎絕塵,隔空斬首,霸氣淩人!
「把這禮掛到酒宴廳的門楣上去。」武琰和門丁道。
掛門楣上?什麼禮需要掛在門楣上呢?難道是風鈴?門簾?晴天娃娃?
這門丁耿直地應了,一把揪著這顆頭顱上的頭髮就給它從匣子裡拎了出來,轉頭往門楣的方向瞅,想著掛在什麼地方最顯眼最合適。
「啊——」成片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門丁轉身的一刹那,一直關注著這禮物的賓客們集體嚇瘋了——人頭——人頭——那唾嘛的是顆人頭——
嘩啦啦,撲嗵嗵,桌椅和人倒成了一片,嚇跑的嚇尿的嚇暈的整個都亂了套,好好的一場婚禮驟然成了屠宰場,那比豬們還驚恐數倍的慘叫聲聽著甭提多可憐了。
武琰哈哈地笑,一顆人頭,就嚇瘋了這些養尊處優不知疾苦的人們,可知這顆人頭的主人曾砍掉過多少天朝將士的頭顱?!可知為著這顆人頭有多少天朝將士埋骨沙場永不能再回歸故土?!
這些人居然會怕這樣的一顆人頭,想想還真有些諷刺。只不知他們若知道取下這顆人頭的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又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和心情?
千里送人頭,禮重,義更重。
這樣的一件重禮,豈能不掛出來以示感謝?
掛!必須掛!必須要掛在最顯眼的地方,讓活著的和死去的人都看到!
武家人面面相覷,他們覺得老二做了燕子恪的女婿好像還真挺合適的,這犯神經的潛質大有可挖之處……就是一會兒開宴的時候比較不知道該怎麼好,一廳人在下頭吃吃喝喝觥籌交錯,上頭掛著個人頭就這麼高高地一臉怨念地看著他們……
到底誰踏馬才會是一臉怨念啊!眾賓客哭著心想。
……
用鷹局寄那達力的人頭,這是個難題,好在燕七身邊有大殺器,崔晞大神巧手一動,在那達力頭顱的外面覆了一層石膏,石膏做成圓球狀,表面雕滿了精緻花紋,這東西拿到鷹局去發,姚力達的鷹犬只會以為這是件十分難得的工藝品,自是沒理由阻攔人家發快遞。
所以燕七才沒有直接把人頭寄往武家,那幫大老粗們搞不好看一眼這工藝品就直接扔進庫房裡再也不理會了,因而地址寫了燕家,收件人燕子恪,就放心地把人頭寄出去了。只是燕七怎麼也沒想到她大伯那個蛇精病趕著人倆拜堂的時候直接讓人端著頭進了門,把他自個兒閨女的婚禮弄了個陰風陣陣鬼哭狼嚎。
燕二太太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個兒老頭和閨女在前線幹出了怎樣的大事件,燕七一回來就先抱著哭了一場,哭完再訓,氣燕七先斬後奏不管不顧地就跑到前方去冒險,訓完了就讓廚房給燕七燉魚燉肉壓驚,一點兒都不心疼本來就挺緊張的糧食儲備。
燕七回來後光洗澡就換了四大桶水,頭髮上和身上沾的血費了老鼻子的勁才洗乾淨,皮都搓掉了好幾層,蕭宸就比較鬱悶了,身上的傷還沒好,洗不得澡,只好繼續臭著,燕七讓五枝暫時睡去了他的屋子,好方便隨時照顧傷號。
小十一還依稀記得燕七,被燕七一抱就咯咯直笑,抱了幾天終於回歸了之前的信任,又開始白天晚上地翻燕七的牌子點名要求伺候。
回來後的頭幾天,燕九少爺讓燕七把這次經歷的全部情況都交待了,燕七也著重地轉述了燕子忱對北塞形勢和姚立達政權狀況的介紹和分析,燕九少爺聽罷,揣著手沉思,半晌方道:「經過這一場不在姚立達計劃內的大戰,北塞形勢必然會陷入更複雜和緊張的局面,這樣的局面有利也有弊,有利之處是越混亂姚立達越容易露出把柄,弊端是很可能會因此激怒他從而引發他瘋狗似的反撲。
「姚立達這個人心胸狹隘,雖猖狂卻又不失謹慎,只從那傳言爹陣亡後他親自上門進行羞辱的行止便可看出。遞傳言,他大可讓手下來,趕我們離開將軍府,亦可令手下來辦,他這樣一個北塞地界兒的土皇帝竟要親自上門幹這種下三濫的事,可見他對爹的怨氣有多重,心胸有多窄,非得不計身份親自行羞辱燕家之事才能讓他心頭舒坦出口惡氣。
「大概就因為爹的存在讓他在北塞二十多年來在百姓中樹立的『威信』大打折扣,又因為爹不肯屈服於他的威勢與他同流合污讓他惱羞成怒,他對爹,實則是又嫉又憚又恨,如若他因這次的事被激怒,爹必定是他首當其衝不惜一切要除去的目標。
「所以,我們必須現在就要準備起來了,縱然有雷豫在,我們也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安危交在別人的手裡,防著姚立達下黑手,我們務須充分防備。」
「說得對,那我們繼續搬家?」燕七問。
燕九少爺白她一眼:「只要不出塞北,搬到哪兒對姚立達來說都是一樣。」
「看來我們只有全副武裝自己了。」燕七道。
燕九少爺慢悠悠地向著窗外望瞭望:「只要合理計劃和安排,宅院,也可以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