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囂張
燕子恪把燕七放到坐夏居堂屋椅子上,沒多停留也就回了抱春居去,還把燕七的鞋襪給順走了。煮雨驚慌不已地跑進來就往地上跪:「姑娘,小婢錯了,小婢原是看著放學時候還不見姑娘回課室,便想著去找姑娘,結果在靶場未找著姑娘,怕與姑娘走岔了,就又趕回了淩寒香舍去,誰知還是不見姑娘行蹤,只得跑去書院大門外找咱們府上的馬車,五姑娘便讓小婢上車等,等了一陣馬車忽然開動,小婢就以為姑娘已經上了五姑娘她們那輛車,於是就……就放心跟著回來了,誰想這一下車發現並沒有姑娘,連忙去尋五姑娘問,五姑娘卻說未等到姑娘,又說總不能為著等姑娘一人害得大家都回不了府,所以就先回來了……小婢急得沒辦法,又無法私自調用馬車,只得去尋大太太,進抱春居門口時正遇見大老爺,大老爺問起,小婢便都說了,大老爺就讓小婢先回來等……姑娘,小婢知錯了,請姑娘責罰……」
煮雨她們這些下人也有下人乘的馬車,上下學的時候和主子是分開乘坐的,難怪被燕五給忽悠了。
燕七把手一擺:「起來吧,別跪著了,這事不怪你,都是事兒給趕岔了。小九呢?」
煮雨沒挨罰,開心地站起身揩了把嚇出來的眼淚:「九少爺才一到家就讓老太爺叫去外書房了,還使了人回來說晚飯也在老太爺那裡吃,聽說是老太爺在考較功課,這會子還沒回來呢。」
原來如此,這貨還不知道她沒到家的事。
「姑娘先吃飯罷,小廚房裡還溫著菜呢。」煮雨連忙道。
「不吃了,路上吃過了,」燕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去給我拿雙鞋,再讓烹雲翻翻抽屜裡有沒有龍膽紫藥水,我抹傷口。」
煮雨這才發現燕七腳趾被磨破的地方,驚慌地大呼小叫了幾聲,讓燕七轟去拿鞋了,半晌鞋倒是拿來了,卻沒找著藥水:「烹雲去九少爺房裡也找了找,亦是沒有,少不得要去大太太那裡領對牌,然後再去庫裡取。」
「算了,就這麼著吧,明兒就好了。」燕七懶得費那個事,為了瓶紫藥水,還得來來回回的跑,你當去庫房取個東西是白取嗎?庫房裡幾千樣東西,找這麼一小瓶紫藥水,人管庫的不費勁嗎?你不得給人小費嗎?人願意給你找那還好,人不願給你找,隨便翻兩下說個「沒有了」,你能怎麼著?給著錢還得陪笑臉,何必呢。
二房在府裡行事實則就是這麼費勁,誰讓當家的二老爺夫婦都不在府裡呢,這要是換了燕五,一句話下去管庫的就能一路跪著去長房給送藥去。
燕七趿上鞋,去了淨室洗漱,才一出來就見煮雨立在當屋等著回話:「姑娘,一枝送了些東西過來,小婢放在書案上了。」
燕七走到書案前,先就看見一只長方形的大匣子,將匣蓋揭開,卻見裡面橫陳著一張嶄新的古箏。
箏?……哦,對了,教樂藝的秦先生讓大家準備好箏來著,可這事兒只她們幾個學生知道,一枝他們主子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蓋上盛箏的匣子,旁邊還有兩個巴掌大的小匣,打開其中一個,裡面放著兩只小瓷瓶,長高的那瓶裡是龍膽紫藥水,圓矮的那瓶裡是活血化淤的藥膏。
活血化淤……燕七低頭把自己從腳到頭地審視了一遍,最後發現自己那隻扣弓弦的手,大拇指處已經淤了血。
再打開另一只小匣,裡頭放著一枚骨白色的扳指。不是象牙不是白玉,不是水晶不是翡翠,只是一枚駝鹿角質地的扳指。
「駝鹿……角長大,色如象牙,以制射,盛暑無穢氣,然黑章環繞,勻而不暈者,截數角不得其一,值數萬錢。」
駝鹿角的扳指,在夏季手出汗的時候,駝鹿角中的角質蛋白會由汗液析出,扳指內壁產生粘性,均勻的血線可以增加透氣性,久戴並無穢臭之氣。
燕九少爺從老太爺書房回到自己院子裡的時候,他姐已經睡下了,讓人把煮雨叫到前面來問了問他不在時他親生的那位自個兒在房裡都鼓搗了些什麼,然後就把煮雨打發了回去。
洗漱過後坐到書案前,鋪開紙,蘸好筆,卻只寫了兩個字:燕五。
筆意竟有幾分淩厲。
……
燕七早上一睜眼,就瞅見煮雨一臉臥槽地進來回話:「一枝送了東西過來,姑娘是現在看還是中午回來再看?」
「拿進來吧。」燕七打了個呵欠,坐到床邊回魂。
煮雨和烹雲抬著口箱子進來,放到燕七面前打開箱蓋,燕七看了一眼,然後也臥槽了:滿箱都是鞋,各種鞋,各種顏色,各種用途,眼都花了。
「全是新做的呢。」煮雨稀罕地道。
「瞧,有家常穿的,有出門穿的,有下雨時穿的,有靴子,有單鞋,有緞子面兒的,有綾子面兒的,有粗布的,有細布的,有鹿皮的,有牛皮的——靴子最多哩!有旱靴、花靴、皮靴、氈靴、單靴、雲頭靴、鵝頂靴……」烹雲劈哩啪啦一通清點。
燕七對著滿箱鞋子愣了一會兒,然後指著其中一雙道:「雪青底子繡蒲公英的這雙拿出來,我今天穿,雲紋布靴那雙帶去學裡。」
「姑娘,這靴子先試試看合不合腳。」煮雨一行往外拿一行道。
「不用了。」燕七就下床去了淨室洗漱。
今兒又是請安日,才到四季居上房門口,就聽見裡頭燕五姑娘正嘰嘰喳喳地給燕老太太講述昨天她是如何被百裡挑一地選為舞藝社成員的過程,打了簾子進去,見燕大老爺居然也在,坐在靠南窗的炕沿兒上,拈著盅子喝早茶。
這位今兒怎麼沒去上朝?
「大伯今兒休沐?」也才進屋的燕三太太便問。
當朝官員五日一休沐,這位前兩天才休過啊。
「唔,同人換了一天。」燕大老爺也沒說原因。
除卻已去了書院的燕三老爺和習慣性懶床的燕四老爺,一大家子都到得齊了,坐下來邊閒聊邊等老太爺從書房練字出來,燕五姑娘還在不停嘴地講述昨日舞藝社的選拔賽,搞得一眾人誰也插不上嘴。
燕大太太看了眼燕大老爺,笑著輕輕在燕五姑娘背上拍了一下:「行了,大早起就只聽你這張嘴了,去給你父親續茶,讓老太太耳根子清靜清靜。」
燕五姑娘只得意猶未盡地住了嘴,起身去給燕大老爺倒茶,燕老太太便對燕大太太道:「一家子正該熱熱鬧鬧的,沒得一個個悶嘴兒葫蘆似的像什麼。」反正就是喜歡和媳婦對著幹。
燕大太太笑著應了聲「是」,當著丈夫的面,她才不會傻到和婆婆挑理。
「七姐這鞋子是新做的麼?以前可沒見七姐穿過。」燕八姑娘忽然笑眯眯地問向燕七。
府裡頭小主子們的衣衫鞋帽都是針線房按季節統一做,數量都是有定例的,你若想多做幾身,不是不可以,各院自己的私庫裡若有布料,隨你怎麼做,而若沒有想要的布料,就只能自己出錢買,公中是不會出錢滿足你的私欲的。
燕二太太去邊疆尋夫時走得急,收著自己嫁妝的倉庫鑰匙交給陪嫁過來的乳母保管,誰想她前腳走了沒多久,後腳她乳母就患疾過世,幾個陪嫁丫頭也讓燕老太太和燕大太太以種種藉口要麼配人要麼打發了——婆媳倆的戰火燒得滿府哪裡都是,二房也成了被爭奪的領地之一,燕老太太甚至以「老二兩口子不在,恐下頭作亂偷了財物」為由將二房小倉庫的鑰匙收走,道是「待老二媳婦回來再來取走,免得生出事端」。
所以燕七並沒有多餘的布料可用,府裡做什麼她就只能穿什麼,所以她腳上這雙新鞋也只可能是自己出了私房錢買布買料請人做來的,所以對於主持中饋的燕大太太來說,燕七如此做為堪如打她的臉,這意思莫不是在嫌她苛待了她?又所以,燕八姑娘這句看似無心之言,既令燕七得罪了燕大太太,又令燕大太太落了個治家不周、待親不慈的惡名。
心好累。燕七放下手中的茶盅,這一句話裡夾著好幾支箭,箭箭都比她射得准。
沒等她應聲,身邊的燕九少爺忽然慢吞吞地開口了:「說到鞋子,我倒想起個笑話。我同窗那日得了個檸檬果,擺在炕几上當熏香使。他家裡一個姐妹見了便驚呼:『這是什麼果子?怎從未見過?怎家裡只你有,我卻沒有?』我同窗就說她:『蜀犬吠日,吠所怪也。不過是外邦舶來的玩意兒,也當做什麼稀罕事說嘴,難不成我得個什麼東西還得向你報備?有空關心這些雞毛蒜皮,不若多想著孝敬孝敬爹娘,親手做上幾雙鞋子,沒的總想著同人爭長短,倒像是指摘爹娘不疼你似的。』我們聽了便覺得好笑,那檸檬果黃澄澄的可不就像是日頭,怪不得要說她蜀犬吠日呢。」
這笑話兒卻是一點都不好笑,燕八姑娘直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罵她是狗呢,她能笑得出來?且這不但是罵了她,還有栽贓她抱怨爹娘不疼她的嫌疑——她爹娘是誰啊?她一個庶出的女兒,親娘不是娘,嫡母才是娘,當著燕三太太的面,說她抱怨嫡母不疼她,那不是把她往刀坑裡推呢麼?!
這指桑駡槐的話毫無隱蔽性,然而燕九少爺就敢這麼囂張地說出來,她又能指望誰站出來幫她說話?燕大太太麼?她剛才那話可不乏挑撥長房二房關係之嫌,燕大太太什麼人,還能聽不出她這點鬼心思,肯幫她圓場才是腦袋讓門擠了呢。
燕三太太?開玩笑,做主母最恨的就是小妾和妾生子女,不借機發揮收拾她就已經算是她燒高香了。
燕老太太?又開玩笑,人就算再不疼二房的孩子,也絕不可能為了一個庶孫女去駁親孫子的面子。
燕大老爺?這位壓根兒把她這邊當空氣,這會子正給自己親閨女重新插頭上的簪子呢。
燕八姑娘註定自取其辱,燕九少爺說完話就喝了口茶,招手把端痰盂的小丫頭叫過來,茶水吐進去,好像就因為與她說話髒了嘴,這才要趕緊著漱漱口。
人就是這麼囂張,有種你過來咬。
燕八姑娘覺得難堪,可又有什麼辦法,庶女難為,不上趕著巴結好嫡母,將來去哪裡尋好婆家好出路?她早就看出來了,只要能讓長房不痛快,她嫡母就痛快,結果今兒沒巴結好,撞到了鐵板上,頭破血流不說,興許還真讓三太太以為她平時對她多有抱怨……可惡的燕九!可惡的燕七!那鞋分明就是新做的,總不會是燕大太太貼補她的,她就不信這事兒燕大太太不會往更深處琢磨,且走著瞧!
燕八姑娘怎麼想,滿屋裡沒人在意,一大家子去廳裡用了早餐,然後各自拿了書包出門上學。一出大門口,少爺小姐們齊齊呆住:臥槽誰批發了這麼多馬車?!一二三四五,作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