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八月
中元夜的踩踏事件,死了十六人,重傷二十八人,輕傷者無數,全是平民。
上一世的幾次世界範圍的踩踏事件,燕七記得最後也都是只處分了幾個安全相關的責任人或者監督人,沒有普通百姓被追究刑事責任,畢竟踩踏是一種群體性事故,是群體製造傷害的意外事件,既是「群體」,那便是法不責眾;既是「意外」,自然不構成刑事罪名。人群密度過高、疏散環境不佳才是事故的主要成因,現場秩序失控是導火索,而這其中一兩個人的無心之舉只能算作事故發生的加速劑,就算燕七把燕五推出去,除了得到大於責任本身數倍的輿論譴責之外,不會讓她得到任何刑事處罰。
更何況燕五所代表的並不僅僅只是她個人,她身後還有整個燕家,還有燕子恪,還有燕九少爺,乃至遠在邊疆的燕二老爺夫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古代大家族最根本的□□,所以燕七也只能是嚇唬嚇唬燕五,真要把她逼上審判台,不僅得不到刑事處罰,還會把整個燕家的聲名和燕家人的未來一起賠送進去。
為了一個熊孩子而賠掉自己的家和至親,這種事誰都不會幹。
燕五姑娘卻真的是被燕七嚇住了,當事故的死傷數字傳入了耳中後當場就癱在了地上,到了晚上發起了高燒,又是吐又是抽,直急得燕大太太守在榻邊寸步不離,恨不能讓人把全城的大夫都弄到家裡來給孩子治病。
這場病燕五姑娘足在床上養了小半個月,病癒時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下去,臉上也沒了往日照人的光彩,請安日碰見燕七時甚而還多了幾分瑟縮。
燕大太太將小女兒的表現看在眼裡,漸漸起了疑心,追問過幾次原由,她卻只說是嚇著了,死活不肯細言,燕大太太便將她院子裡一眾下人挨個兒叫到房中查問,之後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慢慢兒地以各種由頭把那日跟著燕五姑娘出門的下人全都換了個遍,有發賣到外省去的,有遠遠地安排到外莊上去的,只留下了燕五姑娘的乳母繼續跟著伺候。
不明真相的眾人只當燕大太太因著燕五姑娘的病而遷怒於她的下人們「伺候不周」,且這些人一出去,好位子就都空了出來,一時間托關係、求熟人、抱大腿,想方設法地往上房擠的人紛紛開始鑽營,倒讓人顧不得再細究其它。
燕大太太這個時候卻又趁著燕五姑娘病假未銷,帶她去了普濟寺上香,去了幾次果見燕五姑娘比以前略精神了些,待她看著沒了什麼事,燕大太太便同府裡打了招呼,將燕五姑娘送去了她外祖家裡小住,說是那邊老太太想念她了,約摸要住上個把月。
是趁著燕子恪出差未在家中時送走的,待他回來時,燕五姑娘那裡應該也就沒了破綻。
燕子恪在中元節第二天就去了臨省調查一起行政大案,接連半個月一直在外面漂著。喬樂梓也不比他輕鬆,在踩踏事故發生後的第一時間喬樂梓就做出了及時的應對處理,迅速疏散了人群,最短時間內徵調醫生對傷者進行了搶救,雖然死傷在所難免,然而已是將損失減到了最小,再加上古代法規畢竟不同於今,所以事後他也沒有受到什麼處分。
之後的這段時間他就天天忙著處理事故的善後事宜,並代朝廷向死者家屬分發撫恤金、完善節日治安方案。忙忙碌碌中,見慣了風浪的京都人民很快便將中元節少數人的不幸翻過了篇去,黃金八月的到來讓每個人都神清氣爽。
燕七的心情也不錯,燕九少爺額上的傷總算好利落了,用了燕子恪給的宮中禦制秘藥,一絲兒疤都沒落,還是英俊瀟灑的小郎君一枚,然而不知是不是心情一好胃口就好的緣故,亦或是隨著天氣變涼已不能再去水府游泳,燕七的體重又一點一點地長了回來。
水府的游泳池雖然暫時用不上了,卻也不妨礙五六七三人組繼續隔三差五地在裡面小聚玩耍,碧紗櫥被撤了去,換上了大塊玻璃搭建成的花房,花房裡除了各色的時鮮花草外還設了桌椅床榻,五六七斷不了在裡面吃吃喝喝聊聊睡睡,雖然四面皆是高牆障目,卻難得遠遠近近都是一派的清靜,有樹有花,有石有水,這微小且精緻的風景像是一個小小的世界,這個世界裡只有三個親密無間的女孩子,永遠都是純淨和安馨。
時節入了秋,雨水反而多了起來,攢了一夏的雨全都拖到了八月才降,五六七三個最喜歡下雨的時候去水府玩,那些爐甘石堆砌的假山景一遇雨就會冒起煙來,雲蒸霧繞,煙水迷離,映著綠松紅楓白石子,這個小世界就縹緲起來,三個人坐在玻璃房子裡,捧著熱騰騰香噴噴的茶,像是被嵌入了畫境。
八月黃金季,總是一年中最豐富多彩的時節,不冷不熱秋高氣爽,適合各種戶內戶外的活動,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這三天是舉國最為關注的秋闈日,秋闈一結束就是中秋佳節,八月十八,皇上則會帶領京中全體武將及家眷前往城郊皇家獵苑狩獵,為期一周,除這幾件大事之外,許多官家也會趁著這樣的好時節舉辦各種名目的聚會,盡情地享受這美麗的秋天。
秋闈是於國家於個人都最為重要的一件大事,進行考試的這三天全城都會戒嚴,衙門也會增派人手每日大街小巷裡轉悠,並嚴厲禁止打架鬥毆等事發生,以免打擾到考生們的情緒。
燕七她們的詩書先生陳八落近些天十分焦躁,每年的秋闈對他來說都是一次揭開舊傷血痂的過程,武玥就親耳聽見過這位老同志曾低聲詛咒今年所有的考生都落榜——這憤世嫉俗的勁兒可把武玥嚇得不輕,更嚇人的事還在後面,老陳八落一腔抱負難以實現,就換成了一腔報復發洩在了這幫學生頭上,從初九那天開始,每天上課先考試,不及格的人非但要罰抄寫試題答案無數遍,還要罰打掃藏書閣!
藏書閣多大啊,一共十個館,花一天時間都未必能打掃得完,何況這幫學生又不是勞動階層出身,人可都是千金閨秀,平時連自己的房間都不掃呢,你讓人家掃那麼大的圖書館?!
然而弟子事師,敬同於父,皇上還得尊重老師呢,這幫學生再怎麼官富二代也不敢不遵先生的責罰,於是每天上老陳八落的課大家都是提心吊膽,生怕讓他給逮著。
結果梅花班的女孩子個個都挺爭氣,連考了三四回試,及格率百分百,老陳八落這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險沒憋成便秘,老腸子一抽,擠出個更惡毒的決定來:「每次考試取最後一名責罰!」不信你們還個個都能考滿分!
「他這是要瘋!」武玥也是一肚子怨氣,這位小同志完美地遺傳了她爸的基因,平時只愛舞槍弄棒,看著之乎者也就頭大,詩書課在班裡一向掙扎在倒數三名內,陳八落這罰規簡直就像是為她量身訂做的。
「回家多看看書吧。」燕七道。
「我們又不用考功名,玩兒命學這些有個屁用!」武玥氣鼓鼓地道。
牢騷歸牢騷,該考還是得考,結果不出意料地,武玥同學光榮地成為了第一個被陳八落罰去打掃藏書閣的人。
因著平時要上課,下午還有社團活動,打掃藏書閣只能佔用土曜日下午的時間,燕七也來幫忙,土曜日上午是綜武社訓練,中午兩人索性也就不回家了,在外頭隨便吃些東西,下午就回來打掃藏書閣。
土曜日和日曜日雖然是學生們休息的日子,但藏書閣也是全天候開放,為了方便學子們隨時到書院來查閱資料,畢竟中榜率才是吸引生源最重要的一個前提條件,書院巴不得學生們往死裡學習個個兒都能中狀元呢。
雖說陳八落不可能隨時在旁邊盯著你履不履行這責罰,但是這個時代起碼在尊師重教這方面是做得很到位的,學生們再一肚子怨氣也是相當地自覺,所以武玥和燕七誰也沒讓自家下人來代替做這件事,親自拿著掃把就進去了。
藏書閣日常其實是有書院專雇的勞工在打掃清理的,知識殿堂、文化聖地,怎麼可能會不乾淨衛生,兩個人拎著掃把上上下下轉了一大圈,哪兒哪兒都是一塵不染,武玥就高興了:「這樣是不是我們就不用幹活啦?可以回家了吧?」
「我看行。」燕七同樣沒什麼高覺悟,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往外走,卻在進門櫃檯處被掌書給攔住了。
「陳先生特意交待過了,」那掌書一臉悲天憫人地看著兩人,「請武鳴陽去打掃書庫。」
書庫是什麼地方,燕七和武玥並不瞭解,跟著掌書由樓梯往地下去,地下一層,整整藏書閣所占面積那麼大的空間,全都堆著書,是真正的「堆著」,大大小小薄薄厚厚亂七八糟地堆成了山,這山還不止一座,到處都是,放眼一望,簡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坑。
「這些是從書院建院以來由各地各處搜集來的書籍,有古籍文獻亦有時人寫的故事話本,」掌書給兩人介紹道,「因這其中有著不少糟粕,不能全都擺到上面的書架子上去,只得一本一本細細檢查過方可,書院有專門負責檢鑒書籍的人員,然而這書實在太多,縱是日夜不停地看也要花上十數年的功夫,何況每個月書院都有派人前往全國各處搜集新的書籍進來,於是這些未經檢驗的書也就越積越多,只得先堆在這書庫裡……」
燕七打眼瞅了瞅,堆在深處的那些書想是自從放進來後就沒有被動過,上頭覆著落滿了灰塵的厚厚的蛛網,為了防止這些書被蛀掉,庫裡似乎還灑了不少的樟腦,濃濃的味道熏得人一陣頭疼。
「不著急,」掌書很沒營養地寬慰道,「慢慢幹,一天可是幹不完的。」說著給兩人留了盞燈就拍屁股走了。
「……」武玥慢慢轉頭看向燕七,「陳八落是不是真的瘋啦?!」
「樂觀點,沒讓我們抄這些書就不錯啦。」燕七道。
「……這可從哪兒下手呢?」武玥發愁,這地方根本連落腳之處都沒有,稍微一動就掀起一團灰塵。
「先把書搬一搬吧,」燕七指了指,「從裡面往外掃起,把書搬開,先騰出一條路來。」
武玥是個乾脆的,牢騷過後立刻就放下了,說幹就幹,兩人拿帕子把口鼻蒙上,丟開掃把,開始徒手與這些成山的書做鬥爭,搬了近一個時辰,汗把身上衣衫都濕透了,便先停了手,坐在書堆上歇大晌。
「兒女英雄傳!」武玥抄起手邊一本書翻開,「『劉十三妹揮起鋼刀,直向著那惡賊砍去,只見刀光一閃,首級掉下,骨碌碌直滾出了數米開外』,哈哈!這個好!我喜歡!」
「你這蘿莉太暴力了。」燕七道,也從身邊隨手拿起本破了皮的書,「『南至夏至之日中。北至冬至之夜半。南至冬至之日中。北至夏至之夜半。亦徑三十五萬七千里。週一百七萬一千里。』……」是本算經,就手丟開。
再撿起一本,是部畫冊,前十數頁是樓閣山水,再往後翻便有了人物,毫髮畢現,姿勢精奇,環境美好,最妙還是彩色工筆.jpg的,真讓人想隨時右鍵另存為啊。
兩個人一時也顧不得繼續搬書,一人抱著一本坐在書堆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直到天窗裡透進來的光線漸漸暗下去,武玥這才意猶未盡地道:「一天打掃不完,下次咱們還來。」
「好。」燕七把手裡的書塞進書堆裡,順便記下了位置。
日曜日的綜武比賽,錦繡書院再一次遇上了雅峰書院。
這一次是客場作戰,才剛入場,那觀眾席上鋪天蓋地的呐喊叫囂聲就狂卷下來,使得武珽對隊友們的賽前動員都幾乎要用喊的才能送到大家的耳朵裡去。
「……不管怎樣,盡全力贏下比賽!」武珽只得喊了這麼一嗓子做收尾。
做為上一回合雙方較量中獲勝的一方,錦繡戰隊在對手的主場收到了相當高的仇恨值,以至於一向以防守反擊為主要戰術的雅峰隊這一次也改變了一貫的作風,一開場就非常積極地發起了進攻,雙方由各自的城門內沖出來,立刻就在楚河漢界處相遇,最先發起攻擊的是雙方的炮,錦繡的炮之一鄭顯仁因留守在本方陣地內,所以只有燕七一人擔任遠程攻擊手。
雅峰的兩個炮一沖出陣地便率先瞄向目標,兩支箭一射武珽一射元昶,一看便是事先做了戰術安排,先取對方最具殺傷力的兩員大將,然而這兩員大將又豈是能輕易被射中的?便見武珽元昶一個揮劍一個挑戟,「叮叮」兩聲便將這兩箭撥擋開去。
燕七的箭卻也不慢,先就向著雅峰的炮之一疾射而去,箭方一離弦人就向著旁邊一閃,聽得「噗」地一聲,對面飛來第三支箭直接擦著燕七的肩射入了她身後十數米遠的地面。
雅峰的馬之一亦是用箭的!這一箭是沖著她來的,顯見上一回合燕七的表現也被對手看在了眼裡,於是十分光榮地在本場成為了對手要率先擊殺的對象之一。
「狡猾!」那馬遠遠地沖著燕七吼。
這位上一回合敗在了燕七的箭下,這仇現在還沒忘,上來就先找著燕七進攻,不成想這丫頭竟然一邊攻擊著他的隊友一邊還將他的箭給避開了!
不能忍!雅峰「馬」縱馬向著這廂沖過來,雙腿夾緊馬腹以控制身體,兩手再次搭箭開弓,第二箭繼續向著燕七襲來!
燕七毫不猶豫就地一滾,箭尖再次擦身而過,而待她翻身到臉向上時,手裡的箭已是疾射而出,烏光一閃直奔對手胸口,四十斤重弓,勢疾力猛,不過是眨眼之際,那箭已是赫赫然釘在對手身上,瞬殺!——不是一個,是兩個!第一箭瞬殺了雅峰炮,第二箭瞬殺了雅峰馬!
「轟——」滿場觀眾都驚了,這一照面連十刹功夫都不到,錦繡的那個小矮炮居然就瞬殺了雅峰的兩個強力隊員!這、這什麼情況啊?!一箭一個比用牙籤插水果切片還特麼簡單利落啊!錦繡的今天都吃藥了吧?!
「幹得漂亮!」武珽沖著燕七一聲大喝,手中劍一揮,擋開雅峰炮射來的第二箭,「兩馬不要戀戰,沖進敵陣找敵帥!元昶和五兵跟著我沖散對方攻勢,小七壓後掩護!」
眾人齊應一聲,陣型立刻抻展開來,兩馬當先,繞開對方殺過來的攻勢向著敵陣疾奔,武珽帶著元昶和五個兵徒步迎上,與對手正面相接,燕七則在最後,利用遠程攻擊掩護己方隊員,順便伺機射殺對手。
對手除了已被燕七瞬殺的一炮一馬外,另還有兩車一馬一炮五個兵,悉數沖出了己陣,這是要與錦繡正面交鋒的節奏,這節奏是觀眾們的最愛,簡單,直接,犀利,考驗的是真功夫,吸引人的是真熱血真暴力,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綜武,本來就是勇敢者的遊戲,青春與熱血,才是永不勢微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