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銘文
元昶是忠國公的老來子,老兩口連同元昶的長姐二哥,自小把他當個眼睛珠子般的疼,參軍這種有往無還的事,一家人又怎麼肯同意他去。
於是元昶就報名參加了后羿盛會,奪了魁,請了皇上下旨,便是國丈皇后大舅子齊上陣也沒法再攔。
至於這位幾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小國舅爺為什麼要去參(作)軍(死),沒有人知道原因,只當是熊孩子又熊出了新高度,不是每一種雄心抱負都能被人理解,不是每一腔鴻圖壯志都能被人頌揚。
可那又如何。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今日的訓練元昶沒有來參加,到得次日一早,有消息傳出來:元昶,已經離開京都,奔赴邊關。
燕七站在廊下,手裡捏著個信封。信封是一枝拿過來的,說是元昶給了燕子恪托他轉交給她的,信封口的火漆糊得嚴嚴實實,沒人拆看過。
燕七將信封打開,裡面掉出一顆狼牙。
後來不知聽誰說起,后羿盛會結束後,元昶專門把那隻頭狼的牙給弄了下來,這是王者戰勝王者的戰利品。
而不是狼牙戒指。
少了元昶的錦繡綜武隊要怎麼面對今天下午以及後面的數場比賽,這個問題就是武長戈需要操心的了,上午沒有事做,燕七決定在院子裡邊曬太陽邊看閒書打發時間。
才剛看到第四回,聽見丫頭報曰「大老爺來了」,放下書起身相迎,見那位官服都未脫,只摘了紗帽,不緊不慢地邁進院來。
「這麼早就回來啦?」燕七讓煮雨去打熱水給早退人員洗臉洗手。
「今兒不忙。」早退人員在芭蕉下的竹椅子上坐了,看了眼旁邊竹桌上的淺口青瓷缸裡那兩隻懶洋洋的小龜,龜是端午時他拿回府的,原想著每個孩子一人一隻,結果沒人感興趣,唯燕七領養了兩隻,還請他賜了名,一隻叫小趙,一隻叫大劉。
小趙大劉倆誰也不搭理誰,一個一動不動地想心事一個暗中觀察燕子恪。
燕子恪洗了手臉,接過烹雲泡上來的石花茶抿了一口,問坐到了竹桌另一邊的燕七:「元昶的信收到了?」
「昂。」
「寫啥了?」理直氣壯地探人隱私。
「啥也沒寫,給了我一顆狼牙。」燕七如實答道。
燕子恪也沒驚訝,一摸信封就知道裡頭沒紙,故意發壞問一句。
「中午想吃什麼?」問燕七,「咱們外頭下館子。」
「下午還有比賽,中午不能多吃。」燕七表示遺憾。
「還在減肥?這些日子又瘦了。」燕子恪看著燕七已消失不見的雙下巴。
「減著呢,還沒達到目標。」
「減到多少斤才行?」
「七十斤左右吧。」
「循序漸進,莫要操之過急。」
「好。」
「安安。」燕子恪看著燕七。
「嗯。」燕七覺得她大伯今天有話。
「可有事要同我說?」她大伯卻這麼問她。
「暫時沒有,有的話一定跟你說。」燕七道。
燕子恪就沒再追問,抬眼打量燕七的院子,黑瓦白牆,芭蕉海棠,四圍全是經年的老竹,又粗又密,齊刷刷地直指著天。
閑坐了一陣,喝了盞茶,燕子恪便要起身走人,走了兩步想起什麼來,回頭和要送他出門的燕七道:「晚上回來去四季居,我請了呂御醫過府,給家裡頭人人診上一把平安脈。」
富貴人家活得最是精緻,定期要請郎中進府號平安脈,有病治病沒病養生,就像現代的定期體檢。
不過把御醫請到家來診平安脈……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也就燕子恪能幹得出來,就好比讓人堂堂醫院院長去幹見習小護士的活一樣,人心裡不把所有疑難雜症用來咒你一遍才怪!
說完話還沒來得及繼續往院外走,就見傳話丫頭匆匆地跑進來:「大老爺,姑娘,府外來了個衙役,說是太平府喬大人使來的,有口訊給大老爺,說、說是九爺出了事……」
話還未完,燕七已是奔向了院門,燕子恪大步在後,轉眼到了前頭第一進院,吩咐等在那裡的一枝:「去大門攔下小七,讓她暫等,順便備馬。」
一枝應了聲,眨眼不見了蹤影。
燕子恪到達府門處的時候,果見燕七和一枝都等在那裡,燕七倒是先沖他一擺手:「小九沒事。」
燕子恪便問那名被喬樂梓派來送信兒的衙役,原來是剛才那丫頭話沒傳好,卻是燕小九他們去搞社團活動的時候身邊出了命案,向太平府衙報案後喬樂梓一看當事人名單裡頭有燕小九的名字,嚇得趕緊親自跑去了未央村,順便讓手下去支會燕子恪一聲,好教他知道自個兒過去了,不必擔心。
「我去看看。」燕子恪說著往外走。
「我也去。」燕七道。
燕子恪二話沒說,翻身上馬後把燕七放到身後,一枝騎另一匹,主僕三個打馬飛奔出城。
燕九少爺所去的未央村距京都有小半個時辰的馬程,群山環抱,風景秀美。未央村是個小型村,不過十幾戶人家,平日靠山吃山,與世無爭,民風很是淳樸。
自前些日子大雨沖毀了一處山丘露出了一座古墓後,這個一向寧靜的小山村就熱鬧了起來,官府來了一大幫人將那古墓圍了,日夜戒嚴,搞得村民們也不敢近前,只在私下裡悄悄議論,議論了十來天,官府的人陸續撤了,再去看那墓,裡頭空空如也,光剩了可憐的墓主和他的棺材。
待所有官家的人都撤光,將墓門一封,不許村民亂入,村裡頭這才恢復了平日的安靜,不成想昨日一早來了一夥小年輕,個個兒富貴體面,拿了官府的文書打開墓門,跑進去對著墓壁神神叨叨地比劃,到了晚上還借了村長的房子留宿,結果今兒天一亮,其中一個就死在了那墓裡。
大家都說這夥年輕人必是遭了報應——沒事兒跑人墓裡瞎折騰,墓主在天之靈豈能樂意?神鬼不可欺,前腳那些當官兒的把人家的陪葬全拿跑了,這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呢,你們後腳就來攬仇恨,不報復你們報復誰啊!
古人最信鬼神,死者為大,不可欺辱不可踐踏,事兒一出,村民們都怕了,家家閉門不出,甚而有那膽小的還請了神婆來在自家院子外頭燒了幾回紙搖了半晌鈴兒。
要命的是那幾個小年輕死了同伴竟還不走,只派了個下人回城報信,剩下的人就都還留在現場,遠遠地聽著像是起了爭執,好幾個嚷著要走,只有那個年紀最小長得最俊說話最慢的,一口咬定要等官府來人,否則「人人都是殺人凶嫌」。
後來穿著大紅袍子的官兒老爺果真來了,拉開陣勢裡裡外外一番查,還沒查出個結果呢,又來了兩大一小三個人,其中那個穿紫袍的長得可真俊,連未央村一向孤芳自賞的村花牛紅杏都主動上前給人帶路,後頭還不遠不近地跟著幾個自認能和牛紅杏拼一拼顏值的村姑娘。
「大人,燕大人來了。」喬樂梓的手下眼尖,遠遠瞅見,連忙鑽進墓裡去報信。
喬樂梓哼了一聲也沒動彈,反正那貨既然來了肯定是會進來看個究竟的,不必他出去相迎,跟那貨也無需那麼客氣。
燕九少爺及金石社的一眾成員做為涉案當事人,此刻也都在墓裡的事發處靜候,等著喬樂梓的隨時問詢,聽見甬道上響起腳步聲,燕九少爺就抬起眼皮往那邊看,見先進來的是他大伯,緊跟在後頭的卻是他姐。
「沒事吧?」他姐問他,腳上還穿著只在家裡才穿的軟底繡鞋,身上是家常衣衫,頭髮都沒綰,可見是得了信兒就躥出了門,不管不顧的。
「沒事。」
「武三哥也在啊,沒事吧?」燕七瞅見武玥她三哥武環,這位也是個古物控,成日好研究個金石學,在仙侶山上玩遊戲時,武珽之所以認識那個甲骨文的「燕」字,就是從武環這兒看來的。
這位是武家孫子輩兒裡為數不多的不喜武藝的傢伙。
「嗯,你來了,我沒事。」武環說話像是平平板板的刻字石碑,少有抑揚頓挫。
這廂招呼著,那廂燕子恪已經站到了死者身邊兒去,低著頭在屍體臉上瞅了幾眼:「怎麼死的?」
喬樂梓剛才已經聽過了仵作的驗屍報告,神情詭異地看向他,答:「活活嚇死的。」
燕子恪修眉一挑:「沒有外傷?」
「沒有。」
「毒?」
「沒有。」
「嚇死的?」
「沒有。——呃!對,嚇死的!」喬樂梓險讓蛇精病繞進去。
「哦,你繼續查吧。」蛇精病負著手,閒庭信步般地溜達到旁邊去了。
該查的喬樂梓也已查了個差不多,略感為難地看了眼燕子恪後又看向燕九少爺:「死者呂策確為受驚嚇過度致死,不知燕九公子認定其為受人所害的理由從何而來呢?」
「況且呂策膽子一向極小,又天生患有心疾,這墓裡的墓主還留在這兒,稍微有個風吹草動便能將他嚇破膽,因此而引發心疾過世亦是極有可能的!」不待燕九少爺答話,旁邊一位金石社的成員便十分不滿地瞪著他插言,出了這檔子突發之事,任誰被攔著留在這裡像個犯人一樣等待官府質詢都不會高興。
燕九少爺不緊不慢地瞟他一眼,語速仍是慢吞吞:「既然膽子極小,又為何敢半夜獨自進入古墓?反常即是疑點,其中定有蹊蹺。」
「哼,這算什麼疑點,他獨自進墓還不就是為了搶在大家前頭把那段『古夜銘文』謄抄了去麼!若不是我們說好了今早再一起去抄那銘文,怕是昨晚上不止他一個人想進墓!」這位成員冷聲道。
「且慢,『古夜銘文』是什麼?」喬樂梓忙問。
「古夜是近千年前位於西域的上百小國中的一個,」武環平板板地開口,「傳說其統治者手握長生不死之術,從建國至滅亡歷經三百餘年,在位的從始至終都是那一位國王。然而千年前一場天災忽至,古夜國一夜間傾國覆滅,那長生不死的秘術便也跟著那位國王一同消失於世間——這些不過是流傳於野史上的傳說,至於史上是否真有古夜這個國家,至今尚無定論,然而在這座墓的墓壁上,卻竟然有這樣的一段銘文,是用古夜國的文字寫下來的,因而我們稱它為『古夜銘文』。」
「既然尚無法確定是否有古夜國,如何又知這文字是古夜文字?」喬樂梓疑惑。
「宮中藏珍閣所收藏的某本古籍中,曾對古夜國是否存在過有過辯證,撰書人認定古夜國確曾存在,並附有一篇推測為古夜國文字的圖示,其字形與此墓墓壁上的那段銘文十分近似,因而我們幾個認為,這段文字,八成就是古夜文。」武環道。
「哦,」喬樂梓點點大頭,覺得這幫孩子還真了不得,如此晦澀偏門的知識居然都有興趣深入去探究,「照你們方才所說,就算這段銘文當真是古夜文,白天裡謄抄不也一樣?這呂策又何必要搶著在夜裡悄悄進墓來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