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毀掉
沒用到三天,失蹤了好幾天的莊王世子雷豫就被燕子恪給找著了。
原來那位瞞著家裡隨身就只帶了兩個護衛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當然不是因為中二少年到了叛逆期和家長有矛盾,那位是為了到南邊去尋一樣東西,怕家裡頭不肯放他出遠門,這才跟誰也沒打招呼悄悄地走的。
燕子恪查到雷豫行蹤的時候,那位還騎著馬奔馳在前往南疆的路上,離著南疆十萬八千里遠呢,饒是如此也已是日夜兼程了,莊王得到消息後在家裡指著院子直罵:唾嘛的小兔崽子,平日讓你從你那房裡滾到老子書房來彙報學業你特麼都嫌路遠,這回是錯吃了哪坨不衛生的狗屎了竟然背著老子跑出那麼遠去?!你特麼這是要上天啊!
那邊雷豫知道自己行蹤暴露了還不肯回來,非得要到南疆那邊遠地界兒尋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後方肯回京。
「那小兔崽子到底是要找什麼東西?!」莊王怒問。
「說是一種會產膠的樹,」在他家蹭茶喝的燕子恪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杯子,「聽聞只在南疆和嶺陽等潮熱地區才有生長。」
「找那種樹做什麼?」莊王懷疑自己兒子已瘋,大老遠兒跑去找一顆樹,他寧可那貨是去同小受面基。
「聽說那樹流出的乳狀汁液經由加工可製成不透風也不透水的皮子。」燕子恪起身準備告辭,「世子回來麻煩他送一棵樹種給我。」
莊王:「……」這還帶伸手找人要東西的啊?!燕子恪你還能不能要點兒臉了!
「到時我差不多也就把王爺去春花秋月館微服私訪體查民情的事忘乾淨了。」燕子恪補充了一句。
春花秋月館是京都最大的聲色場所。
「……」下限呢你?!(╯ ̄Д ̄)╯╘═╛!「行行行,都給你都給你!」趕緊滾吧!
……
「雷豫還真去找橡膠樹啦?」燕七一邊拿著小錘兒往木頭上釘釘子一邊問旁邊的崔晞。
「嗯,我想試試你說的那個法子,」崔晞懶洋洋地用小刀削手裡的木頭,「用橡膠做成的氣球『密封性』好,做得大一些,說不定就能把人帶上天。」
「但是那東西還需要加工的,那法子我可就半點不會了。」燕七道。
「不會可以試,」崔晞微笑,「花個十年八年的時間也沒什麼。」
「好吧,你開心就好。」燕七乒乒乓乓敲了一陣,「雷豫不會單純地答應你吧。」
「嗯,」崔晞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他讓我同他好,說若能將我要的東西找來,就讓我答應他。」
「哦,」燕七頭也沒抬地繼續乒乓,「你若不想讓他再糾纏的話,我去半路把他截下來了結了,怎麼樣?」
知道燕七在一本正經地開玩笑,崔晞笑起來:「路太遠,你又不能出府過夜。放心,我不會有事。」
「昂,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燕七道。
崔晞挑著唇角在旁邊笑了半天。
與其說她放心他,不如說是她對他的信任。
雷豫約他出去玩後第二天就失了蹤,換作旁人,早就該懷疑是不是他做的手腳了,甚至恐怕還會疑心他殺了人。
可她沒有。她一句都不問。她就是這麼篤定從容地信任著他。
這信任讓他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覺得窩心(窩心在這裡是指因為看到或聽到某事而感到溫暖、感動的意思)。
「完成啦。」燕七放下錘子,給崔晞展示她手工課的成品:一個齊膝高的小板凳……「送你上手工課時坐,以後甭蹲著了,那麼長的腿彎在這兒多累。」
崔晞笑了一臉的春暖花開:「比貓兒還可愛。」
「你可別把它當貓抱懷裡啊。」燕七道,一邊拿過砂紙來磨光,「我看我將來的嫁妝家具可以自己做了,夫家萬一經營不善經濟拮据的時候,我還能靠這手藝出去做工貼補家用。」
「你這是要搶雲木閣的生意。」崔晞笑道。
雲木閣是京都第一木藝鋪子。
下課鐘撞響前,崔晞的木頭也削好了,還用彩漆上了色,是個三寸大的燕七小像,蹲在那裡手裡揮著小錘兒釘板凳。
「不打算送我啊?」燕七看著崔晞把這小東西放進他的工具匣裡。
「這個我要自己收著。」崔晞笑,「和其它的『你』收到一起,等我將來老到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的時候,就把它們拿出來,每一個『你』都能喚醒一段記憶,這麼多的『你』連起來,就能喚醒我這一輩子最美的時光,縱我老至彌留,依然心懷嚮往。」
「你別把我弄哭啊。」燕七道。
崔晞笑著站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木屑,目光落回燕七的身上:「你比前幾日瘦了,果然還是你那屋子被人做了手腳麼?」
「嗯。」燕七也低頭拍裙子,「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有問題,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把屋裡東西都換了。」
「不若我去一趟你那裡,」崔晞道,「然後把你房中所有的東西都做個仿製品出來,替換掉屋中原有的東西,原物我們拿出來找人試上一試,就能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起效,也不至打草驚蛇,如何?」
「不好弄吧?很多東西都要做做舊處理才行呢。」燕七道。
「難不住我的。」崔晞笑道。
「那你還真要給我做張床做套櫃子出來啊?」燕七道,「不要為這種事勞心費力啦。」
「我會請木匠來做,只細節處我親自動手,」崔晞道,「被褥床帳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都是常換之物,可以不必考慮,唯有家具是要常年在你房中放著的,最是可疑。」
「那麼問題來了,那麼大件的家具,我們要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我房裡運到府外呢?」
「拆。」崔晞笑。
……
「所以崔晞的計劃是,把你房中的家具拆成零件帶出府去?」燕九少爺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姐,兩個人正在燕九少爺的書房裡對外裝作學習的樣子關上門窗說悄悄話。
「昂,然後他新做的家具也會分成零件帶進來,再現組裝。」燕七道。
「倒也不失為一個方法。」燕九少爺慢吞吞地點頭。
「到時要把丫頭們全都支出去。」燕七道。
「他幾時來?」燕九少爺看向燕七。
「這個日曜日的上午,他先來看看家具,然後回家去做,做好了再實施計劃。」燕七道,「你先給他下帖子吧。」
當然得用燕九少爺的名義來相請,燕九少爺慢吞吞提筆,寫好帖子交由水墨送去崔府,另又讓紅陶青釉兩個丫頭分別去同燕老太太和燕大太太打招呼報備。
「我在想下藥的這個人,為什麼目標是你。」燕九少爺揣起手靠在椅背上,垂著眼皮淡淡地說道,「如果針對的目標是二房,在爹娘不在的前提下,第一目標難道不該是我這個嫡子麼?為什麼是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藥?」
「說明對方的仇恨值就在我的身上,與二房和嫡子都無關。」燕七道。
「你在入錦繡書院之前,日常連院門都極少出,能讓誰這麼的恨你?」燕九少爺挑眼看著燕七,「何況你是從小就胖,難道五六歲的時候就已經被人恨上了麼?」
「至少這證明一點,下藥的人不是我們這一輩兒的。」燕七道。
「那就只能是大人,哪個大人會這麼恨一個才五六歲的孩子?」燕九少爺問。
「想像不出。」燕七道。
「對方的目的是讓你變胖,變胖了對你來說會有什麼壞處?」燕九少爺繼續問。
「呃……被人笑話?將來不好找婆家?你知道這是個看臉也看身材的世界,胖子在任何方面都要比瘦子過得辛苦些。」燕七道。
「你知道麼,」燕九少爺坐正身子,向前探了探肩,一雙澈冷的眸子望在燕七的臉上,「如果燕七不是你,而是別人,你能想像得到從小生活在眾人嘲笑中的她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燕七並不是燕七,她只是套在這具肉體裡的一個成年人的靈魂,如果這具肉體裡的靈魂不是她,而是一個再正常普通不過的孩子,從小生活在冷待與嘲笑中的話,這個孩子的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她會自卑,因為從有記憶和懂事時起她就在被笑話被輕視,她會認為這就是她的宿命,這就是她應該得到的待遇,她天生差人一等,就像賤民從一出生就被註定了永遠低下的身份和命運,賤民永遠只能低著頭唯唯諾諾地匍匐在貴人的腳邊,越自卑就越上不得檯面,越上不得檯面就越被人恥笑,越被人恥笑就越自卑自輕,背後沒有爹娘撐腰教導,想要毀掉一個懵懂孩童的人格和三觀能有多難?
在這個時代,女人的一切都是為了男人而存在,女人生來就是為了嫁人生子,這是她們唯一的將來,唯一的歸宿。
一個自卑唯諾上不得檯面的官家小姐,哪一個官富人家願娶回去做個內能主持中饋外能交際應酬的女主人呢?
下藥的這個人,想毀掉的又豈止是「燕七」的外表,性格,三觀,TA要毀掉的是她的將來,是她的歸宿,是她的整個人生!
這是一個將長達十幾年才能見到效果的報復,什麼樣的人會對一個孩子仇恨到這樣的地步?甚至連一下子殺掉毀掉都覺得不解氣,而要讓她在本該最美麗最快樂的少女時代經受這樣的心靈虐待和精神暴力?!
「這麼一想,也許那人的最終目的不是我。」燕七伸手拍了拍弟弟瘦削的肩膀,讓這個很少怒形於色的孩子放鬆下來,「如果對方是從我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下藥,那應該不是只針對我個人,畢竟一個小孩子再怎麼無法無天也不可能在一個大人的心裡建立起這麼強大的仇恨,何況那個時候我也很少出坐夏居的院門,幾乎沒有機會去得罪府裡的人。」
「如果是借你來報復爹娘的話,卻也有些說不過去,因為我是嫡子,把我毀了這報復才顯得更狠更成功吧。」燕九少爺重新靠回椅背上,接過他姐遞來的茶盅,卻不立即就喝,只在手裡攏著,「而且你現在也並未如那人所願被毀得面目全非,那人卻也沒有再添後手。」
「人心這麼複雜,一個人可以有千百種好,也可以有千百種壞,我們不用把精力浪費在去揣摩壞人的心思上,」燕七站起身準備往外走,「把TA揪出來,直接去問就是了。」
走到書房門口,回過頭來看向燕九少爺:「不必因此而生氣,要知道,這世界上最沒用的兩件事,一是不計時間的生氣,二是不計次數的眼淚。」
與其花去一兩個小時甚至一兩天、一兩月地去生某個人某件事的氣,不如直接動手解決;與其動不動就掉淚,不如把自己的眼淚流給最難過或是最幸福的那一回。
「好。」燕九少爺站起身,目送他的姐姐邁出門去,然後重新坐回書案旁,拿起看了一半的書,一頁頁地細細翻看,就真的不再去想那件讓人噁心的事。
因為不值得。
大好的時光不如用在多讀幾頁對自己有用的書上,不如用在會讓自己開心的事上,不如用在與最親愛的人靜享生活上,為著那麼個只敢背後算計別人的陰鄙怯懦之徒勞心勞神浪費時間,不值得。
八月二十四下學一到家,去獵苑參加為期七天秋圍活動的燕家三位少爺已經回來了,還帶回了不少的戰利品,才進四季居院門就能聽到燕四少爺仍舊興奮滿滿的聲音:「這兩條狐狸是我獵到的,回頭給祖父祖母做披風領兒,那幾隻兔子是大哥瞎貓逮著死耗子湊巧得的,給母親三嬸和姐姐妹妹們做昭君套,三哥獵了一頭鹿,今晚讓廚房收拾了咱們烤鹿肉吃,鹿皮給小九小十做椅墊子,另還有吧啦吧啦吧啦……」
燕大少爺的聲音哭笑不得地插口:「怎麼到我這兒就是瞎貓逮著死耗子了?!我的箭法也是不錯的好吧!」
「切,你倒好意思說,拿著把十好幾兩銀子的弓才射了那麼幾隻兔子,遠遠聽見前面有老虎直嚇得拍馬掉頭就跑,還險沒從馬上摔下來,我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我認識你。」燕四少爺十分鄙視他哥。
「怎麼還有老虎?」燕三太太的聲音驚笑著問,「沒傷著人吧?有人射著那老虎了沒?」
「有啊,」燕四少爺的聲音裡很有幾分遺憾,「可惜我沒在那邊,後來才聽說那老虎讓元昶給收拾了,因此還拿了個官眷狩獵賽的頭魁,得了皇上的賞……哎,最終我也沒能拿到前五名,去不了箭神的府上做客了……」
「這有什麼,你若想見那個什麼箭神,只讓你父親給他下個帖兒請到咱們家中來不就完了。」燕三太太笑道,自燕三老爺每日可以回家以後,她那臉上的笑容就再沒斷過,最讓她高興的就是老太太給安排的那個妾,面兒都沒見著燕子恒就被他給拒了,還是當著她的面跟老太太說的:「秋盈還年輕,這個年紀又不是不能再生,兒又不是沉溺女色之人,況精虧則損,為著個開枝散葉耗空了身子反而失當,與其在房事上多而泛泛,不若少且專精……兒只想和秋盈踏踏實實地再生幾個兒女,多餘的人還是不要添了。」
「少且專精」……老太太聽見這詞兒也是醉倒在了羅漢床上,這麼讓人羞羞臉的話能不能不用這麼學術性的態度侃侃而談出來啊!老娘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麼孽這輩子生的四個兒子一個比一個蛇精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