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四月
適才還怒火沖天地申斥燕子恪信口雌黃,如若他當真分析錯誤,如若雷九當真不是色盲,這會子世子難道不應該更加惱火地揭穿他嗎?
是啊,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失去第二個,哪怕這一個是殺害那一個的元兇。
只要他不承認,就是燕子恪也沒有辦法給小八定罪!
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一口咬定燕子恪胡扯!這一回,不是小八被定罪,就是他燕子恪摘下烏紗!他要保他的兒子,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的兒子!燕子恪,活該你多事!你——你就為此付出代價吧!
世子低垂的眼皮下,一道名為「父愛」的兇狠的目光一閃而過。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證實雷九公子是否為瞀視者。」燕七收回望在世子臉上的視線,看向自己那位烏紗搖搖欲掉的大伯。
「哦?說說看。」她大伯的目光就甜多了,眼底抹過淡淡的笑。
「我從一本醫書上看到過,」燕七用穿越者必備聊天開啟方式道,「瞀視是一種交叉遺傳病,如果兒子是瞀視者而父親正常,那麼母親則有一半的可能為瞀視者,而若母親不是,那麼外祖父一定是。」
「所以只要去問一問雷九的親母或外祖是不是瞀視者就可以證明了!」元昶立刻提聲道。
「我九兒的生母亦非瞀視!他外祖早已過世,無從查證!」世子咬牙沉喝道。
事到如今,世子之意眾人也已看出來了,一個個都收回了目光不再吱聲,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裡暗笑那小蠢胖子,居然不知好歹地非要揭穿那最後一層事實。
「那也無妨,只要世子再同雷九公子的生母多生幾個兒子,一樣可以證明,只不過時間會拖得長些而已。」
——這小蠢胖子竟還不依不饒起來了!沒見過要靠多生兒子來取證的!且這取證的時間也太長了些吧,把兒子養到懂事後才能驗證,從沒見過這麼神經的辦案方法!
「你這丫頭是誰?!哪裡輪得到你在這裡多嘴?!」世子暴怒地瞪向燕七。
「哦,是我家小七。」燕子恪淡淡地插口,柳葉刀刀尖似的眼尾掃向世子,透著令人骨寒的冷意。
「呵呵……」半晌未作聲的雷八公子忽地笑了,臉上抹過一絲悲涼的自嘲,「罷了……爹,燕大人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我,是我設計害死了雷澤。」
眾人心下倒吸口涼氣,沒成想雷八公子竟然就這麼承認了,他竟然真的害死了自己同父異母的手足兄弟!可他為什麼要承認?世子很明顯是想要保住他的啊!只要他父子兩個持口不認,縱是喬樂梓也沒有辦法因此就給他定罪啊!
「潤兒!你——」世子既驚且怒,恨不能上前一把堵住這蠢兒子的嘴巴。
「爹,對不起,兒子不孝,給您添了煩惱,」雷八公子此時卻是一臉地坦然,「兒子之所以要害雷澤,實是因被他那性子惹得惱了,一時豬油蒙心,做下了此等罪孽之事,此事實乃因兒子個人怨恨所致,望父親莫要遷怒他人,兒願誠心伏法以贖此罪,只遺憾不能再盡孝父親膝下,望父親能與母親相持百年,保重身體。」
說罷又轉向燕子恪,笑道:「燕大人果然名不虛傳,我本以為天衣無縫的這一手法居然還是被你看穿了,我在此誠心認罪,懇請大人念在家父拳拳愛子之心,莫要再牽扯其它,此前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千萬海涵。」
不待燕子恪說話,雷八公子又轉向了世子,道:「爹,兒子不孝,讓爹丟臉了,此事就讓它到此為止可好?再糾纏不休,也只是讓外人看了熱鬧去,何況錯了就是錯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縱是瞀視者也無法混淆黑白,所以,就到此為止吧,爹。」
世子眉頭深鎖,望著這個令自己愛恨交加的兒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雷八公子笑了笑,輕聲道了一句:「請父親善待母親,恕兒無法為您二老奉養天年了。」話音方落,突地轉身疾步而出直奔涼亭邊緣,向著前方縱身一躍,竟是直向崖下跳去!
「潤兒——」世子身心俱裂地一聲嘶吼,便覺眼前一花,一左一右各掠過一道影去,疾風卷起了他的衣擺,兜頭罩臉地蓋住了視線,而當他重新看清眼前一切時,他的八兒子已是被武珽和元昶各架著一根胳膊硬從半空給撈了回來。
「潤兒!」世子踉蹌著沖過去,生怕自己所看到的只是一片一廂情願的幻象。
燕子恪撣撣身上袍子,仰頭看了看天:「回吧。」
眾人如逢大赦,連忙挪步往山下走,一出皇室凶案被他們倒黴地趕上了,再不趕緊溜之大吉還等著被人記恨嗎?
喬樂梓卻比任何人都苦逼,燕子恪死纏爛打地把兇手揪出來後拍屁股就走了,丟下個爛攤子給他收拾,他京都知府自然要為本案立案定案結案,可這特麼的事關皇親國戚,輕判重判都不合適……唉,得罪人啊,真得罪人啊……你燕大蛇精病有仗勢有資本可以不在乎,特麼老子光棍一根屌絲出身沒人罩沒人倚更沒個不管不顧地護著你的胖墩墩的小侄女,將來老子若是為了這事被人下絆兒丟官,老子特麼就賴到你家裡吃喝你一輩子去!
胖墩墩的那位正坐在回程的船上聽她的幾位閨蜜悄聲議論今日之事。
「……我覺得雷八公子脾氣挺好的啊,那雷九雖然人混帳了點兒,也不至於把他氣得要殺人吧……」武玥頗為雷八公子感到可惜。
「呵呵,他說的你也信。」崔晞在旁邊笑。
「啊?難道不是?」武玥睜大眼睛看向他。
「生氣當然會有,但那不是重點。」陸藕淡淡插口。
「那重點是?」武玥忙問。
「重點是讓那個分走了他母親應得的寵愛的女人失去一切,」陸藕輕輕歎了一聲,「對於一個身為妾室的女人來說,兒女不就是她的一切麼?」
武玥一時無語,雖然她的父親沒有妾室,可身邊的好友陸藕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武玥甚至也曾無數次地希望著陸藕家裡的那位姨娘甚至是陸蓮有一天能夠突然消失掉,這樣她的好朋友就不會總因此而感到憂傷與彷徨,她好朋友的母親就不必總因此而痛苦失望。
崔晞卻在同燕七低語:「炸掉斷崖的火藥,憑雷八公子一個人是無法不動聲色地挪到那野島去的吧。」
燕七點點頭:「所以我覺得,曾同他一起先去過野島的雷三和雷四,應該是幫兇。」
雷三公子和雷四公子亦是嫡出,與雷八公子是不摻雜的親兄弟。
「呵呵,」崔晞笑了笑,「所以說,結婚有什麼好。」
「難道不是為了傳宗接代。」燕七道。
「那是種馬。」崔晞偶爾也會毒舌,「我還是去出家好了。」
「別讓佛祖為難啊你,沒招你沒惹你的。」燕七道。
崔晞笑了半天,末了說:「這日子過得可真沒意思啊。」
……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案發時的當事者們很懂事地閉了嘴,可終究還是有風聲吹了出去,世子亦遭禦史參本,手上僅有的幾樣實務被剝奪,徹底成了個有銜無權的大閒人。
進入四月的第一天,燕七姐弟倆收到了來自邊疆親媽的來信,信中照例先是一番噓寒問暖,而後是流水帳般的夫妻邊疆生活日常,再然後是邊疆頻道八卦新聞三十分,詳盡報道了燕老太太讓人送去邊疆給燕二老爺做妾室的那位姑娘是怎麼在剛一入關就遇到了一夥馬賊、又是怎麼碰巧被燕二老爺手下一名副將帶兵將馬賊趕跑、那副將是怎麼對那姑娘一見傾心、燕二老爺是怎麼大度體貼地就手把那姑娘賞給了副將做……妾的全部過程。
「千里姻緣一線牽。」燕七疊好信紙道。
養得一手好馬賊。燕九少爺心道。
坑得一手好隊友。燕七心道。
禮親王世子家的那點子事很快就被見慣了風浪的京都官家孩子們拋在了腦後,錦繡書院的學生眼前最緊張的是即將到來的、每年四月初四慣例舉行的全書院競技大會。
就是春季學生運動會。
早在十天前,每個班就已經統計好了競技會各個項目的參加人員,然後將名單遞交了上去,不同年級的學生有不同的參加項目,比如入學四到六年的學生需要參加騎射項目,而入學一至三年的學生因為年齡小、身體尚未發育高大,無法騎馬,這一項就不在參與之列。
男生和女生的參加項目也不一樣,男學生跑、跳、力量項目居多,女學生受身體條件限制,跳繩、丟沙包、踢毽子等遊樂性項目居多,而為了防止大家拈輕避重,每個項目的參賽人員都由教各個班的健體課先生根據平日上課的情況而一一指定,讓你參加哪項你就得參加哪項,除非你有學校醫師開具的傷病證明,否則絕不允許缺席比賽。
於是一幫千金小姐就被趕鴨子上架了,每個人最多報五個項目,最少報三個項目,燕七被指定了投壺、射箭和一個跑步項,武玥則要參加武藝類的兩個項目以及射箭和兩個跑步項,陸藕比較輕鬆,被指定的是踢毽子、蕩秋千和丟沙包。除了個人項目還有拔河這類的集體項。
做為比賽場地的騰飛場五天前就已經在四周搭好了觀眾坐席,競技賽年年都要舉辦,搭坐席的東西都是現成的,而且有經驗,搭起來速度快又結實,屆時可供學生和先生們圍坐觀看。比賽場地也重新夯過了一遍,地面平整細密,在上面怎麼折騰都不會揚起塵沙。
於是就到了四月初四這天早上。
各班學生先到各班集合,穿著統一的校服,而後列隊前往騰飛場,在騰飛場上接受一下校領導的「閱兵」,而後再帶回各班,換上比賽用服,再把隊伍拉回騰飛場,在觀眾席上就坐,比賽才正式開始。
這逆時空的學生運動大會簡直讓燕七……「賓至如歸」啊。
早上一來就見滿院學生歡聲笑語的,各個角落哪兒哪兒都是青春飛揚的氣息,男孩子們多的是興奮,女孩子們多的是緊張,然而歸根結底大家最多的還是蕩漾——因為競技會是男女同場啊,眉來眼去什麼的不能更方便呢!
錦繡書院學生們的校服是在重大的日子才穿的,錦院男學生們的校服是款式統一的直裾布袍,靠顏色區分「年級」,六年級到一年級的布料顏色依次為藏藍、黛藍、海藍、寶藍、湖藍、天藍,所以當燕七瞅見穿著湖藍色長袍的元昶時一張面癱臉都差點拗出表情來——這真是麵包皮裡夾紅燒肉,太特麼違和了。
繡院的女學生們也一樣是統一款式的校服——曲裾,顏色從高年級到低年級依次為竹綠、豆綠、蔥綠、柳綠、草綠、艾綠,這麼淺顏色的校服穿在身上讓燕七十分牙疼,感覺全身的肉都膨脹起來了。
好在這會子沒人顧得上笑話她,隨著各個班級換上了比賽服後入座觀眾席,競技會馬上開始,學生們的情緒已經完全被興奮和緊張所佔據了。
首先在場地上進行的項目是女子的跳繩、踢毽子、投壺和蕩秋千,以及男子的跳高、跳遠、角抵和投擲,這些項目占地小,所以可以同時在場上展開。
一時間觀眾席和場地上都熱鬧起來,參加這幾項的各個年級和班級的學生們紛紛起身,跟著舉著大牌子來叫參賽者點到的裁判去了場中各項的比賽點,燕七就和陸藕及幾個女孩子一起下了觀眾席,在武玥和同窗們的加油聲中奔赴前線。
好在比賽是以年級區分的,一年級的只和一年級賽,一共六個班,每班每項各兩名參賽者,一年級先賽,十二個人往壺前一站,一人十支箭,哨聲響後一起出手,一炷香內必須投完,以進壺數取成績。
一炷香不過五分鐘,燕七輕鬆將十支箭投進,結果代表荷花班參賽的聶珍也投進了十支,於是這兩人還要加賽一輪,第二輪兩人又都投進了十支,只好繼續加賽,距投壺賽的片區近的觀眾席上都被這兩個一年級女孩子之間的競爭吸引住了,見這兩人加賽了一輪又一輪,居然沒有一支失誤,不由都嘖嘖稱奇起來。
裁判在旁邊看著很是蛋疼,照這節奏下去晚飯前還能不能決出勝負啦?於是和「賽事委員會」商量了一下,把壺換成了細口壺,把投擲距離加長,終於在又賽了兩輪之後得出了結果——燕七以兩箭優勢獲得了頭魁。
「切!射箭比賽時見!」聶珍丟給燕七個白眼甩手走了,然而這句狠話放得也沒什麼底氣,燕七的射箭水平她又不是沒見過。
燕七光榮地拿下了梅花班第一個頭魁,正往本班所在的觀眾席上走呢,忽地一陣海嘯山呼般的喝彩聲由四面八方蓋了過來,險些掀她一跟頭,不由回頭張望:where what wh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