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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第90章
第90章 嘲諷

  其實聚會作樂辦趴體這種事,年輕人比大人更熱衷,今人為什麼聊微信刷微博?因為可以邊交流邊八卦,今人為什麼喜歡玩網遊混圈子?因為可以邊交流邊娛樂。每個人都需要與人交流,每個人都有與人交流的欲望,對於古人來說,聚會趴體就相當於微信微博網遊圈子一體化,今人你可以天天享受這樣的交流和娛樂,古人卻只能等逢年過節辦生日才能和朋友圈友好基友痛快玩一回,所以但凡有這樣的機會,年輕人們都很雀躍和積極,尤其是在這樣的聚會上可以和異性近距離接觸,還能一起做開心的事,誰會不喜歡參加啊?

  於是在眾人翹首以盼的熱切中,日子一天天飛快地過去,三月二十立夏,大家前前後後地換上了夏衫,三月二十六是燕大太太的生辰,因上頭還有公婆,不好大辦,就只在家中請了班小戲兒唱了一天,自家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倒也過得圓滿。燕七送了燕大太太一方親手繡的錦帕,帕上繡的是白鸛,鸛在那一世的西方又被稱作「送子鶴」或「送子鳥」,傳說送子鳥落在誰家屋頂造巢,誰家就會喜得貴子,幸福美滿。

  這個時代沒有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能多生孩子多為夫家開枝散葉的,燕七做為小輩兒不好太過明顯地表示出在這方面對長輩的祝福,所以換了一種寓意方式,不管燕大太太懂不懂吧,反正她心意是送到了。

  其他晚輩當然也各有賀禮送上,女孩子基本上送的都是自己的繡品,少爺們則大多送的是自己親手寫的賀詞或畫的畫兒,小輩給長輩送禮講究的不是貴重,而是心意。

  燕子恪送了燕大太太一支金累絲牡丹花簪,燕大太太喜歡金飾,也喜歡那種看上去富麗堂皇的紋樣,這禮物合心又合意,燕大太太當即就簪在頭上,一整天臉上的笑就沒斷。

  兩天之後就是禮親王的壽辰,聽說皇帝還特意提早散了朝,讓受邀赴宴的官員早些回家換衣準備。送給禮親王的賀禮,燕大太太早就打點妥當,在舊例的基礎上又添了幾樣,畢竟是六十大壽,其中還有四對活鶴四對活龜,龜都是活了上百年的龜,聽說是燕子恪找來的,取龜鶴延年之意,另還有十幾隻小龜,原說給了自家孩子們玩兒,結果沒人喜歡,唯獨燕七留下了四隻,養在書房的玻璃缸裡。

  辰時二刻,燕大老爺夫婦帶著除燕十少爺以外的燕家孩子們乘車上路,燕十少爺年紀太小,三老爺夫婦又未在受邀之列,因而只讓三房的燕八姑娘跟著去了。

  從自家巷口出來卻不往禮親王府去,而是取道往東出城門,直接奔了躍龍湖。

  「聽說這次禮親王的壽宴在千島湖上的別苑辦!」燕五姑娘興奮得一路坐不住,開了車窗不住向外看,「長這麼大我還從未去過那千島湖上呢,也不知禮親王的私屬島嶼有多大?」

  燕二姑娘沒有理會她,只管在手裡拿著卷書看。

  桃花汛過後,躍龍湖的水位線變低,那道階梯式的大瀑布就消失了,在躍龍湖下面那一層的千島湖此刻波光萬頃,澄靜碧透。馬車在湖岸邊一處碼頭停了下來,這碼頭寬闊得很,像是一片青石廣場,專用來停放預備去湖上小島的人家的馬車。

  由於高度落差,眾人從馬車上下來還要往下走上數十級臺階,靠著碼頭的湖中,泊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船隻,有不少同去赴宴的官員及家眷也正等在碼頭上依次登船。

  「爹,咱們能不能乘那條最大的?」燕五姑娘指著其中一條巨大的畫舫興致勃勃地問。

  「莫要胡鬧。」燕大太太看了她一眼。

  燕大少爺將燕五姑娘扯到一邊,壓低著聲斥道:「這裡比爹官兒大的好幾家,哪裡就輪到咱們乘大船了?你省省吧,也不知跟誰學的那樣愛慕虛榮!」

  燕五姑娘不高興地嘟起了嘴,才要反駁她大哥的話,就聽旁邊有人嗤笑了一聲,道:「燕五,你想乘大船啊?不如和我們一起啊,那條船就是我們家要乘的,你若想乘,我倒可去同家父說說情兒,順手搭你過去,怎麼樣?」

  燕五姑娘倏地循聲轉頭,見是個同她年紀相仿、身姿窈窕、很有幾分傲嬌樣兒的姑娘,生得不算很出眾,眉毛有些短,眼睛有些向外鼓,全靠化妝來描補。

  「閔紅薇,你少得意!船大招風,你可小心了!」燕五姑娘恨恨地道。

  「嘖嘖,該小心的是你吧,能乘的只有小船了,只怕稍微吹上那麼一點的風就會搖搖晃晃搖搖晃晃……你可要坐得靠裡些哦,萬一不小心……濕了衣裳,那可就貽笑大方了呢。」叫閔紅薇的姑娘嘲諷道。

  「你——」燕五姑娘待繼續開口還擊,卻被燕二姑娘冷冷一眼瞥過來,只得咬牙忍住,轉頭沖著後頭幾個自家姐妹喝了一聲:「你們幾個別磨磨蹭蹭的!燕七,說你呢!」

  燕七光榮躺槍,連忙向前趕了幾步,那個叫閔紅薇的姑娘瞟了她一眼,不由笑了起來:「怪不得燕五你總說自己吃的少,原來不是不能吃,而是不夠吃啊。」

  燕五姑娘本就一直覺得燕七這貨就是家裡最丟臉的一個存在,平時在人前恨不能裝作不認得燕七,此刻聽得閔紅薇拿此作文章,一時又羞又氣又覺丟人,一股悶氣憋在胸口不知該向誰發才好,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聽說禮親王今日的壽宴,太常寺還特意派了大樂署的伎人來,」燕九少爺的聲音忽而慢吞吞地加入這廂,「只不知屆時會演奏哪些曲子,許會有宴樂大麯,如《周頌》一類,是不是如此呢,五姐?」

  燕五姑娘正憋著火,哪裡肯理會燕九少爺這莫名其妙的搭訕,卻是旁邊的燕二姑娘聞言,竟破天荒地接下了這閒聊似的話茬,淡淡道:「《周頌》應不會有,《風雅十二詩譜》大約會奏上一部。」

  「那就太遺憾了,」燕九少爺慢慢地笑了笑,「我一直想聽《周頌》裡《有瞽》那一支曲子呢,『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設業設虡,崇牙樹羽。應田縣鼓,鞉磬柷圉。既備乃奏,簫管備舉。喤喤厥聲,肅雍和鳴,先祖是聽。我客戾止,永觀厥成。』……」

  燕二姑娘在聽到燕九少爺說「《有瞽》」的時候就已經笑出來了,雖然只是淺淺地翹起唇角,也是實屬罕見的事了,然後就把頭偏開了一邊。

  燕五姑娘正嫌燕九少爺慢吞吞說話惹人煩躁,忽然瞥見自家向來不苟言笑的二姐居然笑了,不由一怔,再細細一想燕九少爺的話,一下子明白過來,登時哈哈哈地縱聲笑了起來,這一刻她覺得燕九簡直比燕四還親。

  瞽,拆成「鼓目」。

  而《周頌•有瞽》是描寫周時王室樂隊演奏的壯觀場面的篇章,周代有選用先天性盲人擔任樂官的制度,瞽,就是盲人、瞎子,當時宮廷奏樂的主體就是瞽,燕九少爺這嘲諷放的可比閔紅薇高端了不止一個檔級,既挖苦了閔紅薇向外鼓出的眼睛,又把她比做了宮廷裡的瞎子伎人,不過燕九少爺不知道的是,這個閔紅薇實則正是錦繡書院樂藝社的成員,之前是負責奏樂的,最近才剛轉到舞藝社來同燕五姑娘成為隊友,兩個人互相不對付,天天各種唇槍舌箭你來我往——瞎子負責奏樂,這嘲諷簡直就是為閔紅薇量身訂做的啊!

  閔紅薇簡直要氣瘋了,輪到她被一口惡氣憋到臉紅脖子粗,她是想再嘲諷回去的,可是——可是她沒話說啊,人家嘲諷放得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她若不給個更高端的,那就跌了自己的份兒、弱了自己的氣勢,可她高端不了啊!還施彼身拿對方外表開涮嗎?可仔細看了看這燕家小子——麻痹除了年紀小根本沒別的缺點啊!也拿他報的社團反擊嗎?可特麼的誰知道這小子報的哪個鬼社團啊!姐根本不認識他好嘛!無緣無故遭到一萬點傷害姐冤啊!

  燕五姑娘胸中那口惡氣只覺得出得痛快無比,揚眉吐氣地一手拉著燕九少爺一手拉著燕七大步往前走去,都沒注意到燕九少爺額上的小青筋突突直跳:這是把他當小屁孩了嗎還牽著他走路?!

  而燕七根本就是這個開心大禮包的附贈品。

  其實燕家人要乘的船也不算小,一艘中型的畫舫,只不過同時要搭乘兩家人,畢竟來客太多,而船隻有限,有的船甚至不止要往返一趟接客人。

  與燕家人同乘的是老太爺的老相好崔家人,崔老太爺和崔大人都在受邀之列,兩家人混在一起熱熱鬧鬧說說笑笑,緩緩地隨著眾船向著東面的群島駛去。

  燕七和崔晞立在甲板上看風景,夏初的天氣豔陽正好,天澈雲低,雲的下面萬頃澄碧浩如海,遠遠地能看到星羅棋佈的大小島嶼愈來愈近,有的遍佈綠植,有的則只有光禿禿黑壓壓的礁石。

  「住在島上也不錯,」崔晞手搭涼棚極目遠眺,「搭一座木頭房子,棕櫚葉做瓦,白葦為席,每天閑來無事時便曬曬太陽,吹吹湖風,光著腳在沙灘上走來走去,亦或臨湖而釣,也是一件人生樂事。」

  「平時吃什麼呢?」燕七的關注點一直很簡單明瞭。

  「魚?蟹?蝦?」崔晞笑。

  「真好啊,天天有河鮮吃。」燕七道。

  「除了吃,你的腦子裡不裝別的了嗎?」燕五姑娘不知幾時走過來,立在一旁冷眼看著她,方才的開心勁兒過去,以往的仇恨值又拉回來了。

  「還裝著腦子。」燕七道,大實話。

  「哼,誰知道你有沒有那東西。」燕五姑娘道,目光瞟向站在燕七旁邊一直笑呵呵的崔晞,這人今天穿了件雨過天青色的絲袍,袍身繪了淺淺淡淡的山水流雲水墨畫兒,外頭罩著件素絲蟬翼紗的半臂,使得這身水墨畫看上去有著磨砂般的質感。

  原來這人也不是總穿那鮮豔華麗衣衫的,燕五姑娘暗想,這樣的素服淡衫,竟也能被他穿出另外一種精緻來。平常人穿素衫,你可以形容為像青玉、像白石,而這個人穿素衫,卻是在青玉白石的外面鑲了一層瑩光透瀲的水晶,總是比常人多著那麼一種光華與璀璨。

  燕五姑娘從遐思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燕七和崔晞已經不曉得鑽哪兒去了,抬手摸了摸自己微熱的臉頰,也不知是被頂上嬌陽曬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造成,不由皺了皺眉,又頓了頓足,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忽然就添了些比雲絲還纖細的煩惱。

  船隊漸漸接近了島群,島上風光頓時展現在眾人眼前,有的島遍植奇花異草綠意蔥蘢,有的島卻是礁石嶙峋覆滿鳥糞,有的島上樓宇軒昂小橋流水,有的島上則一馬平川滿目金沙。

  「前面那座大島,看見了嗎,那是皇上的別苑。」崔大少爺崔暄給第一次來這千島湖上的自家四弟和他的小胖青梅做介紹,「再往旁邊看,稍遠一些的,那個小島,整座島都建成了花園,咱爹主建的。北邊那坨黃糊糊的島,上頭寸草不生,知道什麼原因嗎?」

  燕七:「全是屎?」

  崔暄:「噦你一臉啊!」

  崔晞:「看顏色像是硫磺。」

  崔暄:「還是我家四兒聰明,那島上全都是硫磺石,朝廷專門在上面建了採石廠,采了好些年了,到現在還沒采竭呢。」

  燕七:「能造火藥唻。」

  崔暄:「你能不能活得甜一點兒?非得造火藥和人幹仗嗎?就不能拿來做染料?就不能拿來殺蟲?就不能拿來治病?」

  燕七:「能能能,別激動,你看你差點掉下去。」

  崔晞:「唾沫都飛我臉上了。」

  燕七:「快擦擦,還夾著血絲兒呢,崔暄你早上又喝豬血豆腐湯了吧。」

  崔暄:「沒大沒小!哥的名是你能叫的嗎?有沒有人管管啦?!」

  一路賞景一路說笑,船隊在島群間穿行,船下湖水隨著地勢深淺不斷變換著顏色,藍藍綠綠,清清沉沉,光斑瀲灩,清澄透明。

  直到前面出現一片綠意盎然亂石秀奇的島嶼,禮親王的島上別苑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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