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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第48章
第48章 壞事

  劉院監製止了仨小子的大呼小叫,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已經聽麻強三人說過了,「我們三人原在梧桐林中閒談,卻被那女學生無端用箭一番亂射,院監需為我等作主」云云,然而一見進來的這位是個呆呆胖胖的新生丫頭,不由就懷疑起了麻強三人證詞的真實性。

  「聽說你對他們三人放箭了?」劉院監擺起校領導的譜,嚴而不厲地望向燕七。

  是他們三人先放賤的啊。燕七點頭。

  「為的什麼呢?」院監招手讓燕七也站到他書案前頭去,眼角卻瞥見麻強三人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司糾暗歎:這仨看樣子是真被這胖丫頭給嚇壞了,任誰經歷過那生死一線間的時刻怕都要心有餘悸的。

  「他們讓我對麻強磕頭,我不大願意。」燕七如實道。

  「哦?你們為何要讓她磕頭?」院監問麻強三人。

  「我們……只是開玩笑而已,誰想她就當真了,」小弟乙忙道,「平日同窗之間斷不了開些這樣的玩笑,並不傷大雅,我們固然言語有失當之處,也不至招她引箭相向啊!何況她那箭再偏一分我們便性命難保,這已算得上是蓄意謀殺了,當押她入牢才是!」

  麻強同小弟甲連忙附和。

  「你又有何可說的?」院監到底不會偏聽一家之詞,又問向燕七。

  燕七想了想,好像確實沒啥可說的,本來她就是為了泄私憤的,說出來也並不占理啊。

  「沒什麼說的了。」燕七就道。

  「……」院監卡了一下,這姑娘是不是忒老實了?這就沒話說了啊?就算不為自己辯解好歹也抹個眼淚兒求個情什麼的啊……這反饋的也太乾脆了,讓在職這麼多年見多了各種各樣學生的院監劉先生一時有些不大適應。

  「既這麼著,你便留在我這裡先寫上一份檢討吧,將事情來龍去脈寫清楚,而後明日上課前將家長請來我這裡,此事情節略嚴重,稍有偏差便將造成難以挽回的惡果,因而須慎重、嚴肅地處理。」院監最終拍板道,轉而又和麻強三人道,「你們三個也要寫檢討,畢竟言行上有過失才引發今日之事,現在就寫,寫完就各自回去罷。」

  寫檢討對於麻強三人來說已經是很好的處理結果了,對此三人心知肚明,因此也不多言,果斷坐到旁邊的小桌後鋪紙磨墨去了。燕七一時撈不著空桌,就立在那裡等,院監因而問她:「你姓什麼?家裡誰在朝中為官?」

  「姓燕,大伯與父親皆做官。」燕七道。

  「哦,姓燕啊……」咦?姓燕?喂,等等,不是吧。

  這個放在任何時代都顯得很美麗靈動的姓氏在本朝只會帶給一部分相關人等最為蛋疼的回憶與恐慌——本朝官家姓燕的只有一家,品級最高的那位叫燕子恪,殺傷力最大的那位叫燕子忱……

  燕子忱的女兒啊。

  怪不得箭法這麼刁。

  聽說燕子忱還在邊疆鎮守?太他媽好了。

  燕子恪那貨神經兮兮的應該不會怎麼在意自己這位又呆又胖的侄女的吧?那就好。

  院監下意識地看了眼東牆那一整壁的書架,那架上至少有十幾個格子裡摞放的都是燕子恪那貨在校念書時寫下的檢討,想當年他每天都要看到同一種筆跡寫的檢討書都要看吐了好麼。而且還要冒著各種危險看好麼。因為你永遠猜測不到那貨會在檢討書的紙上留下怎樣可怕的東西。比如粘稠的鼻屎。比如不知哪種魚類或是蛙類剛排出的大串的卵。比如比屎還像屎的麻醬。比如你以為是個「春」字但實際上只是一隻被他擺弄成「春」字造型混在文字間的蒼蠅屍體。

  院監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這回憶太美已讓他不敢回首再看。

  幸好這胖丫頭只是那貨的侄女,他若真在意她,又豈會容忍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勇敢地長成一盆多肉?據說那貨一向都是只喜歡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男(?)女來著,不管是外人還是家人是老者還是幼兒——沒錯,那貨就是這麼一極端的顏控主義者,而眼前這位不管是臉蛋還是身材都不像天使的燕家晚輩……院監覺得燕子恪肯承認這個侄女都已經是小胖子上輩子燒了高香了。

  唔,這麼一想就放心多了。

  院監收了麻強三個寫好的檢討書,打發三人離開,燕七也乖乖地坐到小桌後去寫檢討,才寫了幾句,就聽見有人敲門,燕七沒抬頭,卻聽得對方倒是先「咦」了一聲:「燕小胖,你怎麼也在這兒?」

  是元昶,這位因為打架被教他們班的健體課先生叫去寫檢討,這會子不知為何也跑到了院察署來。

  「元昶,你又做什麼壞事了?」院監倒是同元昶熟得很了——這小子寫過的檢討也不少,當然種類上遠遠比不上他的大前輩燕子恪,燕子恪那是各種花樣作死各種花樣寫檢討,元昶這小子就單純可愛得多了,寫的檢討大多是因為打架。

  「老邢讓我來寫檢討。」元昶的健體課先生姓邢。

  「哦?你不在他那裡寫,跑到我這裡做什麼?」院監好笑道。

  「我把他惹惱了,他就打發我到這兒來了。」元昶不以為意地道,走到燕七身旁低頭看她寫,「咦?你怎麼也寫檢討?你幹什麼壞事了?」

  「你還問別人?到這邊來,趕緊寫!」院監喝止元昶。

  「一會兒你給我說清楚。」元昶伸指在燕七額上戳了一下,轉身到院監眼皮子底下寫檢查去了。

  燕七先寫完,交給院監就作辭出門,元昶連忙叫了一聲:「在門口等我!」

  燕七應了,果然等在門外,半晌元昶方從裡面出來,一把扯了她胳膊就往德馨堂外走,德馨堂外種了大片的香樟樹,元昶拉著燕七繞繞拐拐地就到了一處避人的角落,而後放開手,雙臂環在胸前,嘴角噙著絲壞笑地看著她:「說吧,怎麼回事,你偷偷幹什麼壞事了要鬧到院監那裡寫檢討?」

  燕七如實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元昶聽得眼睛越睜越大,末了伸開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已變得粗大的手蓋在燕七腦瓜頂上,推著額頭令她抬起臉來仰視高她一頭多的他:「你真把麻強他們釘樹上了?這麼厲害?他們沒跑嗎?能由著你射他們?」

  燕七沒細述自己那幾箭射出了怎樣的險狀,因而元昶也不知道這幾箭射出的分寸有多刁鑽,然而在他看來燕七能用箭釘住麻強他們且還沒有傷到人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所以他還是很驚訝。

  「我運氣比較好,他們運氣比較差。」燕七這麼解釋。

  「哈!」元昶倒是信了,「行啊你燕小胖!不愧是騎射社的成員啊,看樣子武長戈教的不錯,雖然比起我師父來還是差著一截。」

  「嗯,我要回去練箭了,你呢?」燕七問他。

  「都這個時候了,你回去也只能趕上個尾巴。」元昶抬頭看天色。

  「先生讓我回去補練呢。」燕七道。

  「是嗎?武長戈還是這麼不講情理啊,」元昶哼笑,「你回去補練的話只怕就要到月上中天了,何必再回去,明天訓練時再補不也一樣?我也不想回去練蹴鞠了,明兒再練,不若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咱們玩兒到散學就回家,怎麼樣?」

  「不好吧。」燕七說。

  「這世上什麼事都可以『不好』,唯有『玩兒』是最好的。」元昶不由分說地拽了燕七的胖胳膊就跑,燕七分量再足也拖不住元昶強健的體魄與腳步,只得跟著人一溜煙兒地跑了。

  兩人這一跑是向東去的,為了避開騰飛場和靶場還專門從錦院繞了個遠路,然後就一直跑到了整個書院的東牆根兒下。元昶停下腳瞅了瞅牆頭又瞅了瞅燕七,咧嘴壞笑:「燕小胖你有多重?我雖然輕功不錯,但是如果負重太重,恐怕想要跳上這麼高的牆也要費些力氣。」

  「那我們就回去訓練吧。」燕七道。

  「……你趴我背上!」元昶蹲下身子要背燕七。

  「你要是跳半道摔下來記得空中轉個身。」燕七邊往他背上趴邊道。

  「為何?」元昶站起身,掂了掂燕七,發現這丫頭其實只是虛胖,遠不如想像中的重。

  「我不想當肉墊兒啊。」燕七道。

  「嘁,你想多了,我方才不過是逗你的,就你這分量,我再背一個也能跳得上去。」元昶雙臂勾住燕七從後頭繞夾過來的兩條小胖腿,少女溫軟香糯的觸感從背上腰上和手臂上真實又親密地傳遞了過來,元昶不由自主地臉上發燙,卻又不明原因地覺得心裡變得柔軟起來。

  強自鎮定,調整呼吸,看准落腳點,縱身向上一躍。

  燕七就覺得biu地一下子視角就直接垂直升高了,書院這院牆少說也有丈許高,就是為了防著調皮的學生翻牆到外頭瘋玩去,當然,元昶這類和武俠小說接軌的角色不包括在內。

  站在丈高的牆頭回望整個校園,除去一些高層建築和高大的樹木之外,其餘房舍空地皆可一覽,那錯落有致的園林景觀,那遮掩在植物山石之間的課舍軒館,那用於點綴的飛泉池塘,那在春風裡正漸次換上新顏的花花草草,那鮮衣彩袖活躍在每個角落裡的年輕男女,無一處不煥發出討人喜歡的青春活力,無一處不讓人心生飛揚恣意的生活熱情。

  青春可真是美好。

  元昶沒有在牆頭上多做停留,背著燕七跳到了牆外,牆外不知為什麼那麼巧地停著輛馬車,坐駕上一名小廝模樣的半大小子正脫了鞋在那裡懶洋洋地摳腳歇大晌。

  「六弓,駕車,出城!」元昶沖那小子叫,順手把背上的燕七丟上馬車去。

  被叫做六弓的小子嚇了一跳,險些從車座上滾下來,聞言連忙手忙腳亂地穿鞋,結果先把鞋子穿上了,再想套襪子的時候才發覺不對,也顧不上脫了重穿,就手把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襪子往懷裡一揣,一邊熟練地理著韁繩一邊問:「三爺,咱出哪個城門啊?」

  「走寅門。」

  「你家馬車怎麼停在這兒?」燕七一邊往車廂裡骨碌一邊問緊跟著上得車來的元昶。

  「大門口見天兒馬車擁堵,我不耐煩從那邊走,就讓六弓把車停在這邊,每天我就跳牆頭進出。」元昶得意一笑,對自己的功夫頗為驕傲的樣子。

  燕七在座位上坐好,向著車窗外瞧了一眼:「出城門去哪兒啊?要走很遠嗎?」

  「不遠,這離城門本就不遠,咱們就去城門外。」元昶看著透窗夕陽光下燕七的小胖臉蛋子泛著玉般的光澤,莫名地一陣興奮,問她:「你出沒出過東城門?」

  「出過一回。」燕七道。

  「都去哪兒玩兒了?」元昶問。

  「就在躍龍湖邊兒上轉了轉。」燕七道。

  元昶一笑,不再多問,好像要對他將要帶她去的地方保持一下神秘感,然而這麼乾坐著不言語又有些不自在,只得再找話題:「你猜我這功夫是跟誰學的?」

  「你師父。」燕七道。

  「……廢話,我師父是誰?」

  「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我哪兒說我不知道啦?!」

  「你知道你還問我。」

  「……我那是反問!燕小胖你會不會聊天!」

  「好吧,你師父是誰?」

  「嘿嘿,說了你也不知道……」

  「那你還反問我。」

  「……我我我,我真想揍你啊燕小胖!」

  「所以你究竟要不要告訴我你師父是誰。」

  「說了你也——咳!反正我師父很厲害。你知道我為何不加入騎射社麼?」

  「為何?」

  「因為一徒不能拜二師。我的師父是我真正磕了頭、正式拜進門下的,所以我不可以跟著其他人再學功夫,且我這箭法就是我師父教的,所以我也不可能再進騎射社去跟武長戈學箭法。喏,你也見識過我的箭術了,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很厲害。」

  「你別敷衍我啊燕小胖,那你說說我箭法有多厲害?」

  「這麼說吧,如果天上有九個日,你不但能射下八個來,還能順便把剩下的那個射成『申』,你說你厲不厲害?」

  「哈哈哈哈!臭丫頭,你逗我笑啊!我要射也是把剩下那個射成『由』!」

  「那它拔了箭後豈不就成了『臼』。」

  「哈哈哈哈!」

  「快別笑了,你正變聲呢。」

  「那你說我這聲音好不好聽?」

  「這麼說吧,如果天上有九個日,你不但能笑下八個來,還能順便把剩下的那個笑成『曱(yuē)』,你說你聲音好不好聽?」

  「『曱』?啥意思?」

  「剩下那個日要拿箭射你呢。」

  「……燕小胖你坐過來,看我揍不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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