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嫌疑
「她真的死了嗎?」武玥驚魂未定地遠遠望著望峰廬,一群人方才屁滾尿流地從死了人的屋子裡逃出來,連哭帶喊地往前頭叫人去了,若不是燕七說一會子只怕官府來人勘查時還要把眾人叫回來問訊,不若留在這裡等,武玥和陸藕也早就尿奔回去各找各媽了。
兩個人緊緊夾著燕七,擠成一團在望峰廬外遠遠立著,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見一夥子僧俗兩摻向著這廂狂奔而來,其中夾著一襲青蓮色的袍子。
好傢伙,從來沒見那貨如此奔放地撒丫子跑過,平日裡不是飄逸如仙就是冷傲似梅的裝x做派,今兒這是怎麼了。
燕七籠著袖,心裡按著步點給燕九少爺喊「一二一」。
燕九少爺奔著奔著就瞥見那廂岩石前傻挫挫地戳著的他親生的姐,嗯,頭髮沒亂,臉上也沒淚痕,鶯黃底子繡折枝梅的棉裙兒也乾乾淨淨,精神看著也還好,不像傻嚎傻哭過的樣子,登時就放緩了腳步,手往袖裡一揣,臉上猙獰的表情倏地不見,一派的雲淡風輕,仿佛剛才呲牙咧嘴狂奔的另有其人,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燕七跟前兒。
「我還道你看破了紅塵渡劫去了。」燕九少爺慢吞吞地道。
渡你妹的劫老子又不是成精的狐狸。
「狐狸精都是美人兒,你這麼醜,充其量也就勉強是個蛤蟆精。」燕九少爺望天道。
「你屎殼郎精。」燕七道。
燕九少爺推了她一把。
……特麼,這貨不張嘴都能損人,你才糞球。
一眾湊熱鬧跑來圍觀的香客被攔在限定距離之外,官府的人從城中趕來還須個把時辰,主持方丈進入案發現場看了幾眼,令個小和尚立刻往前頭寺裡去,小和尚用了盞茶時間帶回個人來,高高的身量長長的腿,穿了身紫棠色繡牡丹暗紋的閃光緞錦袍,頭插白玉簪,腰圍玄絲帶,走起路來如行雲流水,一徑流進瞭望峰廬裡去。
足過了小半個時辰,裡頭又使了小和尚出來尋人,先是知客僧,後是負責炊事的和尚,最後是武十四、李桃滿、陳八小姐、劉三小姐、周四小姐、武玥、陸藕、燕七,一個也沒少,全拎進瞭望峰廬。
望峰廬裡梁仙蕙的屍首仍保持著死時的姿勢倒在地上,臉上被人蒙了塊素色的帕子,然而仍能隔著這薄薄的絲帕看到她臉上死時凝固住的猙獰僵硬的表情,幾個姑娘全都嚇住了,驚恐慌亂地擠作一團,陳八小姐甚至嚇得哭起來,待要轉身向外逃,卻見門口不知幾時竟被兩名武僧把守住,張惶間扭回頭望向那正倚窗立著的紫袍男人,黃昏的殘陽被隔在崇山之外,他逆著光,使得靜靜環胸而立的身形顯得高大沉冷,在窗格裡形成鋪天蓋地的籠壓之勢,令屋中所有被罩於這暗影之下的人都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的面孔遮在暗影裡,只有一對瞳子亮得似山巔雪光。
「狼——」陳八小姐因驚嚇而心神大亂,指著紫袍男人口不擇言地尖叫了一聲出來,腿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
「狼」放下環胸的手臂,慢悠悠地抻了抻袖口,微微偏臉,放了身後冷金色的餘暉進來,染亮一角眉眼,但見入鬢長眉像紫毫在素宣上綿勁利落的一記挑筆,眼皮兒卻垂成灰太狼發壞時的死魚眼,涼涼腔開口應她:「噯。」
仿佛陳八小姐喚的是聲「郎」。
占了被嚇尿的陳八小姐一個大便宜,紫袍狼君若無其事地將雙臂重新抱回胸前,「死者系中毒而死,」聲音清和裡透著幾分冷淡,「你們八位皆有行兇嫌疑。」
「胡說!你胡說!不是我!」陳八小姐在地上哭,其餘人又驚又惱,顧不得攙她起身。
「是不是你,我說了算。」紫袍狼君好整以暇地看著地上的姑娘一哭二鬧,「天要黑了。」
四個字成功地嚇僵了陳八小姐——這屋裡還有一具屍體呢!黑暗,死屍,狼,再沒什麼能比這些更可怕,不能再哭了,讓這噩夢趕緊過去吧,她要回家!
陳八小姐止了鬧,哽咽著縮進眾人堆裡去,紫袍狼君偏頭看了看窗外天色,看了看玻璃上面目模糊的丁老頭,轉頭望向面前的八個大小姑娘:「我需要知道當時情形,從頭到尾,任何細節,一處不落地說與我聽。」說罷伸出一根修長手指向著門口的方向一點,「你,過來做筆錄,一個字也不許漏。」
跟來圍觀燕七受審的燕九少爺被抓了壯丁,慢吞吞走進屋,尋了紙筆,在窗根兒找了把椅子坐下,蘸墨提筆,等著眾人說話。
幾個姑娘顫著聲兒,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案發前後情形述說了一遍,紫袍狼君偶爾打斷,往細處問幾個問題,甚至連眾人的閒聊對話都不放過,末了問道:「點心是誰帶來的?」
眾人便答:「寺裡所供,知客僧端過來的。」
「茶?」
「也是寺裡的。」
「茶具?」
「茶具是望峰廬裡擺著的。」
「紙筆?」
「紙是我帶來的,」答話的是李桃滿,白著臉,怯怯地看著紫袍狼君,「今日起社,我是東道,按規矩紙由我來準備,筆是各人帶各人的,因為用自己的筆寫字更習慣些……」
紫袍狼君停了問話,慢悠悠從窗邊踱到了桌旁,伸手在桌上紙片裡翻查,找到梁仙蕙抽到的那一張紙簽,兩根手指拈起來,「紙上的字是誰寫的?」
「我……」李桃滿惶張地道。
紫袍狼君將紙背面朝上地放在桌上,再將其餘的紙也倒扣,半低了頭觀察。
紙很厚,字跡是透不到背面的,可排除人為操縱紙簽落在誰手裡的可能性。
梁仙蕙是喝了苦茶後身亡的,這苦茶與眾人所喝的茶水並不同,眾人喝的茶是蓮華寺特產松針茶,而抽到蚣蝮簽的人要另外喝一種茶,這茶盛在另一把茶壺裡,亦是蓮華寺特有的一種茶,配方不得外傳,只知味道奇苦,有養生之效,眾人玩遊戲前特意向知客僧要了壺苦茶來,做為遊戲的一項,類似於背人轉圈和下蹲等捉弄人的措施。
然而盛有苦茶的茶壺在遊戲期間並沒有換過,只往裡續過燒開的白水,所有抽到喝苦茶一項的人所喝的茶都是由這把茶壺中倒出,若毒是下在茶水裡,這幾個人早就死了七八遍,又為何只有梁仙蕙一個人中招呢?
想到這個問題,大家都有些後怕,下意識地不住往後縮,待紫袍狼君抬起頭來時,一夥人全都貼在了牆壁上。
紫袍狼君要逐一點人在正室單獨接受問訊,指使著眾人哆哆嗦嗦地往旁邊的側間去,還使了一名武僧守在側間門口,負責監督這幾個當事人不得交頭接耳互串口風。
冬日的天黑得特別快,方才紫袍狼君背後的那抹山巔殘陽,此時已落下了山頭,只在鉛色雲團間留了一條光的尾巴,蜿蜒似蛇。
這些從小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居然會下毒殺人,是怎樣的一種仇恨才能給她們如此的勇氣呢。
通常女人間有矛盾的情況下難道不該是唇槍舌劍鬥心機比手腕的嗎。
上來就直接殺人太兇殘了有木有。
一直以為刷的是種田副本啊怎麼畫風突變改刷法制在線了。
在佛門淨地殺人真的好嗎。
我是不是該表現得怕一點緊張一點啊,否則會不會被人認為是生理機能不健全。
比如不孕不育什麼的。
麻痹將來娶我的男人會不會以這個為藉口要求納妾啊。
我哪有那麼衰一嫁就嫁渣男,呵呵呵呵呵呵。
還是先準備幾個完美殺人的手法好了。
殺了渣男就潛逃出國。
話說鄰國是什麼國家啊。
說到殺人……啊,對了,剛才發生了命案來著,誰會是殺人兇手呢?
燕七面癱著一張臉坐到窗根兒椅上在腦裡刷彈幕的時候,紫袍狼君對當事人的單獨問訊還在進行中,第一個被叫進去的就是李桃滿。
燕七聽武玥說起過,錦繡書院的四大才女之中,有李桃滿,也有梁仙蕙。這兩個人之間頗有些瑜亮之爭,表面上持著風度,實則都有幾分拿尖兒要強的心,兩人都是美人,都是才女,都是名媛,被人拿來比較再正常不過,前幾年李桃滿名氣更大些,梁仙蕙實屬後來才突然有了聲勢,甚至風頭更勁,隱隱有了勝出李桃滿一肩之勢,往日那些因被李桃滿在顏值與才華雙重碾壓下而森森嫉妒的人們便趁機冒出頭來,裡裡外外沒給李桃滿什麼好話,捧高踩低者不在少數。
因心理失衡而產生殺意,這也不無可能,尤其傳聞梁仙蕙並無真才實學,全是靠槍手上位,這就更讓人忿悶了。
第二個被叫去問訊的就是傳說中梁仙蕙的槍手,周四小姐周汀蘭。
陳八小姐說周汀蘭有把柄在梁仙蕙手裡捏著,因而不得不做她的槍手,明明真正有才華的是她周四,卻只能隱於幕後用自己的才華捧紅梁仙蕙,成為她爭名奪利滿足虛榮的工具。若果真如此,梁仙蕙怎麼可能只用這把柄脅迫周汀蘭為她寫幾首詩?也許更見不得人、更醜陋難堪的事亦沒少做。把柄,不僅代表著**,更代表著尊嚴,一個人被別人拿住了把柄,就等於被別人踩下了尊嚴,有些人寧死不受辱,有些人無恥求苟活,還有些人忍氣吞聲萬般退讓,忍無可忍才魚死網破,若說最有殺人動機的,實屬周汀蘭。
第三個被問訊的是陳八小姐。陳八小姐暗慕林大才子,據說在詩社裡並不是秘密。林大才子的聲名連死宅如燕七者都聽聞過一二,傳聞才高八斗外形俊朗,人還未出仕,已是京都官家圈子裡最熱門的乘龍快婿人選、無數少女的夢中情郎。陳八小姐就是這無數少女中最為執迷的那一個,聽說她為了在林大才子所經之路上「偶遇」他一回,竟撐了傘在大雨裡足等了近兩個時辰,回去生了場大病,險些香銷玉殞,病好之後非但沒有收了心,反而變本加厲愈發不能自拔,而自從得知林大才子似是有意於梁仙蕙之後,每次詩社聚會必要想方設法地明嘲暗諷梁仙蕙幾句,很有幾次兩人甚至當場翻臉,矛盾日積益厚。
情殺,是所有殺人動機中最無法阻擋的理由,任何道義道德道理在憤怒的癡迷者眼裡都疲軟無力。
再下來依次進去正室接受問訊的是嚇到言行淩亂的劉三小姐和一臉防備的武十四,這兩人是否有殺人動機,誰也不敢保證,一個人有多少的秘密、這些秘密有多可怕,本人不說,外人就永遠無法想像。
梁仙蕙是喝了苦茶之後頃刻斃命的,如果毒是下在茶水中的話,為什麼在她之前抽中喝苦茶的人都安然無恙呢?莫非毒是後來才下到茶水中的?可兇手又如何能確信新一輪遊戲會抽到蚣蝮簽的人是梁仙蕙?還是說兇手本來就是無差別殺人,所以不管是誰抽到蚣蝮簽都無所謂?那又圖什麼呢,憤世嫉俗?既如此還不如下在眾人都喝的盛有松針茶的茶壺裡,殺一個與殺多個反正都是殺,反正抓住了都要判死刑,憤世嫉俗的話還在乎多殺少殺?
所以,兇手不是無差別殺人,她的目標很明確,她的目標,就是梁仙蕙!
在梁仙蕙之前,曾有九人次喝過同一把茶壺裡倒出的苦茶,可見下毒的不會是處於望峰廬之外的人,而在遊戲過程中,乃至「中場休息」的時候,所有小姐們帶來的隨侍下人都在側間待著,因而也可排除在嫌疑之外,那麼有機會下毒殺人的,只有除死者之外的這八位小姐,兇手,就在這八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