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經過將近三年的努力，『龍靈』獲得許多玩家的好評，不管是人物的塑造、遊戲場景、動晝或是劇情，都得到強力稱讚。不過，有褒必有貶，接下來傳下去的這份文件，是客服部整理出來、針對『龍靈』的建議與批評……」

　　兩個月的休假結束，「江湖霸業部」的第一天上班日，部門全體成員聚集在能夠容納五十人的會議室，針對上市已經五個月的武俠遊戲「龍靈」進行檢討會議。

　　這是「江湖霸業部」萬監製的習慣，她認為玩家好的評論能帶給製作團隊衝勁，而負面的評論經過挑選，一些客觀中肯的建議則能讓團隊成長、進步，因此部門檢討是必須的，不可忽視。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聲中，長達三個小時的檢討會終於進入尾聲，就在眾人聽完自家監製的結尾、以為要散會的時候，萬監製突然清清喉嚨，要大家稍安勿躁。

　　「最後要告訴各位一項消息——」萬監製頓了頓，視線逐一掃過在場的每個人，然後宣佈：「接下來的一個月，芷靜會到『繁花盛開』做暫時支援。」

　　前兩天「繁花盛開部」的方監製在監製與董事長的會議結束後，突然向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希望能讓詹芷靜到「繁花盛開部」支援一個月，以便讓相關人員的溝通縮短距離，以及進行遊戲內容的細部修改。

　　起先她沒有答應下來，直到今天早上與詹芷靜討論過，有了共識後，才在會議裡告知其他的部門成員。

　　「芷靜被挖角了？」眾人七嘴八舌喧嘩起來。「芷靜到『繁花盛開』，我們『江湖霸業』該怎麼辦？」

　　這樣誰陪他們胡亂哈啦？可惡的「繁花盛開」居然把他們部門裡最重要的成員挖走，他們要舉白布條抗議！

　　萬監製看著吵吵嚷嚷的眾人，無奈地揉揉額頭。「喂，你們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呀？」真是的，這群得力的部門成員唯一的缺點，就是會選擇性聽取他們想聽的話。

　　「我們有認真聽啊！」

　　萬監製咳了一聲，這是她要眾入安靜的習慣表現。吵雜聲逐漸變小，萬監製才開始將詹芷靜協助「繁花盛開部」的原由簡略地遊說一遍。

　　而眾人弄明白事情的始末之後，便浩浩蕩蕩地簇擁著詹芷靜，決定陪著她到「繁花盛開部」報到……

　　詹芷靜獨自一人抵達位在五樓的「繁花盛開部」。

　　開玩笑，她怎麼可能讓一大群人跟在自己身後，到其他部門「造勢」，大家同為同事，這麼做實在有傷面子，所以她婉拒了大家的好意，堅持要他們乖乖待在辦公室上班就好。

　　「來，芷靜，你的位置在這裡。」資深工程師熱情地帶著她走到落地窗旁邊的辦公桌。那裡原本就是前任劇編的辦公桌，自從對方離開後，陸陸續續坐了幾個新人，卻始終沒能長久固定下來。

　　唉，希望沾上公司首席劇編的光采後，往後的情況能夠好轉，不要總是來一個走一個、來一雙走一雙！

　　「謝謝你。」詹芷靜道謝。

　　「你有沒有什麼東西需要帶過來？我找幾個小伙子陪你去拿。」資深工程師問，認為她應該是匆匆忙忙趕過來這裡，因此來不及整理私人物品，所以提在手上的東西才這麼少。

　　「我的東西已經都拿過來了。」她舉起綠色大包包拍了拍。她的物品並不多，除了一組刀劍模型沒一起帶來之外，其他的統統都塞在裡面了。

　　資深工程師明顯愣了一下。原本以為她的私人物品應該很多，沒想到一個大提包便塞滿了。像他們部門的女孩，光是化妝用品就足夠放滿一個提包，如果要她們變更座位，絕對是一件大工程。

　　「嘿！芷靜！」一名配戴無框眼鏡的男人突然現身，插入兩人中間，熟稔地與詹芷靜打招呼。

　　詹芷靜回頭，右手握拳，自然萬分地朝對方的右肩捶了一拳。

　　「豪哥！」她開心地咧嘴。

　　「你跳槽到我們部門了？」被稱為豪哥的男人搔搔下巴，一雙眼睛促狹地打量她一番，感覺這位同窗四年的好友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但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有哪裡不同。

　　「想太多。」詹芷靜大笑，擺擺手。「如果跟你同部門，我應該沒好日子過。」

　　「你這句話真是讓我傷心欲絕……」狀似難過地用手抵在額頭上。

　　「少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詹芷靜挑眉抱胸。

　　「你們認識？」資深工程師視線來回看著兩人。

　　「我們是大學同學。」豪哥朝詹芷靜眨眨眼。

　　「芷靜也念夜校？」他記得溫致豪是某間大學的夜校畢業。

　　「是啊！」詹芷靜點頭。

　　此時一名女孩跑來，是部門內部的助理。

　　「那個……呃……」女孩眨眨眼，望著詹芷靜，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

　　「你好，我叫詹芷靜，英文名字叫Debby。」

　　「芷靜姊，監製請你到他的辦公室一趟。」助理女孩有禮貌地說。由於她才十九歲，知道自己是全公司年紀最小的員工，所以總是習慣性在各個工程師的名字後加上「姊」或「哥」。

　　「我馬上去。」詹芷靜將大提包放下，在資深工程師的指引下，來到監製專屬的辦公室外。

　　辦公室的門扉只開了一小道細縫，詹芷靜抬手輕敲兩下，聽到進入的許可後，推門進入。

　　巨大的辦公桌後是一張背對她的旋轉皮椅。

　　「麻煩將門關上。」

　　她得到命令，轉頭將門關上，卻在門關起的那一瞬間，讓一條鐵臂往後一拉。

　　詹芷靜的腦袋還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就直覺產生反應！

　　她手肘一曲，朝身後的人的肚子用力撞去，在聽到對方的悶哼後，右腿往外側一揚，準備痛賞對方一記迴旋踢，卻在看到對方的面孔時，硬生生停下攻擊的趨勢。

　　「柏、柏鑫？」她詫異地叫喊出聲，緊急收回高抬的右腿，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出現在這裡。

　　「哦……好痛……」方柏鑫抱著肚子彎下腰。滿臉猙獰。

　　看到他痛苦萬分的模樣，身體都縮成一團，詹芷靜的滿肚子疑惑立刻被丟出腦外，緊張地探視他的狀況。

　　「很痛嗎？我、我帶你去醫護室……」糟糕，她剛才的那一下用了九成力氣……不知道他要不要緊？

　　「不，只要你……」方柏鑫半瞇雙眼，陡然抓住她的手腕，猛地將她扯入懷裡，迅雷不及掩耳地堵住她的嘴。

　　老天，才僅僅分開一天一夜，他就該死地想念她！

　　方柏鑫不顧她的掙扎，強行把她圈在自己的胸懷，舌頭撬開她的牙關，直驅而入，粗魯地捲弄她的滑嫩小舌。

　　起初，詹芷靜不停抗拒他突如其來的粗暴，但時間一久，卻也開始沉溺在他唇舌的撫弄下。

　　她開始化被動為主動，移動自己的軟舌，與他的相互推拒、交纏，甚至主動伸入他溫熱的口腔裡，汲取他粗狂的氣息。

　　其實經過方柏鑫的調教，詹芷靜已經能夠掌握他的頻率，知道怎麼做能讓他感到愉悅。

　　鑽入他口腔的舌尖，勾搔著方柏鑫的上顎，調皮地逃躲著他亟欲勾弄住她的火舌，不住在濕熱的巨大空間裡旋轉、躲藏。等到終於玩夠了，她才又縮回舌頭，讓他進入自己的軟嘴裡，接著大力吸吮起來……

　　過了許久，他們終於放過彼此。

　　方柏鑫的火燙舌頭從她的嘴裡伸了出來，一條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的唾液絲線牽在彼此之間，形成一幅讓人血脈債張的曖昧景致。

　　「我真的把你帶壞了。」方柏鑫微喘著氣，儘管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卻是滿足萬分。他從沒想過會有女人能夠讓他沉醉在接吻之下。

　　回想當初，她還只是被動地承受他的給予，沒想到經過一個禮拜的時間，她竟然將他的技巧學得如此淋漓盡致。

　　她真是名聰慧的學生，讓身為老師的他感到無比喜悅。

　　詹芷靜好不容易才將氣息調勻。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眼裡載滿不解。

　　方柏鑫啄了下被他吻到紅腫不已的唇。「你認為呢？這裡是誰的辦公室，而我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詹芷靜雙眼微瞇，腦子迅速運轉，搜尋著蛛絲馬跡，不一會兒便將他與「監製」都同樣出國留學，在半年前才回到臺灣，並且同樣姓方的事情串連起來。

　　「方……監製？」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答對了。」方柏鑫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向檜木辦公桌，將她放在桌上，手臂撐在她身側兩邊。「有沒有感到驚喜？」

　　他的鼻頭親暱地磨蹭她，吸取她身上毫無化學藥劑的清香。

　　他發現自己對她身上的香氣完全上癮，她就像嬌艷的罌粟花，看到外觀時便令他怦然心動，品嚐到味道後，更深深沉迷其中。

　　「是驚嚇吧？」詹芷靜皺皺鼻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幾個月前才知道。」

　　「幾個月前才知道？」她拍開在自己嘴唇上不斷摩挲的粗糙拇指。「所以我第一次找你做愛，你是不是在心裡偷笑？想說『這個總是被我退稿的女人，居然傻傻地來找我幫忙』？」

　　「冤枉啊，大人。我怎麼敢笑你？」方柏鑫滿臉無辜。

　　「是嗎？」詹芷靜哼了一聲。雖然是她主動找他央求做愛，但他的知情不報讓她有種被看好戲的感覺。

　　「當然是這樣……何況這不全然是我的問題。」

　　詹芷靜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你忘記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了？」回想起初次見面的情景，方柏鑫舉起她的手腕，手指摩挲她的手背。

　　「第一次見面？」詹芷靜皺起眉頭。

　　「你果然忘記了。」方柏鑫敵作失望地垮下屑膀。「你當時在人資部旁邊的轉角衝出來，一頭往我懷裡撞呢！」

　　詹芷靜偏著腦袋回想。

　　「經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這回事。」那件插曲已經被她當成小事件而拋諸腦後，不過還是有朦朧印象。

　　「所以說，是不是有一半是你的問題？如果你當時將我的模樣牢記心底，我們在社區走廊上相見時，你就會知道我們是同事也是鄰居。」他滿臉無辜。

　　「可是我曾經和你提過，你在電話裡的聲音跟監製幾乎一個模樣的時候，你怎麼都沒反應？」

　　「我有啊！」少冤枉他！

　　「哪有？」詹芷靜立刻反駁。

　　「我誇獎你聽覺敏銳。」相對地暗示他們兩人是同一個人，沒想到她完全沒發現他的弦外之音。

　　「柏鑫，你好狡詐。」

　　方柏鑫大笑，隨後臉色一正，指頭夾住她的鼻子擰了擰。

　　「哦，你做什麼？」詹芷靜吃疼地握住他的手腕。

　　「你為什麼跟溫致豪這麼親近？」害他滿肚子酸水，立刻撥電話給助理，要她通知詹芷靜到辦公室，以免自己被酸水淹沒。

　　「我們本來就是那樣。」詹芷靜沒發現身前男人的滿肚子酸意，滿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跟他認識？」

　　「大學同學。」詹芷靜說。「我們算是班上的領頭人物，蟬聯四年的班代與副班代。」

　　原來如此，這種關係的確會讓兩人比起同儕間更加親暱。

　　「以前是以前，現在歸現在。以後要收斂點，知道吧？」方柏鑫半詢問半命令地說，不等她回答，腦袋一低，再度覆上她的唇。

　　長達一分半的吻結束，方柏鑫愛憐地啄了她片刻，等到親暱氣息稍稍散去之後，才輕咳一聲。

　　「雖然很不願意，但現在我們得開始討論公事了。」他第一次為了女人把上班時間用在私事上。

　　經他這麼一說，詹芷靜才猛然想起兩人並不是身處在社區公寓。而是在公司裡、他的辦公室內。

　　他們還在上班呢！

　　她神色一轉，跳下辦公桌。

　　「在討論公事前，我要先聲明一點。」她直勾勾地看著方柏鑫。「你絕對不能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輕易讓我的稿子過關。」

　　方柏鑫回望著她，半晌後嘴唇一掀。

　　「你以為我會因為私人關係，而在工作上放水？」他似笑非笑。

　　在工作方面，他從來不會因為私人關係而偏袒對方，就算是他的女人也一樣。

　　平常的生活中他可以百分百地寵她、溺她，然而如果彼此是同事關係，有公事方面的接觸，他絕對不會進行任何偏袒——這在他第二任、第三任的女友身上都足以證明。

　　他的第二、第三任女友曾經是他的下屬，並且都以為只要和用私人關係，在工作上就能比其他同事來得輕鬆自在。可是事實證明她們的想法完全錯誤！

　　當時在美國工作、同樣身為監製的他，不管是圖稿、文字或是程式的撰寫，只要他認為還能加以修正，就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也因此，他與她們最後都是以爭吵為完結，甚至被她們撂下「冷血無情」的標語。

　　「我不知道，所以才先聲明。」詹芷靜雙手環胸，看著方柏鑫走到辦公桌後，坐入皮椅，修長的十指交疊在桌上。

　　「芷靜，很高興你有這樣的想法。」他說。

　　詹芷靜揚起眉毛，等著他繼續說出下文。

　　「我不會放水。絕對。」他的眼睛散發出璀璨的堅定光芒。

　　◇　　◇　　◇　　

　　詹芷靜被方柏鑫叫到監製辦公室，本來以為只是稍微討論遊戲劇情需要修改的地萬，卻沒想到兩人越討論越激動，轟轟烈烈的討論聲不斷從半掩的門扉飄出。辦公室的眾人，從最初的不習慣，到現在早已習以為常，老僧入定地繼續做手邊的工作。

　　「我覺得這樣的對話，最符合男主角的性格。」

　　「但你考慮到對話，卻沒有考量到劇情。你認為依照男主角的性子，會到這種地方來嗎？」

　　「為什麼不會？公園是開放的，任何人都有權利去。」

　　「那你說說看，男主角這個角色的性格如何？說出主要三大項就好。」

　　「一板一眼、冷漠、討厭與陌生人親……」聲音嘎然而止。

　　「想到了嗎？這段劇情退回重寫。另外女主角與畫家的這段，我同意你剛才的說法，就照你所寫的劇情使用。」

　　聲音到此為止，不一會兒，一道人影從監製辦公室走出，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你們的討論真是激烈，你是不是還拍桌子？」溫致豪跑到詹芷靜的座位旁邊，興致盎然地問。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他工作累了，稍微喘息放鬆一下。

　　「我也很想克制呀！」詹芷靜皺皺鼻子。「唉，稿子得重寫了。」

　　「辛苦你。」溫致豪拍拍她的肩膀。

　　詹芷靜苦笑。「也不算辛苦，畢竟是我自己搞砸的。」

　　兩人說話的同時，監製辦公室再傳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聲，不過這次沒有剛才那樣激烈，是一位軟體工程師正與方柏鑫討論程式的問題。

　　「在『全方位』就是有這種好處。」溫致豪感慨地說。

　　「什麼？」

　　「就是能反駁主管的話，倘若主管認為你是對的，也會聽你的建議，而不會一味執著自己的看法。」

　　「別間公司不會嗎？」詹芷靜沒有任職過其他公司，所以不太清楚。

　　「不然我先前怎麼會一直被任職的公司解雇？」溫致豪聳肩。

　　他曾經任職過三間公司，或許是因為個性使然，許多話都不吐不快，起初他的主管們都口口聲聲地表示他們的心胸如何寬大，有任何建議都可以提出，所以他也不曾客氣。但久而久之，他漸漸被主管們視為眼中釘，然後就被惡意解雇。

　　他曾經感歎世態炎涼，怎麼老闆們「心胸寬大」成這樣？直到進入「全方位」，才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儘管「全方位」並不是事事完美，但對他來說，比起其他公司，真的好上太多太多。

　　「所以我算是幸運的囉？」詹芷靜挑眉。

　　「當然。否則依照你的個性，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被炒魷魚。」哪裡還能夠讓她拍桌？

　　「你在羨慕還嫉妒？」羨慕她一出手就找到好公司。

　　「死小孩，我還用得著羨慕你嗎？」溫致豪嚷著，伸出手臂勾住詹芷靜的脖子，兩個人開始鬧著玩。

　　這副景象大家也早就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