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鳥鳴啁啾。

　　隱藏於綠蔭叢中的江氏別墅，在若有若無的薄霧中看來，美得如同一幅畫。

　　倪水晶一下樓，管家就迎上來，「少奶奶早，請問早餐是中式還是西式？」

　　「給我一份果汁和吐司就好了。」倪水晶微微一笑，在餐桌旁坐下。

　　既沒有奶奶，江凌又不在的別墅，格外寂寞，寂寞得讓她想哭。

　　說不清有幾個晚上，抱住仍殘留男人氣息的被單，默默流淚，想著他現在在哪裡、在做些什麼？

　　他是不是也會在深夜與黎明交替之時，無法成眠？是否也會這般思念她，就像她思念他一樣？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殘留下的痕跡和氣息，也一天天淡化了……

　　屈指一算，他離開已經有三個星期，整整二十一天，卻連一通電話、一個口訊都沒有。

　　他要她等他，她願意，只是，無邊的等待何時才到盡頭？

　　奶奶往生，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業已消泯，簽定的契約已成廢紙，她再也沒有留下的必要。

　　他和她之間，原本就用一條岌岌可危的細線連著，現在更是到了幾乎風一吹就會立即斷裂的地步。

　　分離的腳步似乎在耳邊響起，而且越來越逼近，倪水晶心裡有說不出的絕望。

　　「少奶奶，今天的早報。」用餐完畢後，管家殷憨地遞上每日早報。

　　「謝謝。」倪水晶胡亂翻看著，這份早報是奶奶生前最喜歡的報紙，現在奶奶不在了，但江家依舊保持著昔日的習慣訂報。

　　隨手翻到娛樂版，突然，一張彩照映入眼簾－－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間酒廊，光線很暗，但照片卻十分清晰，一位打扮入時的美豔女子，緊緊偎在一名身穿黑色風衣的高大男子懷中，笑靨如花，那男子低頭對著她，看不清表情，但那熟悉而帥氣的側臉，讓倪水晶的手指細細顫抖起來。

　　這麼思念他，沒想到，再見時，卻是在娛樂八卦報紙上，看他擁抱著別的女子。

　　八卦內文無非是「江氏集團」總裁即使婚後依舊風流不改，和香島選美冠軍雙雙結伴出遊巴黎。文章中還寫到他們每晚出雙入對，儼然一副熱戀的模樣。

　　報紙無聲自手中滑落，倪水晶抱住自己，覺得渾身冷得讓她發抖……

　　當管家王伯臨睡前例行檢查時，驚見黑暗的客廳中，倪水晶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

　　淡淡的月色，映著她既蒼白又憔悴的臉龐，顯得蒙朧而不可觸摸。

　　「少奶奶，你還好吧？」管家擔心地問她。

　　「我沒事，你去睡吧！」倪水晶勉強朝他一笑。

　　「少奶奶是不是擔心少爺？」管家猜測道：「那……要不要打少爺的手機？」

　　「我已經打過了，他關機，應該很忙吧？我怎麼也找不到他。」倪水晶苦笑道，垂下眼瞼，掩飾住自己濃濃的傷心。

　　現在的他，應該正忙著和美女幽會，早就忘了她的存在。不，他心裡從來都沒有她的存在。

　　「你去睡吧！」她吩咐管家。

　　「那……我去睡了，少奶奶，你也早點休息吧！」

　　「嗯。」倪水晶點點頭，讓自己陷入沙發深處。

　　客廳的時鐘，傳來寂寞的滴答聲。時間在流逝，快得如同此刻的生命一樣。

　　倪水晶按住額角，只覺自己頭痛欲裂，全身都沉重無力，一顆漲滿了思念的心，就像缺水的植物一樣，漸漸在枯萎。

　　等我回來……

　　他的話言猶在耳，但他是否知道，這樣漫長的等待，簡直如酷刑一般難熬？她已經無法承受更多了！

　　驀地，鐘聲敲了十二下，一天已然翻過一頁。

　　倪水晶不由微微苦笑，十二點，午夜的鐘聲響起，童話裡的灰姑娘在這時急匆匆跑下皇宮臺階，她的魔法在十二點之後即將消失殆盡；而現實中，她的魔法其實在奶奶撒手西去那一刻便已消失，那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奇蹟不可能到來，愛情不可能發生，心裡隱約燃起的一絲火苗，也在男人不聞不問的冷漠中，消失殆盡。

　　她真是太傻了！既然沒有愛，她又何必留在這裡，徒增男人的困擾？

　　他突然遠赴國外，三個星期毫無音訊，正是在委婉地向她下逐客令……

　　奶奶一去世，協定便已失效，他大可直接趕她離開別墅，卻讓她住到現在，還吩咐她「等他回來」，這不過是他多餘的好心和同情，她卻自作多情，以為自己在男人心裡，畢竟還有些許位置存在。

　　現在夢醒了，過去種種，原來都是幻象！

　　倪水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色蒼白，眼眸中有著讓人心碎的哀傷，但她的神情，卻在痛下決定後變得堅強起來。

　　回到二樓，拿出幾件少得可憐的衣服，胡亂塞入一個簡易行李包，脫下手上的鑽石婚戒，抽出信封和信紙，寫了幾行字，把戒指放入信封內，將它封好，放在床頭。

　　關上門之前，倪水晶再次環顧房間－－

　　這是他和她一起共同生活的地方，是她和自己最愛的男人僅有的交集，如果可以的話，她是多麼希望能和他天荒地老，可是，再怎麼眷戀，她也必須離開了。

　　她已一無所有，僅剩的，便是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然後，她拎著行李，在黎明到來之前的暮色中，緩緩地、堅定地走出別墅。

　　再見，江凌！

　　當天清晨，一位帥氣沉穩的男子，出現在國際機場入境的人流中，整個人神清氣爽，衣著品味充滿了男性的魅力，在人群中猶如發光體，引人注目。

　　看到早已等候在外的自家司機，江凌把行李交給他，淡淡說了一句：「回家！」

　　「家」這個字眼，此時說出來，讓他心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溫柔，倪水晶的倩影淡淡浮現在腦海。

　　她一定在等他吧？一想到她那張清麗的臉龐，他的胸口便湧過一道暖流。

　　冷靜了一個月，獨處異國他鄉，離她越遠，越是發覺她對他的重要性。

　　她淡淡靜靜的模樣無時無刻不浮現在他腦海，無論工作時，還是外出遊玩，都如影隨形地烙印在他胸口。

　　一路走來，她的好在此刻一一湧現，她癡癡凝視他的模樣，她擔憂他的眼神，她黑白分明的水眸中，自始至終，都只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

　　江凌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抗拒為何，但如果對象是她的話，也許他可以放下心結，遺忘父親給他的濃重陰影，遺忘對母親刻骨銘心的仇恨，把過去所有不好的一切悉數忘懷，拋棄過去，只著眼於未來，就此和她在一起！

　　輕輕摩挲著手上的婚戒，一向冷硬的內心溢滿了溫柔，江凌轉過頭，凝視窗外蔚藍的天宇，朵朵白雲，悉數化為她恬靜的身影。

　　一回江家別墅，一向冷靜的管家王伯，此刻竟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一臉憂急交加的模樣。

　　江凌跨出車門，眼角突然抽搐起來，直覺事情不妙。

　　「少爺，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少奶奶她走了！」管家跑到江凌面前，急急說道。

　　「什麼？！」江凌大吃一驚。

　　「今天早上我一起來，就不見少奶奶。我到處都找遍了，只找到她留下的一封信和戒指。」

　　江凌一把抓住管家遞來的信，抽出信紙，信中字跡清秀淡雅，一如其人。

　　江凌：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快樂。但是，對不起，我無法再等下去了。

　　戒指還給你，請你給更適合你的女孩予戴上吧！

　　祝你幸福。

　　倪水晶

　　信封內，便是她留給他的、閃閃發光的鑽戒。

　　該死！江凌一把揪緊信紙，內心突然掠過一陣劇痛，難道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少爺，少奶奶是半夜三更走的，我們誰都沒察覺……」

　　江凌抬手，阻止管家說下去，「我明白，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錯。」

　　他的確犯了生平最大的錯誤！

　　奶奶去世後，她的傷痛並不亞於他的，可是他卻一味關注自己的心情，任性離開，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下……

　　他實在太篤定了！以為她一定會等他，以為她會以慣常的溫柔包容他的一切，可是他卻忘了，她也會受傷，她也會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

　　「一切都是我的錯！」握緊手中的鑽戒，江凌悔恨地發出了野獸般的哀鳴。

　　一個月後

　　江氏集團的大廈頂樓，目前已變為低氣壓危險地帶，只要一不小心踩中地雷區，就會被心情暴躁的男人炸得粉身碎骨。

　　因此，只要沒事，誰都不敢靠近總裁辦公室，生怕不小心就會找死！

　　江凌靠坐在寬大的辦公椅內，深深吐出一口煙。

　　整個房間煙霧彌漫，男人的身影，在煙霧中顯得格外寂寥。

　　他的眼神毫無焦點，茫然看向窗外，臉上是比以前更淡漠、更冷傲的神色，還有那深入骨髓的孤獨。

　　整整一個月，沒有倪水晶的生活，對江凌而言，可謂一片愁雲慘霧。

　　桌上攤著一封信，是她透過律師寄來的、已經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混蛋！他不需要這種東西！

　　江凌一把抓過協議書，將它撕得粉碎，丟進垃圾桶。

　　看來他逃亡的小妻子是鐵了心要和他離婚？很好……他發誓會讓她後悔做出這個舉動。

　　突然，電話鈴聲響了，江凌一把接起，「哪位？」

　　「江先生，您好。我是開元事務所的私家偵探，關於您委託我們調查的夫人下落，我們現在已經有眉目了……」

　　「哦，是嗎？」江凌的黑眸一下子亮起來，「她到底在哪裡？」

　　只要找到她，他非得好好懲罰她一番不可，懲罰她不經他允許，就敢擅自逃家！

　　「水晶，三號桌的雞排飯。」

　　「好的，我馬上來。」

　　倪水晶擦了擦臉上的汗，在顧客滿坐的速食店裡不斷穿梭……

　　她手腳敏捷，笑容溫柔，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在結帳處坐鎮的老闆娘看了不禁暗暗點頭，欣喜自己請對了人。

　　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時分，倪水晶終於能夠休息，在員工休息室喝了點水，稍微喘一口氣。

　　「水晶，要不要嘗嘗我做的鳳梨酥？」一位年輕男子走進來，笑容可掬地遞給她一塊甜點。

　　「謝謝你，阿賓。」

　　阿賓是速食店的廚師之一，很年輕，性格豪爽，倪水晶平時和他很談得來，而他也似乎特別喜歡親近她。

　　「你做事不要那麼拼啦！我看你每次收工都很累的樣子。」阿賓看著倪水晶蒼白的臉色，不捨地勸她。

　　他對她很有好感，幾乎是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清秀恬靜的她。

　　「還好啦！我還撐得住。」倪水晶淡淡一笑。

　　其實她很喜歡現在忙碌的環境，讓她擁有馬不停蹄的生活，否則，她怕一閑下來就會想起那個男人。

　　他還好嗎？有沒有簽下她寄給他的離婚協議書？是不是有了新的女友？會不會溫柔地對她們笑，用抱過她的手臂擁抱她們？

　　時間一天天流逝，可為什麼，只要一想到男人的臉龐，她的心裡仍然充滿無法呼吸的痛楚。

　　手上明明早就沒了戒指的痕跡，可為什麼一有空，她的手指就會習慣性地去摩挲無名指的地方……

　　「那個……水晶……」阿賓憨憨地摸摸頭髮，期期艾艾地看著倪水晶，「你……今晚收工有空嗎？朋友給了我兩張免費的電影票，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

　　倪水晶微微一笑，「謝謝你，阿賓，不過還是不要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她撒了個無傷大雅的小謊。

　　敏感的她早就察覺阿賓對自己有好感，但她自己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又怎麼可能去招惹別人？

　　更何況，即使已經離開，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那個男人的身影，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男人的存在。

　　「哦！」阿賓很失望地垂下頭。

　　「抱歉。」

　　「沒關係，那……水晶，你男朋友對你好嗎？」

　　「他啊……」倪水晶歪過頭，想起江凌，「他不太說話的，就算說，也是淡淡的，很簡短的幾句，但他很孝順，對自己的親人很好。我想，他雖然表面冷淡，但內心是個很溫柔的人。因為父母的關係，他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其實心裡一直都很寂寞。這樣的他，讓我放不下，想一直陪在他身邊……」

　　阿賓出神地凝視著倪水晶，她臉上散發既柔美又哀傷的光澤，讓人移不開視線。「水晶，你真的很喜歡他哦！我太羨慕他了。」

　　倪水晶淡淡一笑，「我們該回去做事囉！要不然摸魚摸太久，老闆娘肯定會抓狂。」

　　「嗯，時間差不多到了。」

　　倪水晶站起來，繞過桌子，桌腳邊正好濕濕的，她沒有注意，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往地上摔……

　　「小心！」阿賓恰巧在她身邊，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她穩穩抱在懷裡。

　　倪水晶扶著阿賓的胸膛站起來，笑道：「幸虧有你，要不然，我鐵定會摔得很慘。」

　　「不用客氣……」

　　「放開她！」突然，低低的怒吼在不遠處響起，倪水晶抬起頭，便對上一雙燃燒著的銳利雙眸！

　　那眼眸深邃似海，卻又冷漠成冰，瞳孔深處跳躍著強烈的火苗，那眸光熟悉得讓她一陣心悸，卻又一陣心痛。

　　「不許你碰她！」江凌一把推開眼前礙眼的男子，把倪水晶搶過來，攬入自己懷中。

　　一顆狂亂跳動的心，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終於平息下來。上下仔細打量著懷中的女子，江凌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不過短短幾個月沒見，她怎麼就變得這麼清瘦、這麼蒼白？

　　原來就很苗條的身材，即使穿著寬大的工作服，也能看出削瘦的線條，她有好好吃東西、好好休息嗎？

　　想到她根本不懂得照顧自己，江凌就忍不住一陣火大，同時生氣自己居然現在才找到她，讓她受了這麼多苦，更生氣她居然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甚至都靠到對方懷裡……

　　惡狠狠地瞪著剛才摟著她的年輕男子，江凌滿腦子都是要把他大卸八塊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