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總裁，不好了！」

　　秘書冒冒失失的闖進來，在看到寬大皮椅後一臉沉寂的男子和男子周圍聚集的公司高層管理人員後，立即噤聲，意識到自己的莽撞。

　　「什麼事？」穆末風淡淡問道。

　　「這個……今天早上的財經新聞，總裁您看了嗎？」秘書拿著手中的報紙，戰戰兢兢的問穆末風。

　　「你下去吧。」

　　「好的。」秘書把報紙留在穆末風桌上就退了下去。

　　直擊報導－－揭密長風和ADM聯手打造全台最大的PC製造科技園方案！

　　看著報上醒目的標題，穆末風蹙起眉心，頓時顯出一道深深刻痕。

　　他其實早就看到報導，這也正是他一大早就召開高層會議的原因所在。

　　「你們說，這麼機密的計畫書，怎麼會被人洩漏出去？連我們和ADM談到哪個步驟，具體投資額是多少，打算購買哪塊地皮籌建廠房這種細節，都全部被報導出來，到底怎麼回事？」穆末風冷冷問道，一身冷厲的氣質，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懾人。

　　幾個主管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你們知道洩密的後果有多嚴重？ADM和我們這個計畫只是在洽談階段，除了我們之外，ADM也同時和其他的競爭對手聯絡過，雖然我們提出的條件比別家優厚，但現在這份報導一齣來，等於把我們的底牌完全攤給對手看，你們以為，ADM會允許我們犯這種愚蠢的錯誤嗎？」穆末風冷冷的看著眾人。

　　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總裁，這份企畫，只有我們高層的幾位管理者有許可權查閱，對方卻能拿到這麼詳細的資料，我懷疑是我們內部的問題……」有人戰戰兢兢的說。

　　其實不必他說，穆末風也知道，這份資料只可能是內部員工洩漏出去的，否則報導不可能寫得出這麼詳細的內容。

　　到底是誰？

　　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人，接觸到他深沉視線的人，都不自覺的心中一凜。

　　「現在決定，和ADM合作的計畫暫時擱置，所有曾經參與這個計畫的人，從現在開始不用再過問ADM的事，我自會去查。」穆末風淡淡說道。

　　「總裁，那地皮投標的事……」

　　「全部放棄。當務之急，是查清楚誰在背後搞鬼，杜絕類似事件再發生，你們都下去吧。」

　　「是。」

　　等眾人下去後，穆末風按下內線電話，對秘書道：「交代司機準備，我要親自去ADM和銀行一趟。」

　　「好的。」

　　起身眺望窗外，烏雲密佈，顯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連帶影響到穆末風的心情。

　　這次的事件，可謂是長風成立以來最大的危機，如果不好好解決的話，後果將會十分嚴重！

　　嚴子健看到關於長風的報導後，立即叫車來到長風大廈。

　　足足等了四個鐘頭後，他終於在晚上九點看到一臉倦容的穆末風出現在辦公室。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我們之間是什麼交情，別跟我說這種廢話。」嚴子健捶了他一拳，關切地問道：「怎麼樣？你的秘書說你親自去和ADM及銀行的人談，結果如何？」

　　「不樂觀。」穆末風苦笑道，「有人明顯針對長風，早在我發覺之前。」

　　「沒錯，計畫書洩密一事，可以肯定是你身邊的人做的，目前你有沒有什麼懷疑對象？」

　　「暫時還沒有。」穆末風鬆了鬆領帶，「ADM對於計畫被洩漏一事相當惱怒，而且我們手上的牌已經全部洩底。據我所知，遠華、光大這幾個公司已經和ADM的人聯繫過，向他們提出了一份比我們公司更優惠的計畫書，和ADM合作一事，看來十之八九要告吹。」

　　「這麼嚴重？」

　　「還遠遠不止。幾家銀行也開始向我施加壓力，下一季的貸款迫在眉睫，現在卻發生這種事，恐怕我們的流動資金會受到壓制，搞不好的話……」

　　「會怎樣？」嚴子健的臉色凝重起來。

　　「會因資不抵債而被勒令清盤。」

　　「難道就沒有一點挽救的辦法？長風也算是一個大企業，怎麼會在一夜之間……」

　　「長風是很大沒錯，但在我接手前，一直都是行雨在管。他雖然是我弟弟，卻不擅長經商，幾次投資決策錯誤，令長風負債累累，支出驚人。」

　　其實一年前，穆末風接手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百廢待舉的長風科技。

　　「雖然這一年來，業績的確有所增長，但負債的情況並沒有得到太大改善，這個隱憂一直都在，這也正是我痛下決心，打算和ADM聯手一搏、擴大規模的重要原因，可是沒想到卻被不知隱藏在哪裡的敵人逮到機會，又散播不利消息，讓銀行對我們信心大失，現在的長風非常危險。」

　　「你要繼續撐下去嗎？」嚴子健看著好友，「我們不是還有自己的公司，而且經營得相當不錯？如果我是你的話，現在就是結束長風的最好機會。」

　　「你難道忘了，當初你母親一味偏愛行雨，明明你比他更適合經商，卻連個部門經理的職位都不派給你，硬要把長風塞給行雨，才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我是你，當初我就絕不會答應你母親，接手長風這個爛攤子。」

　　「她畢竟是我母親，長風畢竟還是穆家的公司，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不管。」穆末風苦笑。

　　「就算你再盡心盡力，對你母親來說，你仍是她最痛恨的人。」

　　太過直接的話，一針見血，刺中穆末風的心，他的眼眸黯淡下來。

　　「無所謂，我已經習慣了。」

　　嚴子健忍不住嘆息，「末風，有時候你太沉默了，什麼都不解釋，任憑大家誤會，這樣真的好嗎？」

　　穆末風露出苦笑。

　　「別老是惜言如金，試著說出一些藏在心裡的話吧，這樣你會感覺輕鬆很多。」

　　回答他的，只是穆末風淡淡的笑意。

　　一連三天，穆末風都忙得廢寢忘食，幾乎天天睡在公司，連打電話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雖然經過多方努力，但因此次洩密事件太過嚴重，ADM對長風信心全失，公開宣佈不再和長風合作。

　　而各家銀行紛紛對長風的還款能力提出質疑，不肯再繼續合作，一時之間，長風可謂四面楚歌。

　　蹙眉坐在皮椅上，穆末風在濃濃煙霧中翻看著厚厚的檔，思索是否還有挽救的辦法……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

　　「喂？」

　　「末風，你有沒有在看電視？」手機那方傳來嚴子健的聲音。

　　「沒有，我在辦公室。」

　　「快打開電視！」嚴子健失控的喊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別管，先打開電視！」

　　「好吧。」穆末風嘆口氣，按下遙控開關，嵌於牆壁正中的超薄液晶電視一閃，畫面頓時出現在他眼前。

　　穆末風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個……出現在畫面中的女子，不正是夕顏？

　　記者正在採訪她：「請問戴小姐，作為新華集團的執行總裁，你對這次和ADM的合作有什麼看法？」

　　「這是一次雙贏的合作，對ADM而言，可以藉助本土的力量，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而新華則可以藉助ADM的品牌和國際行銷網路，拓展自己的業務，這對雙方都有益處。」被採訪的女子巧笑倩兮的說。

　　「本來這次合作ADM選的是長風，但最終卻出人意料的和你們公司簽下合約，貴公司只是一家年初才成立的新公司，不知你們用什麼條件來說服ADM作出這個選擇？」記者再問。

　　「這個嘛……」

　　女子抬起頭，看著螢幕，露出冷冷的微笑。

　　那笑容，帶著示威的意味，她的星眸熠熠閃亮、銳利如劍，彷彿能穿透螢幕，和他的撞在一起。

　　穆末風的眼皮突然一跳，長久以來橫亙在他胸中的不安漸漸加深。

　　「這是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說罷，女子身邊的秘書便過來擋開記者，讓她坐入車內離去。

　　「你看到了嗎？」

　　嚴子健的聲音拉回穆末風的神智。

　　「看到了。」

　　穆末風握緊話筒，只覺自己嘴裡發苦，說不出的苦澀。

　　「是夕顏！不，她根本不叫夕顏，我剛才查過了，她的真名叫戴穎兒，是戴佳宜的親生妹妹。她根本沒有失憶，她接近你，純粹只是為了替自己的姊姊報仇！原來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末風，你被人騙了！」

　　「不，夕顏不會騙我。」穆末風斷然否決。

　　「怎麼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肯接受事實？」嚴子健氣急敗壞的叫道，「我早就提醒過你！」

　　「對不起，子健，我先掛了。」

　　穆末風掛斷電話，急急撥了家中的號碼，嘟嘟聲明明在耳畔回蕩，但為何他卻只聽到自己心臟急速跳動的聲音？

　　是傭人接的電話，穆末風劈頭就問：「夕顏在哪裡？」

　　「少爺，剛才夕顏小姐打電話回家，說她在皇家酒店的咖啡座等你。」

　　「知道了。」

　　穆末風擱下電話，如風般衝了出去。

　　皇家酒店，一樓優雅的咖啡座。

　　聽到身後傳來的急促腳步聲，端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女子露出一抹冷笑，緩緩放下咖啡杯。

　　轉過身，四目相對，他沉靜而痛楚的眼眸，映出她姣美冰冷的容顏。

　　就像倒映在雪地上的紅梅，穆末風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夕顏……」

　　這個熟悉無比的名字，此刻卻帶給他前所未有的窒痛。

　　一直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不會是她，她絕對不會背叛他，然而，殘酷的事實就在眼前。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叫我夕顏？」戴穎兒緩緩站起來。

　　就是這一刻！

　　她等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可為什麼，最終來臨的時候，不但沒有想像中興奮，內心深處反而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呢？

　　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這個男人還能以這麼溫柔而抑鬱的眼神看著她？

　　就是這種眼神，當他注意她的時候，她會有一種錯覺，彷彿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她是世上唯一的、無可比擬的珍寶。

　　「別這樣看我。」戴穎兒忍不住握緊雙手。

　　不行，她不可以心軟。她等了這麼久，就是要等到這一刻，狠狠羞辱打擊這個男人，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心軟？

　　「真的是你……」穆末風緩緩開口。

　　「沒錯，一切都是我！是我刻意接近你，騙取你的信賴；是我洩漏了長風和ADM合作的計畫給報社；是我暗中向銀行散播不利長風的消息；是我成立了新華集團，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打垮你，這一切全部都是我幹的！」

　　穆末風看著她，無言的蹙緊了眉心。

　　「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我知道。」穆末風澀聲道。

　　「你知道？」

　　「因為你是戴穎兒，佳宜的妹妹。」

　　戴穎兒一怔，隨即冷笑，「原來你都知道了，那就好，省得我多廢話。穆末風，你害死我姊姊，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整垮長風，故意背叛你，這都是你應得的懲罰！」

　　她原以為他會反駁，會勃然大怒，甚至會失去理智的朝她吼叫，但她卻沒想到，穆末風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然後輕聲說了一句，「你說的沒錯，這都是我應得的懲罰。」

　　怎麼會這樣？他這麼輕易就背起一切罪名？

　　戴穎兒的指尖不由得顫抖起來，這個男人，看起來不但不像加害者，反而像一位受害人。

　　但是，他是一切悲劇的起源，他才是罪魁禍首，不是嗎？

　　「夕顏，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當然沒有！」

　　戴穎兒瞪著他，想到姊姊的枉死，不禁又氣憤又傷心。

　　「我恨你！你毀了我最重要的親人，我怎麼可能喜歡上你這種殺人兇手？我對你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騙取你的信賴，不要以為我跟你上床就是喜歡你，穆末風，這世上我最恨的就是你，為了打垮你，我什麼都會去做！」

　　男人無法掩飾的痛苦眼神，讓戴穎兒胸口陣陣劇痛，然而，胸口痛得越厲害，她罵得便越狠辣。

　　沒錯，她恨他，更恨陷入他溫柔眼眸中不可自拔、甚至到此刻還會為他牽動情緒的自己。

　　對他的恨有多深，對自己的恨便更強烈上十倍。

　　不可能，她絕對不可能愛上他！

　　「你姊姊的事，我非常抱歉，雖然本意並非如此，但如果當天我不去追他們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車禍，總之，你說我是殺人兇手，我無可辨駁。」穆末風緩緩說。

　　「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戴穎兒咬牙看著眼前的男人，渾然未覺自己的眼眶已浮上一層淚花。

　　「我知道……」穆末風苦笑道，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撕開。

　　他知道，他和她之間，再也不可能了。一切已走到終點。

　　那個雨夜的溫柔纏綿，她偎在他懷中的傭懶模樣，她像一隻蝴蝶般活潑的圍繞在他身邊，她給予他的溫暖和「家」的感覺……這一切的一切，從今以後，只能成為他一個人苦澀的回憶。

　　為什麼，這麼深愛一個人，到頭來卻只能失去？

　　「穆末風，你到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戴穎兒死死的咬緊了下唇。

　　穆末風無言搖搖頭。

　　她那麼恨他，縱使解釋再多也是枉然，但有一句話他非說不可。

　　他必須告訴她，否則將再沒有機會。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

　　戴穎兒瞬間睜大眼睛。他說什麼？

　　他愛她……

　　他愛她？

　　他愛她！

　　都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說愛她？

　　明明不想示弱的，可不知為什麼，霧氣迅速湧上眼睛，晶瑩的淚水，無法遏止的自臉頰串串滑落，像珍珠般掉得既快又急。

　　全身都在不停發抖，嘴唇更是抖得幾乎發不出聲音，然而，她終是困難開口，「可是我恨你！」

　　聽她這麼說，穆末風的表情並無意外，只是不再說話，以含淚的眼眸深深凝視她……

　　那眼神，既溫柔，又傷心；既包容，又帶著深深的寵溺，像海洋一樣流淌過來，柔情似水的擁住她……

　　心痛和心悸的狂潮瞬間席捲而來，僅僅是一個眼神，就已讓她魂飛魄散，彷彿已到世界盡頭。

　　世界都已灰飛煙滅，只餘男人這雙既溫柔又傷心的眼眸。

　　好痛苦……

　　真的好痛苦……

　　直到她幾乎承受不住，情緒即將崩潰時，穆末風突然收回視線，掉頭毅然離去。

　　這一去，他再沒有回頭。

　　戴穎兒重重的跌回座位，支住額頭，再也無法控制的痛哭失聲。

　　如果，這就是復仇的滋味，她寧願自己一開始就沒有走出這一步。

　　然而，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