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過了多久,白茹意才悠悠醒轉。
只見白嘯天微闔雙目,倒伏在她身上,高大厚實的身軀牢牢壓著她,他的男性仍埋在她體內,還能感覺到熾熱的溫度。
他還好吧?
白茹意連忙伸手到他鼻下,鹹到鼻息沉穩,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又把了把他的脈,緩緩籲出一口氣。
從脈象看,丹田沉穩,邪毒渙消,白嘯天已無大礙。
方才的情事,看來實屬誤打誤撞。
來自女子的玄陰精氣,恰好與「無憂心法」至純至剛的陽氣調和,陰陽諧奏,在疏導散亂真氣的同時,亦牢牢護住了白嘯天的心脈。
現在他的脈象一片平和,顯然大劫已過。
既是不幸,亦是大幸!
怕男人醒來後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白茹意忍痛爬起來,抽出汗巾擦去方才情事遺留的道道羞人痕跡。
她一直紅著臉,心兒亂跳,雙手顫抖,不敢多看男人一眼——即使明知他仍在昏迷中。
匆匆替他穿戴好衣飾,也理好自己的,白茹意像賊一般,偷偷摸摸溜出石窟。
站在洞口,她按下機關,石門嘎嘎作響,朝兩邊併攏。
白漢玉臺上,仍靜靜伏臥著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白茹意一咬下唇,足尖一點,縱身翩然而去。
農袂翻飛問,她已如一只小小蝴蝶,飛出了長長的過道。
整個石窟寂靜無聲,彷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漆黑的夜色,將這羞人的一幕,輕輕抹去,了無痕跡。
昨天從石洞回來後,白茹意又累又困,下身火辣辣的痛,全身都似散架一般,回到廂房,一沾枕頭,就陷入了昏睡。
可她睡得並不安穩。
太多過去的記憶,一一在夢境中回閃。
忽爾閃過母親溫柔的笑顏,忽爾是父親威嚴又帶著寵溺的眼眸,忽爾又是全家在一起和樂融融的畫面。
更多的,卻是六年前,四明山巔的斷崖上,令人心碎的一幕。
她看到自己的父親被一干武林正義人士追殺,墜入懸崖,也眼睜睜看著母親隨之縱崖殉情。
她在夢中威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想嚎啕大哭,可胸口卻像被巨石壓住,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她還夢到了他,在她性命危急的時候,像天神般出現在她面前。
他賜給她姓,給了她棲身之所。
他把她帶回無憂山莊,讓她衣食無虞地生活著,可他,卻幾乎從不曾正眼看過她。
她雖年幼,頭腦卻十分聰穎,再加上親眼目睹父母雙亡的悲劇,讓她的心思比同輩更加細膩敏厭。
很多時候,不必他說什麼,她就能威到他對她發自內心的厭惡。
這種厭惡如此明顯,讓她每次一接觸到他的視線,就厭到渾身冰冷。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無時無刻默默注視男人的身影,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她很明白,白嘯天收養她,並不是因為可憐她,而是因為——
他答應過娘親,要好好照顧她。
她的娘親,曾經也是無憂山莊的人,拜白連城為師,是白嘯天的師姊,大他三歲。
當年娘親行走江湖時,與龍燔敦敦主夜子昊偶遇,不知是天定的緣分,還是難斷的孽緣,兩人一見鍾情,愛得如癡如狂。
為了父親,娘親更是不顧大家勸阻,一意孤行,與他結合,誰知最終換得如此結局。
在無憂山莊中,因娘親溫婉善良的個性,白嘯天最喜歡這位師姊,若非念在這份情誼,以白嘯天的為人,根本不可能對一個邪敦教主的「餘孽」伸出援手。
複雜的過去,千絲萬縷的糾葛,斬不斷的愛恨情仇。
也許早在她出生之前,上蒼便已註定,這一生,不管她對這個男人的愛意有多深,都是鏡中月、水中花。
她可以為他生、為他死,因他一句淡淡的讚揚就喜上眉梢,因他一個冷淡的眼神就難過不已,可他。
他雖救了她、收養她、教導她,卻極端厭惡她,不要說對她露出半個笑容了,連看都吝於看她一眼。
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是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煩」,是他內心最不願觸及的深重傷疤。
所以她也就乖乖的、小心翼翼的,總是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避免讓他看到,避免刺痛到他。
就這樣,轉眼過了六年。
而她,也從一無所知的小女孩,變成今日清秀的少女。
真是漫長的歲月啊。
「茹意,快醒醒!」
突然,安靜的廂房沖進一位身穿綠衫的小婢女,推了推正在床上休息的白茹意。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廂房內一片明亮。
昏沉的睡意被喚醒,白茹意知道有人在,但她全身卻沉重如鉛,累得幾乎無法挪動。
「茹意,快醒醒。好消息,莊主出關了!」
一聽到「莊主」這兩個字,白茹意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
「好痛。」
一動,全身的骨骼便像散架似的,咯咯作響,白茹意不禁痛苦地皺起了小臉。
「茹意,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是不是生病了?」小婢女看著她,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我沒事。」白茹意朝她擠出一絲笑容,「月兒,你剛才說什麼?」
「是莊主!」被喚作月兒的小婢女興奮地抓住她的手臂搖了搖,「莊主出關了!聽說他大功告成,已經練成了第十層無憂心法。真的好厲害啊!從今後,江湖第一高手非莊主莫屬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月兒笑道:「現在全莊的人都在外面恭迎莊主呢!
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好啊。」
胸口傳來難以壓抑的欣喜,顧不得全身酸痛,白茹意抓住月兒的手,雙雙笑著走了出去。
兩人才剛走到山莊的前廳,就見廳前偌大的校場上黑壓壓一片,站滿了山莊的弟子們,足有近百人,俱垂手肅立,等待白嘯天的出現。
領頭那人,長身玉立,眉目俊朗,眼神卻深不可測,正是白連城的大弟子冷若寒,亦是白嘯天的得力手下。
白茹意不願驚擾眾人,便拉月兒遠遠站在後面,以前廳的柱子遮掩自己的身影。
眾首期盼中,不一會兒,一抹高大的青色人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緩緩地,自遠而近。
一步又一步。
他走得舉重若輕,飄逸出塵,樣子說不出的好看,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眼皮在跳,呼吸困難!
還沒走到跟前,他身上就傳來一股無形的震懾力,充滿王者之氣,讓最高傲的人,都忍不住低下頭顱。
「恭迎莊主出關!」
百名弟子齊聲喊道,聲音宏亮,直沖雲霄。
白嘯天停下腳步,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散了吧。」他冷冷道。
「是。」
眾弟子不敢怠慢,頃刻散去,原本人頭攢動的校場,此刻就只剩下冷若寒一人。
「嘯天,我知道你不喜歡搞這些排場,但閉關一年,大家都很想念你,聽到你出關,說什麼也要來恭迎,你就體諒一下他們的心情吧。」冷若寒笑著打圓場。
「有這工夫,還不如去練功。」白嘯天面無表情地道,顯然並不領情。
冷若寒不由苦笑。
「雲飛、雪琴和蝶舞呢?怎麼不見他們?」白嘯天環顧一下四周,沉聲問道。
白雲飛是白嘯天的胞弟,無憂山莊的二莊主。
白嘯天閉關之際,曾全權委託他處理全莊大小事務,並代理武林盟主一職。
兩人雖是兄弟,性格卻天差地別。
白嘯天嚴謹冷漠,白雲飛倜儻風流、生性跳脫,因長得俊美非凡,被譽為「武林第一公子」,在江湖中惹下不少風流韻事。
白雪琴排行第三,是山莊的大小姐,端莊賢淑,白蝶舞排行最小,性格活潑,行事豪爽,完全不像女子般扭捏。
「昨日二莊主帶大小姐和二小姐出門觀賞一年一度的花會去了,說是今日午時才能趕回。」冷若寒小心翼翼地說。
「不務正業。」白嘯天哼了一聲。
白雲飛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在家根本坐不住。反正只要不出什麼紕漏,他一般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莊主大功告成,最開心的人是茹意。在你閉關後,她幾乎每天都去石洞探訪,生怕你有什麼閃失。」冷若寒笑道,下巴微揚,指向藏在廳柱後的纖細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