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防盜
原先的打算不一定便是現在的打算,眼前的這位道長也是在紅塵裡漂泊了上百年的人,他見過無數曾經恩愛的情侶反目成仇,也見過不少原本君臣相得的兩人,最後其中一人落得淒涼的下場,所以即使去年姬長離在他面前說得堅決,道士的心裡依舊是有幾分懷疑,畢竟人心這個東西實在太善變了,尤其是如今姬長離身邊江山美人都齊了,他憑什麼要為了一個死去的人拋下這一切呢?
也許在白希禹死後,他會忽然發現,被他賜死的那個人並不是那麼重要,即使沒了他日子也還是一樣的過。又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把他給淡忘了呢?
道長並不是很明白這種感情,他是方外之人,對生死都已經看淡了,更何況是這些情情愛愛?
只可惜眼前的這位帝王,如今已經是陷在裡面,明明前面是道懸崖,再走一步就要萬劫不復,可他偏偏還甘之如飴地跳了下去。
去年姬長離在賜死白希禹前曾來到霰烏山,向道士問了個問題,他問:“道長可有讓死人復生之法?”
案桌上的香爐裡升起裊裊青煙,四周似有泠泠水聲傳來,老道士撫了一把自己長長的鬍子,將手中的拂塵甩了甩,抬頭看了姬長離一眼,慢悠悠地開口道:“人死不能複生,陛下應該知道的。”
姬長離低下頭,說道:“我曾經在一本雜記上看到世間還有可以令死人復活的仙法,所以特來求問。”
老道士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樣,他冷淡道:“陛下也知道那不過是本雜記罷了,當不得真。”
姬長離低斂著眉,過了好半響才又問了一遍:“道長當真沒有辦法嗎?”
“陛下何故要對此事如此執著呢?”老道士看著姬長離,表情中透著幾分不解。
“道長可知尹氏一族在滅族前曾以全族性命為祭,立下詛咒。”
老道士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於是姬長離繼續道:“倏忽三年過,天下萬民,陷於苦海。”
“尹氏一族竟能狠心至此。”老道士似乎沒想到他們能幹出這等事來,不過姬長離今日既然來找他不是為了此事,那應該就是能解決了,老道士手裡的拂塵又甩了一下,問姬長離道:“陛下似乎有破解之法?”
“雲姬。”姬長離開口只說了這麼兩個字。
“尹氏一族的聖女?”老道士歪著頭想了一下,腦子裡對這位雲姬姑娘似乎也有點印象,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傳聞尹氏一族的這位聖女十分心善,她能夠幫助陛下解除詛咒,也是萬民之福。”
姬長離嘴角揚了一些,眼神中帶著嘲諷,他同老道士說道:“她讓我賜死一個人。”
道長聽了這話後又皺了下眉,應該是對雲姬有些失望了,但馬上他又開口問姬長離道:“天下萬民的生死與一人的生死,陛下難道取捨不能嗎?”
姬長離連考慮都沒考慮,直接就對這道長說道:“取捨不能。”
不過這句話終究只是在這位道長面前說說罷了。
姬長離在此之前已經想過很長時間了,如果天下蒼生與小白之間只能選一個的話,他要選得大概還是天下蒼生,畢竟他與小白兩個人的性命還沒重到要整個天下為他們陪葬的份上,可現在他既然有辦法可以不用讓小白死去,自然是拼了一切都要做到。
道長也沒想到姬長離回答得會這麼堅決,在他看來,作為一位帝王,自然是要把江山萬民放在第一位的,而眼前的這位似乎並不是這麼覺著的。
他也看明白了,姬長離今日來找他,便是想尋個兩全之法,既希望能讓天下蒼生免於這一難,又希望那個人可以不用死去,可是起死回生之術,又豈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做到的。
香爐裡的沈水香已經快要燒盡了,幾縷青煙斷斷續續地從香爐裡升起來,外面有幾隻不知名的鳥兒發出各種奇怪的鳴叫聲,姬長離偏過頭看了一眼窗外,這個時候小白還在山下等著自己呢,再過一會兒他怕是該急了。
見姬長離絲毫沒有要改口的意思,道長嘆了一口氣,最後只好妥協,他抿了一下唇,道:“陛下乃是天定之人,確實是能與天道爭個一二,凡人做不到的事,也許對陛下來說是可以的,然而……”他頓了一頓,看了一眼姬長離,見姬長離已經轉過頭看著自己了,道長嘆了一口氣。
又接著對他道:“陛下你要知道,天下間的一生一死都是既定的,若非要與天道相抗,必須要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姬長離開口問。
“以命換命。”道長說完後不等姬長離說話,又說了一句,“而且,只有陛下您的命,方能完成。”
姬長離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來,他似是早已料到了會是如此,點了下頭,應了一聲,“好。”
道長都要懷疑姬長離的腦子裡是不是進水了,他不確定又問了姬長離一遍:“陛下可是想好了?”
姬長離沒有回答道士的這句話,他道:“待到來年上元節過後,望道長能來皇宮一趟。”
看樣子他是已經決定好了,道長也沒有再勸下去,“請陛下放心。”
“多謝道長了。”姬長離彎下腰,向眼前的這位道長行了個大禮。
道長亦彎腰回禮。
這位道長居住在霰烏山上的山頂,一出門,便見雲霧繚繞,有幾隻靈獸悠閒地站在樹下,姬長離沿著西邊的小路往山下走去,他臉上一片平靜,沒有喜悅,也沒有哀傷,直到他到了山腳時,看到他那小徒弟懶洋洋地坐在地上曬著太陽,臉上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隔著老遠便看見姬長離往自己這邊走過來,白希禹拍拍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揮著手對姬長離喊道:“師父你可算下來了,急死我了!”
姬長離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一些,他走過去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笑道:“讓你不要跟著來的,你偏不聽,該。”
白希禹笑嘻嘻著也不說話。
姬長離牽著他的手,柔柔地笑著,“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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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姬長離從霰烏山回來到現在幾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而白希禹也在去年的冬天被他一杯鴆酒賜死了,他費盡了心思將他的屍體保存完好。
只等到上元節過後,這位道長如約而來。
道長此時也看出姬長離這是心意已決了,他還是為姬長離感到有些惋惜,便開口勸了一句,“陛下何苦一定要如此呢?白將軍若是知道陛下的打算,怕是到最後還是要怨恨陛下的。”
姬長離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咧嘴笑了一下,重新抬起了頭,對道長道:“他不會記的我的。”
道長一愣,隨即便想到了什麼,不確定地問了一句,“離魂丹?”
姬長離點了點頭,“是。”
離魂丹乃是傳說中修無情道的仙人留下來的神藥,此藥可以使服用者忘記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並且不會對服用者產生任何傷害。
“陛下竟能找到此藥。”道長長嘆一聲,搖了搖頭,“罷了罷了,陛下若是執意如此,貧道我也只能為陛下施一回這起死回生之術了。”
“只是這起死回身之術,需得讓貧道準備一段時間。”
姬長離點了點頭,問道:“什麼時候?”
“需得在五月上旬,芒種之後。”道長答道。
姬長離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多謝道長了。”
道長看著姬長離的這副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在臨走時對姬長離由囑咐了幾句,他說:“陛下到時無故身亡,而白將軍又死而復生,此事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這天下怕是又要起紛亂,還望陛下能妥善處理此事。”
“我知道的。”
“那貧道告辭。”道長把手中的拂塵又是一甩,轉頭便往御書房的外面走去。
“道長慢走。”姬長離在後面,彎腰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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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城出發去往魏州大約需要個三四天的時間,白希禹一匹快馬,跑了三天兩夜,終於在第三天傍晚的時候到達了魏州。
白希禹第一個去見的是那位謝將軍,謝將軍名叫謝英,原是一個山寨的頭頭,後來與姬長離打了一架,輸了,從此便跟在姬長離的身邊,奉他為主了。
不過後來姬長離同他說了自己的身份時,白希禹才知道此事哪有這麼簡單,姬長離乃是前朝皇室僅存的血脈,而謝英,恰恰是前朝皇室留下來的人手,所以這兩人才會只打了一架,就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
謝英與白希禹的關係可謂是非常不錯,他比白希禹要大出二十多歲來,遇見白希禹的時候白希禹才剛剛滿十歲,再加上謝英也無妻無子,所以幾乎是把白希禹當成半個兒子在養了。
想到這裡,白希禹有些頭疼地低下頭,謝英要是知道自己因為調戲了雲姬,被姬長離一杯鴆酒賜死了,怕是也要傷心一段時間了。
他嘆了一口氣,從馬上跳了下來,然後牽著馬,走在魏州城的街道上,魏州這裡駐紮了不少的將士們,這些都是陪著姬長離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們,白希禹倒是也與他們熟得很,不過目前他這個身份,與這些人自然是生疏得很了。
轉眼間便到了將軍府,謝英知道白希禹是帶著姬長離的信件來了,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白希禹便已經猜到,謝英這是已經知道自己的死訊了,並且怕是對姬長離還有幾分不滿吧。
但不管怎麼說,謝英再怎麼不滿,他能效忠的主上也只有姬長離一個人,所以他還是接過白希禹手上的信件,但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謝英馬上就對白希禹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陛下說,需要等將軍看完這封信下官才能離開。”
“多事。”謝英皺著眉頭,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把信封撕開,坐在主位上低頭看了起來。
大約過了能有一盞茶的時間,謝英將這幾頁信紙終於是看完了。
待謝英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白希禹看著他兩隻眼睛似乎還有點發紅,像是剛哭過一陣似的,這姬長離在信裡是說了什麼,竟能把他感動成這樣?白希禹可記得這位謝將軍上回哭出來還是在他母親病逝的時候,現在這又是怎麼了?白希禹雖然好奇,可他也不便多問,只能在一旁老老實實地站著,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謝英站起身,走到白希禹的面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聲音中帶著絲顫抖,他問道:“陛下他,可還好?”
雖然覺著他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白希禹還是點了點頭,“陛下他一切安好。”
然後他便看見謝英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似乎對他的回答不是那麼滿意,但他也沒有再問什麼,只說了一句,“回去回禀陛下,我知道了,會做好安排的。”
“是。”白希禹拱了拱手,“那下官就先告辭了。”
白希禹正要轉身,又被謝英給叫出了,“等一下。 ”
“大人?”
謝英問道:“這封信,你還要送給誰?”
“王志成王將軍。”白希禹答道。
“果然如此。”謝英的臉色似乎更難看了一些,他揮了揮手,“你走吧。”
姬長離給了他兩封信件,一封是給謝英的,而另一封就是給那名王志成將軍的。對於王志成,白希禹了解得併不多,只知道此人非常的倔,除了姬長離的話,其他人的話一概不聽。
這位王將軍把信件看完後的反應可比謝英小多了,白希禹估摸著,姬長離準備得這兩份信件裡面的內容怕是要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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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希禹回來的時候正月已經要結束了,他在御書房中向姬長離說了一下王謝兩位將軍的情況,然後便準備要退下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有宮人進來禀報說,雲姬姑娘在外面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