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上陽光燦爛，一輛新款黑色BMW，平穩地行駛在擁擠車陣中。

　　「這個星期五是你十七歲的生日吧？」秦天宇開著車，問著坐在身側的葉馨。

　　「秦天宇，你記得我的生日啊？」葉馨開心地叫起來，「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

　　「我是你『大哥』，怎麼會忘？」他目光銳利地瞪她一眼，「說吧，想要什麼禮物。」

　　「我要你放下工作，什麼事都不管，陪我一整天。」

　　她的心願只有這個。

　　「不可能，最近公司很忙，我抽不開身。」

　　他無情地打碎她的幻想。

　　最近西科發展迅速，光這個月軟體系統銷售額就上升了百分之二十三，為配合市場發展，公司每個部門都要做調整，太多瑣事接踵而來，今年將是西科成立以來最繁忙的一年。

　　「那我就什麼禮物都不要！」葉馨有點賭氣地回答。

　　什麼嘛！工作、工作……他腦子裏只有工作，好像工作才是他的親密愛人。

　　「隨便你，到時不要後悔。」

　　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但秦天宇毫不在乎的態度，更是讓她忍不住垮下臉。

　　「到了。」

　　秦天宇把車停到路邊，不遠處就是學校大門。

　　葉馨低著頭默默下車。

　　「葉馨！」郭菲菲朝她跑過來，兩眼發亮地盯著她身後，「哇，這是你家的車啊？超有型、超拉風的！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你坐車上學？」

　　看到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喂，他是誰啊？」她靠近葉馨耳邊輕聲問道。

　　那男人一身筆挺西服，相貌英俊迷人，氣質凝練出眾，完全有別於校園內青澀莽撞的毛頭小子，光是坐在車裏，就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葉馨同學，早安。」不知何時出現的關傑，也選在這個時機湊熱鬧，搶著和她打招呼。

　　唉，與秦天宇獨處的時光，總是這麼短暫而易被人打擾。

　　「早安。」她勉強朝他們微笑。

　　這兩個人是小丫頭的朋友？

　　秦天宇的視線瞥過郭菲菲和關傑，尤其是後者，在他年輕俊秀的臉龐多打量了兩眼。

　　是喜歡小丫頭的男孩吧。

　　畢竟年輕，不會掩飾自己，只見他熾熱的視線繞著小馨打轉，恐怕也是偷偷給她塞情書的男生之一。

　　看來小丫頭在校園裏還頗有人氣。

　　「等一下。」見秦天宇朝她做了個手勢想離開，葉馨連忙叫住他，「那星期五你會回家吧？」

　　她可憐兮兮的眼神，像是一隻等人收留的流浪小貓。

　　幸虧她是背對著郭菲菲和關傑，要是讓任何人見到她此刻的表情，絕對讓人跌破眼鏡，畢竟在校園裏，她可是以不為任何事物所動而著稱的冰山美少女。

　　「可能會加班到很晚，不用等我。」

　　升起的車窗玻璃阻擋了秦天宇的視線，亦隔阻了她期待的眼神，車子隨即揚長而去。

　　「葉馨、葉馨！」郭菲菲抓著她的手臂，興奮地嚷道：「快告訴我，那個送你來上學的男人是誰？以前沒見過耶！他簡直帥呆了，全校男生加起來都不夠看。還有，你們講話的態度好親密喔，難道……」

　　想到以前葉馨拒絕男生追求的理由……郭菲菲兩眼一亮，誇張地尖叫起來，「我知道了，他該不會就是你的男朋友吧？」

　　哈哈，要真是他，關傑絕對死翹翹！

　　「你不要瞎猜好不好。」葉馨瞪了她一眼。

　　男朋友……

　　她在心裏默默咀嚼這個詞，心裏一陣悸動，臉頰沒由來的紅了。

　　「什麼？他真是你的男朋友？」關傑哭喪著臉，那個男人若真是葉馨的男朋友，他絕對輸定了！

　　「不是啦，他是……」

　　他是我哥哥……

　　「哥哥」這兩個字梗在葉馨喉嚨，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真是她的哥哥嗎？他跟她明明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她不願意承認，這個可惡的稱謂會阻斷了一切可能性。

　　然而在法律上，他的確是她的監護人，這是誰也無法抹煞的事實。

　　「他是我的家人。」她用了這個比較婉轉的說法。

　　「家人？什麼家人啊？不要告訴我他是你老爸，我會當場暈死給你看哦。」郭菲菲白目地繼續追問。

　　「你在亂講什麼嘛。」葉馨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匆匆走入校門。

　　「等等我，葉馨，告訴我嘛，我不會隨便跟別人說的啦。」決定打破沙鍋問到底的郭菲菲，鍥而不捨地追在她後面。

　　※ ※ ※　　　　

　　星期五下班時分，街上人潮湧動、車水馬龍。

　　雖然並沒有這個打算，但等秦天宇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將車子開往葉馨學校的方向。

　　他果然還是拗不過小丫頭的一再要求，這幾天她投射在他身上的視線，裏面只有一個訊息——不管怎麼忙，也要回過替我慶祝生日。於是今天他匆匆結束與客戶的商談，硬是從排得滿滿的行程中抽空來接她。

　　小丫頭看到他，一定會開心不已吧。

　　想到她純真的笑靨，他的心中微微一動。

　　不妙的現象，最近似乎越來越寵她了。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秦天宇按下開關，傳來王管家的聲音。

　　「少爺，您晚上要回來吃飯嗎？」

　　「嗯，我現在去接小馨，然後就會回去。」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給小姐準備晚餐和生日蛋糕。」王管家的語氣有些驚訝。

　　難怪他會覺得奇怪，雖說秦天宇偶爾會順路載葉馨去上學，但放學後主動接她回來，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更何況還是在工作如此繁忙的情況下。

　　其實就連秦天宇也懷疑自己的舉動是否過於突兀了。

　　他緩緩把車停在校門不遠處，銳利目光徐徐掃過前方。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步出校門，普通的校服、一張張毫無特色的年輕臉龐，直到一抹纖細的身影打破這種平凡感。少女清麗的瞼龐，修長苗條的身材，遠遠望去，在人群中顯得亭亭玉立。

　　她來了，秦天宇坐直身子。

　　突然，葉馨被人叫住，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孩，有些侷促不安地站在她面前，不知道和她說了些什麼，兩人談了一會兒，然後她便和那名男孩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嗯，有意思。

　　秦天宇深沉的眸光一閃，待並肩而行的年輕身影消失在校園，他才發動車子，同時撥了家裏的電話。

　　「王叔，是我。我想你不必給小馨準備晚餐，我不認為今晚她會回家吃飯。」他淡淡地說。

　　「為什麼？少爺，您不是正要去接小姐回來嗎？」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約會，我就不去打擾他們了。」

　　簡單幾句，結束通話。

　　秦天宇踩下油門，車子平穩地駛離。

　　是小丫頭的第一次約會嗎？

　　他的唇角輕輕上揚，眼神卻越發深沉。

　　※ ※ ※　　　　

　　看到本該回家的秦天宇出現在公司裏，西科集團的副總經理兼市場部經理裴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有沒有搞錯，現在已經超過七點，員工們早就做鳥獸散，而秦天宇昨天才加班，今天又上陣了？

　　「喂，你怎麼又來了？這樣搏命下去，小心遲早有一天會過勞死。」裴雪不客氣地劈頭就詛咒他。

　　她是有名的「西科之花」，她和左暮之皆是秦天宇在美國唸書時結識的好友，三人合夥成立了西科集團。

　　裴雪有著冷若冰霜的豔麗外表，但她的毒舌功此外表更強勁上三分，往往三言兩語，不是把人凍成冰，就是罵到臭頭，害得西科的員工看到她就像老鼠見到貓，避之唯恐不及。

　　「有空說別人，還不如管好你自己。」她自己不也加班到這麼晚？還敢說他。

　　深知好友的個性，秦天宇知道在她毒辣的話語下，隱藏著對朋友的關心。

　　「天宇，我有個很嚴肅、很認真的人生問題，一直想問你。」裴雪一臉正經的看著他說。

　　「說吧。」秦天宇端起泡好的咖啡喝著。

　　「你是不是同性戀？」

　　噗地一聲，他口中的咖啡悉數噴出，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裴雪卻不在意地聳聳肩，「一個二十八歲接近完美的男人，事業有成，英俊多金，是女人眼中標準的金龜婿，卻到現在還沒有物件，只有三個原因，一是他陽痿，二是他是同性戀，三是他心裏另有深愛。你是哪一種？」

　　「你不是女人？」秦天宇冷哼一聲。

　　「我只是你的好朋友。我是指女性伴侶、情侶，會讓你每天晚上準時回家吃飯，晚上相擁而眠的人，OK？」

　　「你沒有看到不代表我沒有。」他淡淡地說。

　　「哦，那你是有羅？說來聽聽。」裴雪好奇地睜大眼睛。

　　「個人隱私，無可奉告。」

　　他當然有過女人，但僅是床伴而已，男人畢竟是慾望的動物，自然要有發洩管道，但認真戀愛的對象，迄今為止還沒有。

　　「你為什麼不交一個固定的伴侶？這世上有大票女人等著你垂青。」她狀似好心地建議。

　　「那喜歡你的男人也有一卡車，為什麼到現在你仍是單身？」

　　兩人大眼瞪小眼，然後不約而同露出苦笑。

　　「也許我們才該是一對。」裴雪歎道。

　　裴雪出身豪門，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隨著年紀增長，家裏逼婚逼得很緊，但她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

　　對她而言，婚姻意味著走進墳墓，她風華正茂，才不想那麼早送自己上西天。

　　「如果你要我假扮未婚夫去見你父母，我不介意，反正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語氣淡然的說。

　　大學時，為應付那一票追求者的死纏爛打，秦天宇也假扮過好幾次裴雪的男朋友，早就駕輕就熟了。

　　「等我家老頭快翹辮子的時候再說吧。」裴雪邊說邊拿起皮包，「我先走一步，你也早點回家吧，不要做到太晚。」

　　裴雪走後，室內頓時沉寂下來。

　　秦天宇拉開窗簾，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玻璃窗上清晰映出室內的景象和他凝肅的五官。

　　鬆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秦天宇整個人深陷入柔軟的皮椅裏，眺望窗外的夜景。

　　遠方的霓虹和燈光交織而成的光束，劃亮了半個夜幕，繁華的現代都市，即使到了夜晚，也依然充滿活力。

　　他腦海浮現塵封多年的過往——

　　八年多前，在公園裏，他和小馨的相遇，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她，早在她父母的葬禮上，他就見過她了。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本來還好好的一家三口，誰知轉眼就變成這樣。」

　　「父母走得這麼突然，剩下這個只有八歲的小女孩，可怎麼辦啊？」

　　「是啊，實在太可憐了，聽說他們家的親戚都不歡迎她，一個個推三阻四，不肯擔這個包袱。」

　　他裝作是她父母的朋友前來弔唁，在他人小聲的議論聲中，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靈堂前的她。

　　一身孝服裹著瘦小的身子，小臉蒼白，眼角隱隱閃著淚光，但她卻倔強得不發出任何啜泣聲。

　　像一朵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白色小雛菊。

　　不該是這樣的，她本該有著幸福的人生，在雙親的呵護下快樂成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秦天宇無聲地歎了口氣，收回視線，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外面夜幕晦暗，他的心事亦同樣晦暗。

　　突然，砰地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猛力推開。

　　「秦天宇！」

　　未及回過神，他就掉入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眸，清洌如水晶般承載著既脆弱又倔強的特質，在白皙的臉頰上閃著動人的光澤。

　　「你剛才到學校去接我了？真的嗎？這是王管家告訴我的，但是我根本沒有看到你啊。」

　　葉馨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他面前，滿臉興奮的表情。

　　秦天宇竟然會去學校接她耶！光想就夠她開心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

　　饒是平時沉靜自若的他，此刻也吃了一驚，她不是應該跟那個年輕男孩在一起的嗎？

　　「我找不到你啊，你又一直沒回家，我只好到公司來找你。」葉馨湊到他面前，「秦天宇，你真的有去學校接我嗎？」

　　「叫我大哥。」秦天宇板著臉，這屢教不改的小丫頭。

　　「你先回答人家的問題啦。」她嘟起嘴。

　　「我看到你和一個男孩在一起。」

　　「那你幹嘛下叫住我？」葉馨睜大眼睛叫道，他真的有去接她！

　　都怪關傑啦，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教室，說是郭菲菲有事找她，結果呢？教室裏空無一人，她正要質問時，關傑面紅耳赤地捧著一大束玫瑰祝她生日快樂。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看他那麼窘迫的樣子，她什麼都沒說，隨即轉身離去，任由關傑捧著花僵立原地。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會錯過秦天宇。

　　「讓你有自己的交友圈豈不是更好。」秦天宇淡淡一笑，難得地調侃她，「我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可是和初戀情人一起慶祝的，這才有紀念意義。」

　　「可我只想和你一起慶祝生日啊，除了你以外，我誰都不要！」葉馨有點急了，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秦天宇微瞇起眼睛，小丫頭熱切而焦急的眼眸，流露出太多強烈而不容忽視的情緒……不，也許不該簡單地稱之為情緒，那足以稱得上是情愫的感情了！

　　情愫？！

　　怎麼會有情愫？這是最不該出現在他倆之間的東西！

　　笑意無聲地凝結在唇邊，他看著她，眼神沉靜似海，幽深莫測，「不要任性，你知道我沒有這麼多時間陪你。」

　　「那你就有時間陪裴雪姊姊？」

　　想到剛才在電梯裏碰到的美豔女子，葉馨就覺得好難過，她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其實那種難過的感覺就是嫉妒，女人天生的嫉妒。

　　秦天宇沉下臉，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來公司是工作。」

　　「你一天到晚就只有工作、工作，除了工作以外，你到底有沒有真正關心過我？你一直強調你是我大哥，可是你根本不把我當親人看待，連生日都不肯陪我，秦天宇，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丫頭！」

　　秦天宇厲聲喝道，但葉馨早就跑得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