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你死了我也不放手
沒有人回答。
當然沒有人回答。
晨昱柏說:「我無所謂。」
可惜,晨子曜沒聽見。
說完這句話的晨昱柏也更加的沉默。措不及防的問答,讓他更加清楚地意識到他和子曜如今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有多遠,而是生與死。
晨子曜等了一會,睜開的眼睛色澤黑沉,他說:「其實我也想風光一點。哥,你這一輩子太辛苦了,你把我養到這麼大,我卻沒有陪你到最後,哥,你說我是不是就是個混賬東西,盡做這些豬狗不如的事,真的,我都看不起自己。所以我想竭盡所能的做最好的,不是孫彬的那些理由,我只是單純的,認為你值得最好的。」
何必呢。
晨昱柏嘆了一口氣,他覺得沒什麼意義,活著的時候沒有好好的在一起,死了以後做再多的事都無濟於事。
「做弟弟我不合格,做愛人我也不合格。」晨子曜看著天花板繼續自言自語地說著,「我簡直活的一塌糊塗,現在再提彌補又有什麼意義。可是我如果什麼都不做,我一定會更加的愧疚,我想為你做很多的事情,卻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或許一個風光的葬禮可以當成第一步。」
「……」
「哥,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你是不是一直在氣我離開家,離開你?甚至是恨我的,恨我沒有遵守諾言,沒有陪你到老。我如果發誓,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離開你,我願意這樣一直懷唸著你直到死去,你會原諒我嗎?」
說什麼呢?傻孩子,老晨家還要你傳宗接代呢,趕緊找個老婆生個孩子,你就會知道生活的樂趣了。
晨昱柏失笑,覺得晨子曜的話太過孩子氣了。再疼的傷,時間長了都會癒合,此刻的悲傷不過是人生的一段經歷,過去了就過去了,整理心情重新出發,這才是正確的辦法。
「我想你肯定不會答應吧?我們的感情一直是你的心結,我知道的,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很不安很痛苦……我也是,我也害怕,是我膽子太小。其實,我們兩個人要是有一個人能夠堅持下來,抓著對方不放手,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我真的很後悔。所以,反正你也死了,這件事就我做決定吧,這一次就我抓著你,死都不會放手。」
「……」
晨昱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慘白冰冷而且虛幻,這是一雙活人無法觸碰的手。
沒有人抓得到,誰都不行。
所以……不要執著了,過你自己的日子去,我現在很好,真的很好,你能夠結婚生子,健康快樂的到老,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晨子曜也在低頭看自己的手,輕輕的揉搓著自己的無名指,沉默了很久很久。
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小趙正偷偷地看自己,視線對上,小趙急急忙忙的將頭偏開,不敢對視。
晨子曜不以為意,他心裡有更多的東西藏著,無法對訴說。
中午也喝的米粥,感覺不到飢餓,多吃一點都胃疼,乾脆就將飯碗放下,一邊注射著營養液,一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半夢半醒間,唐青終於來了。
晨子曜迫不及待的從唐青的手裡接過攝像機,找到了錄像功能裡面的播放鍵,按了下去。
這是一個銀白色的半舊錄像機,價格不算頂貴,但也不差,一般由業內人使用,算是專業的攝像機,像素非常的高,在昏暗的環境裡也能夠調整像素增加亮度。
攝像機裡錄了不少的內容,但是顯然都不是晨子曜需要的,他的手指在按鈕上飛快地按著,直到找到了最後一個,他停下手。
攝像機自帶的屏幕裡,顯示出這是一個賓館的走廊,在顛簸的畫面裡,正有兩個男人在地上滾成一團,大打出手。畫面有些暗,初期鏡頭也不太穩,但是畢竟拿在專業人士的手裡,畫面很快穩定了下來,兩個男人的臉也露了出來。
正是他自己和左言!
同樣是在賓館的走廊上,同樣是這兩個人,同樣是在動手打架,但是顯然這並不是昨天夜裡的那一架,而是在更早以前,還在海南的時候。那時候晨子曜去海南錄製節目,甚至不知道他哥已經去世,反倒以為他哥有了新的愛人,正瘋狂的嫉妒。
嫉妒的晨子曜通過私家偵探提供的信息,在左言的門口興師問罪,理所當然的沒有看見他哥,最終和左言從口角爭執升級至了動手打架。
而這整個過程就被正好出現的記者拍攝了下來。
有些事情因為不合常理出乎意料,因此很難被人發現端倪。可如果有了懷疑的種子,一旦探索下去,各種線索的片段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串在了一根線上,起始、過程、結局盡皆浮現。
這段大約一分鐘的視頻,晨子曜一共看了三遍,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
那是一個轉瞬即逝的鏡頭。
屏幕裡,兩個男人還打的不可開交,泰華急的大叫,突然身體很協調地撲了過去。
倒回去,再看。
泰華撲出去,踉蹌著,好像是被人從身後推了一下。
再倒,再看!
看清楚了!
原來就在那不足一秒鐘的時間裡,泰華穿著的寬鬆t恤後背處突然出現了兩個手掌印,一上一下,分別位於泰華的後背右側的肩胛骨上和略下一點的脊椎處。
泰華確實是被人推出去的。
看不見人,看不見手,就那麼被人推了出去!
攝像機忠實的記錄下了這詭異的一幕。
晨子曜的心臟都停跳了,他吞了口口水,像是在這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麼,他迅速的將攝像機的屏幕閉合,將頭靠在枕頭上,用手摀住了眼睛。
他如果不這麼做,他一定會笑起來,跳起來,瘋了一樣的尖叫起來。
找到了!
找到證據了!
哥,他沒有走!他就在我身邊!
哈哈哈哈哈!
晨昱柏的表情則有些微妙。
他比晨子曜更早的發現疏漏。
那一刻,他思考過是否要打斷子曜的探尋,可是很快他發現這些都沒有意義,子曜會探尋過去,必然是起了疑心,自己的行跡經不起刻意的調查,漏洞太多,他一瞬間都想到了很多。
然而這又如何?
所謂的靈異事件,可能大部分都是假的,但是總有那麼一小部分是真的,然而這些真事依舊只能讓人半信半疑。因此無論子曜他找到了多少痕跡,即便是百分之百的確認了,只要自己不現身,子曜自然就永遠找不到他。
想到這裡,晨昱柏便已經打定了主意。
找吧,找到了又如何?
見不見,由我。
出乎意料的,子曜雖然確認了哥還沒有走的事實,反而很快地冷靜了下來,他沒有對著空氣大喊大叫,沒有哭求著哥一定要出現,而是在再次睜開眼睛之後,他喊來了自己的主治醫生。
他準備出院。
醫生不讚成他這麼早出院,胃出血這毛病還需要持續的住院治療,哪怕出院回家也要養,沒個一兩年的功夫根本無法痊癒,有些人甚至要養一輩子的胃。
奈何好說歹說,最後晨子曜答應不出院,但是要求轉院,主治醫生這才點頭同意。
小趙去辦轉院手續後,晨子曜則從唐青的手裡拿過了戶口本。
唐青說:「就在衣櫃的抽屜裡擺著的,最上面一層,拉開抽屜就看見了。」
這句話解釋並不多餘,在離開前晨子曜特意囑咐過唐青,東西可能沒在抽屜裡,最好屋裡屋外的仔細找一遍。因為晨子曜清楚記得泰華說過,當初去拿戶口本的時候以為遇見鬼了,嚇得戶口本都沒帶出來,之後再找就找不到了。
看,這不又是一條線索。
從很早以前,哥可能剛剛走的時候,就回到了家裡,見鬼了帶不走戶口本什麼的,根本就是哥不想和自己分家嘛。
晨子曜摸著戶口本笑,打開戶口本看了一眼又一眼,光是「晨昱柏」這三個字和自己的名字放在一個本子裡就能夠感覺到一種幸福。
可惜戶口本沒有照片,否則就可以仔細看看哥了。
戶口本是拿過來了,但是怎麼處理呢?醫院出具了死亡證明後,拿著戶口本去了公安局,哥的名字在這個本子上就要消失。
一想著這個可能性,就覺得糟糕透了。
可是他還有其他的想法,同樣不能不去做。
將戶口本放在包裡,背在自己的身上,穿著衣服的時候,晨子曜說到:「哥,看來我回去後,就要先辦你的死亡證明了……其實也可以一直不辦死亡不銷戶,但是工作室,還有很多房產,投資,都在哥的名下,短期內還無所謂,一旦長時間的缺乏有效管理,說不定某項投資就會失敗,甚至拖垮整條經濟鏈。我不希望哥都不在了,還背個破產的頭銜。所以我想了想,還是繼承你的遺產吧。把這筆財產拿過來,進行整理重新投資。這筆錢我不會動,每年的贏利都會用你的名義捐獻出去,這樣可以嗎?能不能為你積福?積攢功德什麼的?你那邊會不會更好過一點?」
晨子曜自言自語地說著,晨昱柏知道他是在對自己交代,生前的錢,死後帶不走一分,他並不介意子曜怎麼處理這些財產,能夠做善事,自然最好。
只是,晨子曜這篤定的態度,交代一般的語氣,都讓他感覺到有些不妙。
這樣下去,只會讓人當成精神病!
留在屋裡的唐青正在收拾行李,晨子曜剛開始自言自語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一眼,確認不是對自己說的之後,就低頭繼續忙活自己的工作。
晨昱柏看著這位新助理,心裡嘖嘖稱奇,這丫頭麻木的臉色和態度還真讓人有些驚奇,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這樣四平八穩,榮辱不驚。
晨子曜也看向了唐青,說:「唐青,今天就升為正式助理吧,你的工資比照工作室的標準多三成。」
「謝謝曜哥。」唐青抬頭,不驚不喜,態度不亢不卑,從容應對,讓晨子曜更滿意。
唐青收拾好行李,小趙也拿著轉院手續回來了,說是小於開著車在樓下等著,明天一早的飛機,今天只能回賓館住一晚上。
晨子曜從床上站起來的時候搖了搖差點摔倒,小趙急忙伸手扶他,卻被他推開,獨自慢慢地走了出去。
「哥,走了。」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頭喊了一聲。
小趙的腳一下就軟了,脊背發毛地看了一眼病房,嚇得想咬手指頭。
「青姐。」小趙用胳膊撞了唐青一下,用眼光詢問曜哥這是怎麼了?
唐青看了他一眼,搖了下頭,示意他別問別說別管。
晨子曜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不在乎,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對不相關的人解釋。
回了賓館,晨子曜的房間已經換了一個,賓館的總經理親自過來問候,晨子曜不介意的搖頭,只說讓他調昨天晚上的監控,自己要看。
賓館的總經理去調監控了,晨子曜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溫熱的水,默默地揉著自己鈍痛的胃。
他的三個助理也不說話,只是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後,就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屋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小於是個愛說話的性格,忍了幾秒後,他說:「曜哥,昨晚上你那屋子和颱風過境似的,公安都來了,查了一圈也沒查出什麼來,大家都在傳,是那個紅衣男鬼在施法,昨天晚上七月半,鬼門關大開,鬼的法力增強了呢。」
晨子曜的眼皮子撩了一下:「怎麼確定是鬼干的?別解釋不了的事情就扯在鬼怪上,說不定真的只是風颳過去了。」
「怎麼可能是風?進門邊上的衣帽架您知道吧?能有我手臂粗呢,從中間直接就斷了,臥室裡的席夢思都從床上飛了起來掉在了地上,就別說那些小的裝飾品,檯燈掉在地上,燈泡都碎了一地,屋裡可都鋪了地毯的,就算給我個燈泡往地上摔也摔不碎啊!」頓了頓,小於說道,「他們說啊,這不是那紅衣男鬼功法大成,就是鬼打架啊!否則怎麼解釋屋裡亂成那樣啊……哎呀,推我幹啥?」
聽了全程,波瀾不驚的晨子曜終於在「鬼打架」的時候有了反應,他的眉心蹙著,意識到了最關鍵的一件事。
昨晚上確實是兩個鬼,一個左言養的用來嚇唬自己的鬼,還有另外一個就是哥。哥應該是後面才出現的,因此才會有「住手」這個詞的出現。
所以,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哥到底是在左言那裡,還是在自己身邊?
如果說,哥是因為左言用了什麼禁術而變成的鬼,甚至被奴役被控制的話,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把哥救出來!
想到這裡,晨子曜抬頭就看見小趙正在對小於使眼色,他選擇視而不見,看向了唐青,他現在最信任的就是唐青。
「你去樓下找找看左天師還在不在,把左天師和左言一起請過來。」
唐青注意到晨子曜用了「請」字,她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曜哥,你打算怎麼教訓那小子?」小於又問。
晨子曜看他。
小於說:「孫哥離開的時候給了我律師的電話號碼,要是走法律途徑您覺得不解氣,我可以找幾個小子揍他一頓,最起碼也要胃出血住院,然後咱們再說賠償的事……哎呀!」
小趙又拐了小於一下,他明顯感覺到一覺睡醒後的曜哥不對勁,對著那個神棍老頭和顏悅色,卻和孫哥爭吵了起來,而且還總是自言自語的說話,他實在不希望小於多嘴踩在了「地雷」上,提醒了幾次還叨叨個不停,這小子怎麼一點心眼兒不長呢?
晨子曜倒是好脾氣的笑了一下:「行了,這件事別說了,都是誤會,你們都回去吧。」
「可是……」小於說出兩個字,警惕對看了小趙一眼,見他對自己使眼色,便閉了嘴。
「曜哥,那麼走了,我去叫點飯,您晚上還是吃白粥吧?我聽說附近有一家好的粥店,我和小於去打包回來。」
於是,當唐青回來的時候,屋裡就剩下晨子曜一個人了。
唐青帶著那祖孫倆進屋,轉身就要離開,晨子曜叫住了她,說:「你讓小於回去吧,這裡沒什麼他能幫上忙的。」
唐青點頭說是,確認晨子曜的性格確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好像……就是從他知道自己哥哥去世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