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家人
「是我。」
燈開了。
晨昱柏站在屋子的中間,「才回來?」
「怎麼,是你?」
左言的手垂下,眼角也耷拉了下來,失望的說著。
晨昱柏沒有開口,頓了一會後,他說:「我幫子曜來對你說聲對不起。」
左言已經走到了沙發邊上,聞言將背包往沙發上重重丟下,轉頭低吼:「你代他說對不起有個屁用!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你能永遠幫他出面嗎?更何況這是說對不起就能夠原諒的事情嗎?他為了讓你出來,他是要殺了我啊!我欠你們兄弟倆什麼了?為什麼拿我開刀!憑什麼啊!」
左言指著晨昱柏的鼻子大罵,眼睛裡都是淚花,說出口的每個字每句話都是委屈。
晨昱柏無言以對。
他從來沒有打過子曜,最多就是說說那孩子,實在生氣了就冷戰幾天,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扇子曜的臉,因為子曜這次的行為已經觸碰到了他的底線,無法容忍,絕對不能姑息!
他只能重複的再說:「對不起。」
左言還算是伶牙俐齒,只是這次氣大發了,反而說不出什麼來,最後自己生著悶氣,進廁所洗臉去了。
再出來,左言已經冷靜了很多,他說:「對不起就不用說了,我想要見兀亖。」
見兀亖!?
晨昱柏蹙眉,還沒等他開口,左言就說:「你只需要帶我到他面前,剩下的我來說,他要是真不想見我,只要他說一聲,我就心甘情願的回來,不會為難你。」
「你真想好見到他,打算做什麼嗎?」
左言眨巴著眼睛,沒明白。
晨昱柏深深地看著他,最後嘆了一口氣:「好,我帶你去見他,青城山,明天早上的飛機,訂票吧。」
約好時間,晨昱柏很快離開了,左言坐在沙發上一動沒動。
其實他們心裡都明白,見了不如不見,一邊是人生不過百年的普通人,一邊是輕易就可以活上千歲的鬼怪,短短百年交集的人生,何苦痴纏。
心裡都明白。
只是……莫名的思念。
晨昱柏並沒有回到晨子曜那裡,他還在生氣,甚至有點兒發了狠的想,你要是真想死就死去吧,我也眼不見心不煩,一了百了!
在醫院的樓梯上,晨昱柏吸收了一夜的月亮精華,猶豫著到底該不該去學那功法《忘塵》。
顧慮太多。先說傳下功法的邱先子,如果真能忘塵,他又何須去修煉《大輪迴術》,忘記一切,了結情緣,這不是比輪迴安全多了嗎?再說自己,曾經的記憶都是他最珍貴的寶貝,那些濃烈的情感,無論快樂和悲傷,哪怕那些淒慘的經歷,都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失去了記憶,失去了曾經所擁有的情感,他還是他嗎?
猶豫了很久,他最終還是決定暫時先放一放,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修煉《忘塵》。
第二天一早,晨昱柏直接走了,和左言一起上的飛機,去了青城山。
帶著一個不會飛的人很麻煩,要乘坐交通工具,要一步一步的走,中途一點沒耽擱,等到了那條被封閉的岔路口時,已經到了封山的時候。
左言當然不會離開,天一點點的黑了,他還在山林裡穿梭,一步深一步淺,晚飯將就著吃了兩個法式小面包,將一瓶礦泉水空瓶放回到背包裡,咬緊了牙根跟在晨昱柏的身後走。
「哎呀!」身後傳來驚叫聲,晨昱柏急忙轉頭,就看見左言從斜坡往下滑出了一米,如今整個人躺在地上,就靠手上抓著的一塊石頭救命。
這斜坡陡峭,誰也不知道下面還有什麼,可能滑著滑著就到了斷崖,一命嗚呼。
晨昱柏將左言救下,目光鑽過枝葉繁茂看向天空,天黑盡了,山林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別走了,太危險。」他說。
左言扶著樹喘氣,看著前方的目光堅定,搖頭:「沒事,我會小心點。」
「你看不見路。」
「等等,我帶了燈。」說完,左言從身後的背包裡拿出一個東西戴在了頭頂上,鼓搗了一下,燈亮了,類似於礦工用的頭燈,明亮度很高,左言在燈下面咧開一口白牙,笑眯眯的說,「這下好了。」
「……」晨昱柏沉默了兩秒,什麼都沒說的走了,只是這次他完全顯現了身形,一步一步的走在前面。
「哎呦,不用這樣,我自己會小心點兒的。」左言在後面叫著,晨昱柏沒搭理他,我滑一下馬上就能飛起來,你要是黑燈瞎火的摔一下,說不定直接就摔沒了,我還得背個間接殺人的心理負擔。
就這樣,一人一鬼一前一後的走在漆黑的山林裡,走了大半夜,終於進入到了濃霧裡。
「這就是青城山的法陣?」為了怕濃霧分開兩人,晨昱柏在自己和左言的手腕上綁上了繩子。這一路上也沒閒著,零零碎碎的聊了一些青城山的事,左言聽的心生嚮往,然後老實交代,自己第一次來青城山也是想要尋仙的,白衣兀亖曾經告訴他青城山上有寶貝有神仙,他就不怕死的來探險來了,沒想到卻差點死在山裡,終於斷了一步登天的心思。
濃霧裡其實還比較好走,因為腳下漸漸的就踩不到泥沙了,有點兒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起路來輕鬆了很多。
當然,這霧算是青城仙門借助邱先子的法陣生成的護山大陣,因此除了混淆方向外,還有著吸收體力的能力,沒過一會兒左言就累得走不動了。
好在晨昱柏知道捷徑,帶著左言在大霧裡筆直的朝核心處走,在左言脫力之前,他們終於來到了那黑色石壁前。
當然,如今黑色石壁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個小小的山洞。
月夜之下,兀亖一身黑衣,就站山洞前,背著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左言其實已經有些站不住了,卻在看見兀亖的那一瞬間來了精神,目光痴痴的看著對方,不知不覺的走了過去。
「兀亖,我……」左言開口。
兀亖冷言:「契約我會解開,你回去吧。」
「不是,我……」左言眼眶紅了。
「我已經閉關,不希望有人打擾。」說完,兀亖看向晨昱柏,「別再帶不相干的人過來。」
冰冷的話,無情的語氣,左言聽得從頭到腳的發寒,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
晨昱柏不忍見左言這樣,便說了一句:「夜已經深了,今天是出不去了,先讓左言留下,明天再說。」
兀亖轉身離開,沒有反對,算是默認了。
晨昱柏以為左言會被打擊的一蹶不振,沒想到這孩子吸了吸鼻子後,將背包取下來,就開始利落的搭帳篷。不多時,一個單人的小帳篷就山洞邊上支了起來。左言鑽進帳篷裡,就沒再出來。
最開始,晨昱柏以為左言是累壞了在休息,他就尋了個地方曬月亮。轉眼到了後半夜,他心中一動,睜開眼就看見左言從帳篷裡鑽出來,小心翼翼的往山洞裡望,望著裡面的那個人。十分鐘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直到天亮,左言才迷迷糊糊的又回到了帳篷裡。
兀亖沒出來攆,左言也不走,餓了就吃兩個面包,渴了就喝點礦泉水,他帶的水不多,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閒著無事就往山洞裡看,最開始的時候還偷偷摸摸的,後來乾脆大大方方的看。
就這樣,一轉眼三天過去,左言最後一口水在半天前已經沒了,面包也吃完了,臉上染上了焦急,在山洞口一圈圈的轉。
晨昱柏一直認為感情應該是那兩個人之間的事,他從頭到尾沒有插手的打算,可惜他到底修的不是無情道,面對這樣的左言,難免生出憐憫的心思。
眼看著左言渴得嘴唇發白爆皮,他不得不來到山洞口,說:「談還是不談,還是說個話吧。」
兀亖的聲音從山洞裡傳來:「無話可談,你帶他走,別再來了,我與左家的恩情到此為止,好自為之。」
左言失落的站在洞口,可憐的說:「能讓我見見那個從小陪著我一起長大的兀亖嗎?」
沒有人回答。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半個小時,山洞裡的兀亖一動不動,像座雕像。
晨昱柏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走到了左言的身邊,說:「走吧。」
左言吸了吸鼻子沒動。
晨昱柏將他抱了起來,這孩子太虛弱了,以他如今的體力,根本沒辦法離開。
左言轉頭繼續痴痴的看向山洞,突然淚崩的喊道:「兀亖,兀亖,我喜歡你,我也喜歡你,讓我見見你吧,我錯了,我以後會對你好的,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我陪你玩,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兀亖!」
晨昱柏心中一酸,感情這種事最是打動人,他轉頭期待的看向兀亖,然而看見的確實一個冰冰冷冷宛如雕像的臉。
看來,是無緣了。
晨昱柏身後翅膀展開,抱著左言就飛了起來。
「兀亖!」
「兀亖!」
「我喜歡你!」
「我要和你在一起!」
霧濃了。
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見,那個寒冰一樣的身影也消失了。
左言哭的鼻涕眼淚一起流,埋在晨昱柏的胸口,哭得幾度斷氣,直至昏厥了過去。
山洞裡,兀亖睜開了眼睛,看著左言和晨昱柏消失的方向一瞬不瞬。
及地的長發從發尖處迅速的變白,然而直到腰部就再也無法寸進,黑色的發絲將白色的發絲壓制著,像是一場博弈,然而即便白色的發絲來勢洶洶,卻在黑色髮絲強大的力量前摧枯拉朽,不過短短堅持了三秒鐘,就消失殆盡,只剩下滿地黑髮,折射出冷冷的光芒。
兀亖神色平靜的閉上了眼睛,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修煉中。
……
安頓左言,照顧左言,直到左言的心情平靜下來,決定回到b市的時候,晨昱柏掐指一算,才知道明天早上就是他的葬禮了。
為什麼一定要出席自己的葬禮?
晨昱柏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許是華人對歸處的一個根深蒂固的習慣吧,就像一個故事必須得有結尾一樣,他必須親手畫下一個句號,他在這個世界上曾經的存在才算是真正結束。
乘坐了當天下午的飛機回到b市,安頓好情緒依舊不好的左言,晨昱柏這才趕去醫院。
然而。
晨子曜已經出院了。
病房裡空著,還沒有新的病人住進來,收拾的很乾淨,大門緊鎖。
離開前,晨昱柏去了隔了兩個房間的病房,不算大的病房裡有四個人,兩個老年夫婦,一個中年婦女,還有躺在病床上的孫彬。
中年婦女握著孫彬的手,慢慢的和他說著話:「我讓東東回學校了,現在應該已經下飛機了,一會電話就得打過來,你別擔心。」
「啊……嗚……東東……話……」
「嗯,好的,我會讓他好好讀書的,不用擔心你,你還有我照顧呢,好好養病,別的什麼都別想了。」
「餓哦……多……也多……」
「行,咱們吃飯。醫生說,你這毛病得靠養,還得鍛鍊,慢慢的來,別著急,先說話了就找我,我陪你聊天。
「嗯……嗯……一……」
「行,快吃,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明天給你做了帶過來……」
……
晨昱柏看著孫彬的妻子從保溫桶裡拿出飯菜遞給孫彬,孫彬接過飯菜慢慢的吃了起來,夕陽的光芒落在兩人的臉上,橘黃色的,雖然不夠亮,卻很溫暖。
醫生診斷,孫彬小腦淤血壓迫語言中樞,造成語言障礙。這是一個長期治療的過程,可能需要很久很久,孫彬才能夠勉強像正常人一樣溝通。
但是不管怎麼說,孫彬還有妻子在旁邊不離不棄的照顧他,只要家在,治療的路就不會難走。
晨昱柏離開的這間病房,飛向了家裡。
他知道,子曜應該在那裡。
或許是孫彬妻子給他的觸動,對子曜的怒氣終於散盡了,曾經那些美好的記憶再次在腦海裡浮現,顯然比起怨恨,笑容才會讓人打心眼兒裡覺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