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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床上是非多(萬年王朝春光好3)》第7章
第六章

「爹爹。」

苗倦倦一路上走來都像是踩在夢裡雲間,直到看見了那個坐在雕花窗下太師椅上顯得侷促忐忑的熟悉身影時,她瞬間清醒,眼眶發熱,再也掩不住心裡的急切,小碎步疾奔了起來。

「倦倦--」苗八旺聞聲擡頭,胖胖的瞼上頓時湧現了歡喜,隨即一頓,起身恭恭敬敬喚了一聲:「給小主請安。」

她的腳步陡然停住,眼眶灼熱刺痛,幾欲落淚。

喊什麼小主,請什麼安?他是她爹,是自小看著她長大的爹啊,他不是王府的奴才,她也不是王府的主子--

不,不對。不管她認或不認,她都已經是王府的妾,王爺的所有物了。

她心一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刺疼地瀰漫開來,好半天才遏止壓制了回去,再擡眼,目光已恢復了平靜。

「爹爹。」苗倦倦緩步上前,嘴上彎起一朵佯作歡然的笑意。「您老人家近來身子可好?大娘和……姨娘她們都好嗎?」

「好,都好。」苗八旺老眼微現淚光,連忙拭去,笑道:「噯,瞧下官這失態的,教小主見笑了。」

「爹爹別這麼說。」她深吸了口氣,微笑道:「爹爹坐,先喝口茶潤潤喉,您久等了吧?」

「不不,還好還好。」苗八旺見她才一落坐,身後的貼身丫鬟立刻體貼地奉上茶,再恭謹地退至廊下,不禁欣慰地道:「見小主在王府過得好,下官也就放心了。」

真的嗎?他真的就這麼放心嗎?

苗倦倦看著眼前卑微討好的父親,喉頭不由泛起一陣深深的苦澀。

曾經她恨過,怨過,為什麼爹爹能眼睜睜看著大娘光明正大欺負姨娘、羞辱庶女,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只敢私底下偷偷安慰她們一二?

為什麼爹爹能精心為嫡女安排前程、風光嫁入富商家為妻,卻將她當成討好權貴上司的禮品,偷偷摸摸送進了王府做這見不得人的妾?

但最後她看清楚了現實,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命,既是出身輕賤就不該心比天高,人只能認命,一如她的娘親、她的姥姥……

所以她認命,認分,乖乖在王府後院成為一個等待侍寢承歡的小妾,做一個只知混吃混喝,有今天無明日的米蟲。

她把她的怨恨傷痛全化成了往地下鑽攀的籐蔓,牢牢禁箍、保護住自己的心,安全棲息在內心深處那一個最黑暗的地方--

如果她不再對任何人交出心,就不會再有人能傷得到她的心,也不會有人再能輕易把她賣掉!

直到今日再見父親,見他臉上那滿滿討好、忐忑畏縮的笑,她卻發現自己曾經的怨懟悲憤忽然變得蒼白無力、迎風碎散。

爹爹只是為了守護住最心愛的東西,所以才捨棄掉相對之下,對他而言不那麼重要的束西。

是啊,誰活著都不容易。

就算尊貴強悍如萬年王朝的戰神玄懷月,昔年也是馳騁沙場、血戰無數,在槍林箭雨中拼了命頑強地活下來,方才掙出了漠北這一方霸業。

一想起他,她心口隱隱作苦的痛好似被某種溫暖漸漸撫平了。

她的眼神不自禁柔和了起來,擡手輕碰發間那支珠釵,彷彿奇異地得到了一些些安心、支持的力量。

「是,」她聽見自己平靜地開口,「女兒在府中衣食無憂,王爺也待女兒很好,爹爹只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苗八旺歡喜得頻頻搓手,像是高興得不知怎麼說話,好半晌才記起來意。「啊,對了,下官今日是來跟小主報喜的。」

「喜?」她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似笑非笑。「恭喜爹爹又要娶新姨娘了,真是老當益壯啊!」

「咳咳。」苗八旺尷尬到嗆咳連連,只能乾笑。「小主果然冰雪聰明……咳,不過這次是雙喜臨門,歡姨娘又有身孕了!」

「什麼?」她呆住了。

「恭喜小主又要做姊姊了?」苗八旺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咧嘴得意地笑開了。

怎麼說呢,他苗家就是苗子好,收成多啊,哈哈哈哈哈……

苗倦倦乍聽之下先是呆愣,然後是喜悅,可在瞥見自家老爹那張賊笑到很欠扁的老臉,嘴角不由抽了抽。

這位爹爹能再更無恥一點嗎?今年都整六十了還來那一套納新人、生崽子,就不怕人戳他脊樑骨罵他為老不羞嗎?

苗倦倦想起苗家後院那一堆姨娘和姊姊妹妹,揉了揉眉心,唉,算了,狗能改得了吃屎,人能改得了死性嗎?

「還望爹爹能記得多多照顧一下歡姨娘就好。」她挑高一眉,皮笑肉不笑地道:「雖說倦倦名義上的嫡母是大娘,可倦倦也是自歡姨娘肚裡生的,人說血濃於水,若知道爹爹沒能關照好歡姨娘,倦倦可是不依的。」

苗八旺的笑容一垮,胖呼呼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忙陪笑道:「當然當然,小主完全可以放心,下官已經準備好了兩個穩婆、四個丫鬟,日夜盡心照顧歡姨娘,保證會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為小主添個壯實的小弟弟。」

「弟弟啊……」她有一絲嚮往。

自古母憑子貴,若娘親真的有了親兒子,就算不能記在自己名下,日後養老送終也有了盼頭。

「就知道小主性寬仁厚,最是疼惜娘家。」苗八旺慇勤地打商量道:「歡姨娘近日常設香案求禱這胎能生個兒子。下官聽說了城外普救寺香火鼎盛,求子很靈,只要是一家老小前去虔心祈求佛祖,心願無不應允。不怕小主笑,下官昨兒個帶了全家浩浩蕩蕩去上過香了,可那住持大師卻說還缺了一個,下官左思右想,缺的不就是小主您嗎?」

苗倦倦手裡的杯盞差點翻倒,一口茶梗在喉頭。「咳咳……什麼?這也行?」

「佛祖很靈驗的。」苗八旺非常嚴肅正經。

「我沒有詆毀佛祖的意思,只是……」她目光對上求子若渴的老爹時,下面的話全自動嚥了回去。

「下官求大總管向王爺稟報過了,王爺說要看您的意思。」苗八旺眨巴著滿滿懇求之色的老眼,「知道小主蒙王爺這般寵愛,下官真是死了都值啊……」

又來了。

她捧著突突作疼的額頭,歎了一口氣。「爹爹,您誤會了,若論受王爺的寵,我前頭還排了三、四百個名額哪!王爺對我只是……呃,總之王爺是個好人。」

「欸?」

「總之,若王爺真的有話給大總管,說允我出府去佛祖跟前上香,為姨娘祈福求子,那就太好了。」她努力把話題拉回來,不忘補拍一句馬屁,「當然王爺的恩澤,我們苗家一族自是該感恩戴德、銘刻五內的。」

「這麼說小主答應了?」苗八旺眼睛一亮。

「答應了。」她點點頭,看爹爹歡天喜地的模樣,不禁笑了。

再想起能出府去佛寺祈福敬香,她心下更是掩不住雀躍興奮,在王府後院窩了兩年,終於能出去見見天日透透氣啦!

「癡心癡心,快快快!」她跳了起來,忙不叠大呼小叫,樂不可支。「回小紈院收拾收拾,我們要出去放風了!」

侮夫不節,譴呵從之;憤怒不止,楚撻從之。

--〈班昭女誡七>

「嘩……樹耶……花耶……天空耶……白雲耶……人耶……」

坐在王府女眷專用的寬敞舒適馬車中,苗倦倦從馬車一出王府側門,立刻就毫不淑女地掀開窗簾子,對著外頭城景街容觀賞得津津有味,嘖嘖讚歎不絕。

沒辦法,太久沒外出見人了,看什麼都新鮮。

「小主,您把簾子放下吧,這樣拋頭露面太不合宜了。」雖然癡心自己也很想看,還是沒忘記貼身丫鬟的職責。「給王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王爺在後院摟他的美人辦他的正事,哪裡有空管這種閒事?」她笑嘻嘻道,乾脆揪了癡心來一同「拋頭露面」。「你瞧,那兒有個捏面人兒的攤子,咱們待會兒下去請他幫咱們捏一雙做紀念好不好?」

「當然--」癡心總算記起,慌張張地猛搖頭。「不行不行,這是有違王府禮制的,奴婢不敢?」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她嘿嘿笑。

癡心一時無言,敢情小主忘了車上有馬伕、車外有侍衛了吧?

「好癡心就別掃興了,難得可以出一趟門,沒有走走逛逛買個小物,也不知道下回能再出門是什麼時候了。」她歎了一口氣。

癡心小嘴微張,又合上,又張開……最後還是心軟了。「好吧。」

「那好,停車停車!」

在車伕和王府侍衛想阻止又不敢阻止的錯愕目光下,苗倦倦不管不顧地拎了裙擺便跳下車,樂呵呵地奔向捏面人攤的老頭前。

「勞煩,兩支。」她笑嘻嘻道。

老頭眨著眼兒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後頭的人,顯然被嚇到。「夫人說的是一對兒吧?」

「什麼夫人?人家我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她略感不悅地皺眉,嘟起小嘴。

「的什麼?」一個低沈嗓音飽含威脅地自她頭頂響起。

苗倦倦瞬間背脊一寒,雖然沒回頭,也可以感覺得到身後那股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強大氣場和重重壓力。

「……爺。」她總算記起這是在府外,勉強吞下了那個「王」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弱弱地喚,「您、您也在呀?這麼巧?哈哈,哈哈……」

「夫人在這,爺怎能不來?」

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搭在她肩上,她小小肩頭一沈,像是半邊身子都麻掉了,只能因怕死便狗腿地一個扭身,反客為主地緊緊摟住他強壯的胳臂,小臉埋在他懷裡厚顏裝可愛。

「妾身正想您呢,您就來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她面上肉麻,實則內心爆汗中。

真怕他一個不爽擡手一揮,她就得噴飛出盤龍城外去!

玄懷月低頭看著自家這好沒臉沒皮、以為裝瘋賣傻耍憨就能逃過一劫的小妾,本想好生惡整她一番,可虎軀被軟軟香香的小身子這麼一攬著,不由震了震,有種陌生的酥麻熱感迅速浮上胸口,然後他就再也生不了氣了。

「哼。」他心軟得一塌糊塗,臉上仍是冷峻不爽。「夫人剛剛原是要捏面人兒給誰?」

苗倦倦眼角餘光瞄見了遠處對她猛搖手的癡心,支支吾吾道:「就……一支送爺,一支妾身自己留著玩。」

「好主意。」他鳳眸一亮,對看傻眼的攤子老頭道:「捏得好,爺有重賞。」

「是是是。」攤子老頭見眼前男的俊、女的嬌,又是一身華貴氣派,早知非尋常人,連忙使出了畢生絕活,不一會兒便捏出了兩個活靈活現的捏面人兒。

一個高大挺拔俊美霸氣,一個纖巧清秀宜人,連她眉宇間那抹憊懶悠哉之色都唯妙唯肖,逗人至極。

玄懷月愉快地接過那一對面人兒,隨手拋了枚五兩重的亮晶晶銀錠子給老頭,迫不及待欣賞把玩了起來,尤其是那只像極了她的小模小樣的面人兒,他簡直愛不釋手。

「分妾身看一眼好不?」她還不到他肩頭高,只得拚命踮腳擠過去看。

「喏,收好了。」他很是爽快地分了一支給她。

苗倦倦瞪著塞到自己手裡的「他」,半晌後,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爺,您拿錯了。」

「嗯?」一記殺氣騰騰的眼刀砍來。

她心下一慌,忙陪笑道:「妾身一、一定好好保管爺的英偉之姿。」

「嗯。」王爺大人總算滿意,冷厲眼神又恢復柔和似水。「爺也會好好珍惜的。」

她的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清清喉嚨顧左右而言他,「咳,妾身也該出發去普救寺了。爺請自便。」

「就這麼不待見爺?」某王爺大人臉又黑了。

欸?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妾身不敢。」她趕緊低頭認錯。

他哼了聲。「那好,走吧。」

「走?」她擡頭愕然地瞪著他,「王爺,您也要一起去?!」

「對。」玄懷月本想生氣,卻見她驚愕得滾圓如兔的呆傻眼神時,不禁又覺好笑,索性伸手在她頭上亂揉了一通。「怎麼,有意見?」

「……沒。」只是這還叫哪門子放風啊啊啊……

苗倦倦拖著沈重的腳步,意興闌珊地跟在那高挑挺拔身影後頭,沒精打彩地上了馬車。

癡心早躲到車伕那頭去了,偌大的車廂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溫度忽然上升了起來,她感覺到詭異得燥熱、尷尬、不自在。

怪了,方才坐著還覺得這車寬敞,可為什麼塞進一個高大魁梧的他,裡頭位置就變得格外狹窄擠迫了?

也許是因為那偉岸的身軀……或是那週身強大淩人的氣勢……

她臉紅了,不自覺扭動坐在鋪錦軟墊上的小屁股,試圖離窗口近一些,好透透氣。

玄懷月由始至終興味濃厚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俊朗臉龐浮起一抹笑意。「別說你怕本王,本王可不信。」

「……」她訕然地回以一笑,心下暗暗腹誹。

反正說怕,他不信,說不怕,又顯得她狗膽滔天,這話裡處處陷阱,教人怎麼回呀?

「卿卿,怎麼天亮之後反倒跟本王生疏了?」他嗓音慵懶而誘人,滿滿煽情,曖昧意味濃厚。

苗倦倦像被燙著尾巴的兔子那般險些驚跳起來,「你你你少說那種引人誤解的話--」

人家是晚上化狼,他是白天變身,怎麼才一個晃眼不見,那個記憶裡月色下的純情好兒郎,突然又回復了印象中的風流邪佞王爺行止?

等等,他該不會有孿生兄弟吧?

「是卿卿最愛誤解本王了。」他歎了一口氣,語似無奈。「難不成你只願夜裡相見,白天就翻臉不認帳了嗎?你把本王當什麼人了?」

話說這位傲嬌王爺臉上寫滿的委屈是什麼意思啊?怎麼反倒像是她把他吃乾抹淨了還想賴帳?

「王爺,您別再玩人了好不?」她悲催地呻吟了。「奴婢人矮心小氣短,遠不是您的對手,以大欺小也不是真英雄吧?」

「你是不是從沒信過本王是真心誠意的?」他眸光微黯,幽幽道。

她一顆心重重跳了一下,亂糟糟的腦子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奴婢不是,我只是……」

「你只是不信本王,」他眸光犀利地盯著她,「所以才口口聲聲對本王自稱奴婢,堅不改口,甚至時時拒本王於千裏之外,好似本王是會吃人的老虎--說穿了,你就是不信本王會喜歡上你,對嗎?」

苗倦倦啞然無言,便是默認了。

「為什麼不信?」玄懷月語氣深沈而平靜,像是無咄咄逼人之意,她卻還是覺得被逼至了牆角。

良久,靜謐的車廂內只隱約可聞穩健的馬蹄聲、和車輪轆轆的轉動聲。

「……倦倦只是尋常女子。」她終於開口,再擡眼,眸光已不見慌亂失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壓抑已久的疲憊。「不會是王爺心悅喜愛的那種人。」

那樣淡淡的疲憊,卻教人莫名心疼難禁。

玄懷月嘴角那抹淺笑消失了,眼神複雜,靜靜地看著她。「尋不尋常,喜不喜愛,不是由你說了算。倦倦如何能代本王所思所想?」

望著他眉眼間的坦蕩舒朗,她一時間衝動地坦率相問:「那王爺喜愛倦倦什麼?」

他一窒,臉上浮現一絲不自然,張口想說些什麼,卻是遲疑地一頓,濃眉隨即擰了起來。

「如果本王知道的話就好了。」他悶悶地哼了一聲。

苗倦倦聞言,眸底那抹防備的疏離消失了大半,怔怔地望著他。

他看起來是真的彆扭,一下子握拳抵在嘴邊清清喉嚨,一下子眼神虛虛地飄開了,就是不看她。

「就沒見過你這麼麻煩的。」他有些焦躁地咕噥,越想越不爽。

「你……是真的?」她輕輕問。

微暗的車廂內,有人的顴骨可疑地紅透了,她還來不及看清楚,也不及反應,玄懷月高大身形已火速掀簾而出--

「馬車是娘們坐的,太憋氣了,本王還是騎馬痛快!」

簾落聲消人影已然不見。

只聽得外頭馬聲嘶鳴,滾雷般奔騰遠去,苗倦倦依然呆愣如故,只是傻傻地望著那微微晃動的車簾子。

他、他剛剛那是在害羞嗎?

「小主,您還好吧?」癡心探頭進來,笑得好不喜心翻倒、花枝亂綻。「呵呵呵呵呵……」

她回過神來,臉頰瞬間紅透了。「笑什麼笑?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奴婢沒說什麼呀。」癡心靠了過來,手肘頂了頂她。「怎麼樣?跟王爺告白了嗎?」

「告白個鬼啦!」她努力保持表情木然,可粉嫩耳垂上的紅洩漏了些蛛絲馬跡,「我們可是去佛寺上香的,你都想些什麼不乾不淨不清不楚的呢?」

「小主最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啦。」癡心對她頻頻眨眼,儼然一副「你知我知大家知,就不用再多做解釋了,我懂」的心知肚明狀。

她氣到索性整個人趴到窗邊,一顆腦袋掛在窗口,自顧自地看著外頭揮別熱鬧繁華城景後,映入眼簾的翠綠山光秀色。

「王爺剛剛騎馬走了,說是要先到普救寺找空明大師弈棋喫茶。」

「……」沒聽見。

「王爺臨行前吩咐車伕別趕得太快了,免得小主顛簸暈車。」

「……」還是沒聽見。

「王爺交代說了讓我們務必要好好照顧小主呢!」

她再也忍不住了,漲紅著發燙的小臉猛地轉過頭來,「最好王爺有時間囉哩叭唆交代這麼多啦!」

「嘻嘻嘻!」癡心以手掩唇,笑得像只偷吃了雞的狐狸。

苗倦倦還來不及考慮是要撲過去狂捏小丫鬟粉嘟嘟的臉頰洩憤好,還是乾脆自己一腦袋磕在車廂壁上昏了算了,驚變就在電光石火間發生--

馬車毫無前兆地猛力煞住,她和癡心猝不及防地在車廂裡滾跌成了一團,還未呻吟唉叫就聽見外頭響起刺耳的刀劍相擊聲,馬兒受驚地嘶鳴,王府侍衛大喊:「有刺客!護住小主!」

--為什麼會有剌客?

--誰那麼無聊來刺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府小妾?

--真要刺,也該去刺玄大王爺愛寵過的那十九個貴妾吧?

也許是米蟲廢柴當久,腦袋瓜也生渣掉漆了,此時此刻正是急難危險時分,苗倦倦沒去想該如何跳出來反敗為勝,好讓王府侍衛從此對她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刮目相看,相反的,她腦袋瓜中瘋狂亂竄的還是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只有身體本能在一記冷箭閃電般射入車廂之際,自有意識地抓住癡心緊趴在車廂地板上。

箭身直直釘在車壁上,發出嗡嗡然的震動聲,可見勁力之大。

「癡心,快幫我把茶幾翻過來擋著!」她心一寒,求生的慾望終於戰勝了糊塗憊懶的腦袋,迅速伸手過去拉那只放置小茶具的上好堅硬紫檀木幾。

「小主,您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癡心驚慌心急地喚,幾乎哭出來。

「我沒事。」她吃力地把茶幾翻倒,豎起四方桌面擋住自己和癡心,雖然鬆了一口氣,還是蒼白著臉色凝重地傾聽外頭聲息。

外面刀劍聲越發淩厲了,當中還夾雜著幾聲驚怒的呼喝:

「定要狄親王府的人償命!」

「玄懷月滾出來!」

原來是找王爺尋仇的!

她心一沈。

忽然又是幾支銳箭嗖嗖射進車內,準確地釘在茶幾面上,其中一支幾乎透木而過。

「這樣不行,小主,奴婢護著您,您快走!」癡心拚命拉扯她,想擋在她跟前助她離開。

「不行。」她絕不拋下癡心自己逃命,何況外頭刀光劍影,並沒有比車廂內安全。

況且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唯有在車裡乖乖待著,才不會給外頭奮勇殺敵的侍衛們添亂。

「老李,快駕車帶小主離開!」

不知哪個侍衛喊了一聲,下一瞬馬兒吠然長鳴,馬車重重彈跳著往前衝去。

「攔住他們!」

簾外傳來馬伕悶哼聲,搖搖晃晃的馬車漸漸停住了。

糟了,車伕若不是受傷就是凶多吉少……

苗倦倦心一緊,臉色大變,倉卒間低喊道:「這樣不行,癡心,我出去駕馬車--」

「小主不可以!」

下一刻,有股殺氣冰冷地劃過長空--

當車簾被橫空劈開的剎那,苗倦倦的心臟彷彿停止了,眼裡只有那雙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凶狠血紅殺眼,她自知避無可避,只能閉上眼等待那落在身上的可怕劇痛。

車頂乍然被渾厚掌力掃碎了,在陡現的燦燦金光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自天而降,她還來不及睜眼,身子已落入了一個溫暖有力的臂彎裡。

王爺?!

玄懷月一隻鐵臂牢牢扣住她的腰,寬大身軀護住了她,一甩袖便擊飛了那名凶悍的匪人,低下頭,聲音鏗鏘如金石:「別怕,本王在。」

苗倦倦繃得緊緊的心一鬆,微顫的指尖緊緊攀附著他胸前衣襟,明明不斷告訴自己「他來了,沒事了,沒事了」,可鼻頭卻不知怎的酸楚發熱了起來。

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她就也再見不到他了……

「本王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察覺到懷裡的小身子驚悸顫抖,他心頭一絞,沈聲道:「倦倦,你信我嗎?」

她心弦劇震,擡眼直直望入他堅毅的雙眸中。

「我信。」她心頭一熱,聽見自己脫口而出。

他笑了起來,眸光神采飛揚,長臂緊扣,摟著她閃電般拔地而起,飛出了破碎的馬車之外,閃過一波箭雨,穩穩落在一匹烏黑駿馬上。

「區區幾個跳樑小醜,就想欺本王的人?」玄懷月鷹眸一閃,嘴角緩緩上勾,笑得令人不寒而慄,「嗯?」

十數名黑衣人一顫,被震懾得後退了兩步。

「姓玄的!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就算你貴為當朝王爺,敢滅了我沙幫就得付出代價!」為首的黑衣人一咬牙,手持染血彎刀直指向他,掩不住滿眼仇恨怒火滔天。「今日定要叫你屍橫當場,為我沙幫眾兄弟報仇!」

他似笑非笑,教眾人內心更是寒氣直冒。「莫不是以為本王只會行兵佈陣,今日既落了單,就能教你們撿著便宜了嗎?」

為首黑衣人臉色一變?「少廢話--拿命來!」

「本王只是怕嚇著了我家卿卿……」他低聲似歎若喟,旋即劍眉一挑,冰冷笑意乍露的當兒,一拉韁繩、一夾馬腹,霎時疾如怒龍卷雲地衝向那群為數眾多的黑衣人,不忘溫柔吩咐一聲:「好卿卿,抱緊本王。」

「嗯!」苗倦倦依順地伸臂環緊他矯健精實的腰。

下一刻,他一手撈起鞍袋旁的銀弓,在眾人還來不及眨眼間張弓搭箭,修長指尖倏放,弦上三支銀羽箭破空而出。

咻咻咻!箭似流星追月,百步穿楊地正中三名黑衣人心窩!

剩餘的黑衣人大驚失色,又懼又怒,紅了眼地揮舞著刀劍撲了過來,有的則是搭弓想抽冷子放暗箭。

玄懷月張揚大笑,渾身散發剽焊勃然英氣,剎那間,他彷彿不再是狄親王府那傭懶風流的俊美王爺,而是化身成了昔年縱橫沙場、天下無敵的漠北戰神!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苗倦倦睜大了眼,屏息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腦中唯有閃現這兩句話。

她著迷地望著他那一手來如雷霆、去似電馳的神射功夫,不到幾個呼吸的辰光,就見地上七橫八豎的屍體,個個中箭之處都是心窩,無一例外。

四名王府侍衛殞了三名,車伕也死了,剩下的那名侍衛傷得極重,卻還是拖著鮮血不斷往外冒的傷腿過來,半跪在地慚愧請罪。

「屬下護主不力,罪該萬死!」

「不怪你,是本王大意了。」他將弓收回鞍畔,溫和道:「你帶著小主的丫鬟先行回府,本王在這兒等七狐他們來收拾。」

王府兒郎戰死,屍身是一定要帶回盤龍城安葬的。

「是!」

「慢著。」苗倦倦自震撼中回過神,見不久前還生龍活虎的王府侍衛已然成了一具具的屍身,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強忍著眼眶裡的灼熱淚意,掙紮著就要下馬。

「倦倦?」他伸手抓住她的腰肢,有些憂心地看著她,「驚著了嗎?」

「我要下去。」她小臉白得毫無血色,卻是固執堅持地要爬下高大的駿馬。他歎了口氣,只得依了她,親自抱著她下了馬,直待她穩穩地站在地面上,手卻仍不捨放開。

玄懷月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眉宇間緊蹙成了個川字,想起剛剛若不是自己半途中突覺心神不定,這才決定策馬趕回來,只怕他現在見到的就是苗倦倦的屍體了。思及此,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狠狠掐擰住了,有一瞬的無法喘息。

苗倦倦沒有察覺到身後男人的異狀,而是走到那名侍衛面前,欠身福了一禮。

「謝謝你。謝謝你們……」她環顧另外四人的屍身,哽咽住了。

那名侍衛心下一熱,眼底閃過受寵若驚之色,吶吶道:「屬下不敢當小主的相謝,護衛小主安危本是屬下分內之事。」

她看著侍衛不斷流血的傷腿,目光滿是不忍,忙揚聲對跌跌撞撞跑過來的癡心喊道:「癡心,找找看車上有沒有傷藥和乾淨的布,快!」

「不用了不用了,屬下隨身有帶療傷之物。」王府侍衛平時水裡來火裡去見得多了,早已練就一身「出門帶藥包」的習慣。

「好,那你快先包紮好再說。」她催促道,本想上前幫忙,可看到那名侍衛一副嚇得半死的模樣,只得作罷。「呃……那讓癡心來給你搭把手吧。」

「這……」

「別像個娘們扭扭捏捏的,我們家小主見不得血,你想害她被嚇著嗎?」癡心心急著想到自家小主身邊伺候,見他還磨磨蹭蹭浪費時間,忍不住母老虎上身,凶巴巴道,「藥給我!」

年輕侍衛懾於「淫威」之下,只得乖乖被癡心大手大腳地包紮著。

「記著下次再護我,若遇上像今日這樣寡不敵眾的局面,就不用管我了。」苗倦倦真摯地道,「你有功夫跑得比較快,可以回去報訊,事後也才能帶人來幫我報仇。記清楚了嗎?」

「倦倦!」玄懷月把亂糟糟的心緒推至一旁,擡步來到自家小妾身畔,聞言臉又黑透了,咬牙切齒喝道:「瞎說什麼呢你?!」

「是啊,小主,您萬萬不能這樣想。」癡心氣急敗壞道。

那名侍衛也滿頭大汗。「小主放心,以後屬下就算拼去這條命也會護衛好您的安全!」

「傻呀,眾生平等,我的命又不比任何人珍貴。」她老實地道:「況且我又不會武,礙手礙腳的,只會連累你們死得更快,反正記住下次--」

「不會有下次!」一條強壯的手臂已將她捉回懷裡,吼聲轟然如雷。

她縮了縮腦袋,後背緊貼著他,清楚感覺到他因怒氣而劇烈起伏的強壯胸膛,心下不禁一陣恍惚,有種軟軟的、暖暖的溫柔甜甜地自胸臆間蕩漾開來。

「爺。」她的手搭在他緊攥成拳的手背上,輕輕低語:「謝謝你。」

玄懷月低下頭注視那主動碰觸自己的雪白玉蔥小手,胸膛泛起陣陣激盪不已的熱流,沸騰著翻湧著爭相要跑出來。

這、這是什麼?為什麼他會有種管不自己的感覺?

還有這氣血翻騰、忽喜忽憂又忐忑失措的滋味又是怎麼回事?

生平首次,玄懷月一時腦袋空空,無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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