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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第116章
117、

  “放開她。”

  蘇娥皇被架到了門檻前的時候,魏劭忽道。

  他身上的那種狂怒氣息已經消失,神色冰冷。

  蘇娥皇鬢髮散亂,衣衫不整,面龐蔓爬著淚水,跌坐在地上,委頓而狼狽,那隻原本保養的宛若無瑕凝玉的手,此刻死死地抓著門檻,手背皮膚下的青色血管如蛛網般清晰可見。

  “仲麟!我的這個侄兒,去年鹿驪大會之時,出手下作,過後被我責罵,當時他便懷了怨恨,後來我讓他殺李姓鄉侯夫人,他卻被那婦人所誘,二人宿姦成雙,不願下手,被我逼迫,最後無奈才殺了她,當時必定又記添了一筆對我的恨。及至前些日,恰好又被我得知,我身邊一個婢女竟與他勾搭在了一起,那賤婢仗此,非但輕慢於我,背後還以惡言詛咒,我一時激憤,懲治過重,傷了那婢女的性命,當時他便對我面露怨色了,心裡必愈發怨恨於我。我不知仲麟你從何得知我欲害外姑祖母的話,你捉了蘇信前去拷問,他為脫身,又暗恨我,自然順著你的問話,將事全都推到了我的身上!我何其之冤!”

  魏劭望著,並未接話。

  蘇娥皇張著嘴,如涸水坑中的魚,急促地喘息,胸脯劇烈一起一伏,腦子卻在飛快地轉著。

  她心知越是這種時刻,她便越不能因為恐懼而亂了心神。一旦有半分的露怯,必將墮入萬劫不復。

  她沒有做過那些事!

  那些事全都和她無關!

  她在心裡,一遍遍地如斯告訴自己,彷彿漸漸也相信了,這才是事實,身體裡原本正在迅速流散消逝的那些力氣,很快又重聚了回來。

  “漁陽城中鄉侯夫人,確實是我叫蘇信殺的,這我不否認。你知為何?因我恨她入骨!從前她也居於洛陽,有一段時日,我曾與她往來親密。我將她視為閨中知己,無話不談,不想她竟瞞我,暗中與劉利宿姦,我得知後,十分憤怒,前去質問,她反而羞辱於我,我遂與她絕了往來。不想她此後還不收手,依舊和劉利私下相會。我無可奈何,只能當做不見。卻萬萬沒有想到,這□□為了房中助興,竟餵劉利長期食以媚藥,藥雖助興,卻也噬人體骨,待我知曉,劉利已經毒入膏肓,藥石無用,這才一病而去,令我失了丈夫,我焉能不恨?且劉利臨終之前,方悔不當初,囑我定要殺此□□為他償命。我是為了我那亡夫生前遺願,這才不得已殺了她的!”

  她一口氣說完,費力地吞嚥了一口唾液,潤了潤自己方才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而驟然變得乾黏的 巴與咽喉,抬起眼,對上對面魏劭那雙依舊波紋不興的冰冷眼眸。

  “鄉侯夫人誠然是我殺的,但我與那賤婦的關係只限於此!至於你說的她和姜媼往來,姜媼又何以從她那裡獲毒要害外姑祖母,我真的是半分也不知曉!仲麟,求你千萬莫要聽人一面之詞!至於我的這個侄兒……”

  她的視線厭惡掃過還倒在地上的蘇信。

  “他雖是我侄兒,但人品低劣,無信無義,從前我不知曉,如今帶在身邊,方慢慢看的清楚了。他只求脫身,一派胡言,這才血口噴人,順你所問將這罪名強加在我頭上……”

  蘇信從劇痛裡甦醒了,趴在地上裝死,耳畔卻聽到蘇娥皇詆毀自己的聲音,全身沒有一根骨頭不是正在遭受如同被屠宰般的痛苦,想起魏劭方才的狠辣,打著寒顫,再裝不住了,□□:“君侯……我非胡言亂語……她雖沒對我說,我卻看了出來,她一心想再嫁你……恨老夫人不喜她……”

  蘇娥皇恨的牙齒發癢,悔不當初,何以竟一時走了眼,將如此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用在了身邊。

  其實就在方才她對鏡出神之時,腦海裡又再次冒出過將蘇信也一併除去的念頭。

  蘇信知道的事太多了。又日漸被證明,並非可用之人。留著日後便是對自己的隱患。

  這個念頭,最近已經冒出來過數次了。

  只是她猶豫,沒有下定決心。

  到了這一刻,她終於後悔了。悔自己沒有及早將這個侄兒除去。

  他為何就不想想,唯有保住了自己這個姑姑,他才能有機會好好地繼續活下去。

  只怪依然不夠狠心,這才令自己陷入了這般的被動絕境。

  蘇娥皇撲了上去,狠狠地抽了蘇信一個耳光子,厲叱:“我何以會有你這種指鹿為馬,顛倒是非的侄兒!”

  她抬起頭,眼淚滾了下來。

  “仲麟!我承認我是對你依舊懷了舊情。那日我去見你之時,我說我這一生,全是被我出生之時的命格之說所困,以致於淪落到了今日地步,我痛悔不已!此確實我的真心之語,我沒有欺你半分!年少時候,你分明是我心中所愛,我也對你真心付出,最後卻終究還是敵不過家人安排,我另嫁了劉利。但你知我心中當時所受之煎熬,何其之痛!你當記得,我原本有如何的一把嗓音,你曾贊,說阿姐歌喉動聽,當時我說,阿姐唱一世給你聽。嫁了劉利之後,我便用藥毀了我的嗓子,對外只稱生病誤用了藥。我為何如此?為的就是因你當初那一句悅我歌喉,我對你應下的許諾。我這餘下殘生,雖不能如願嫁你,但不會再為第二個男子作歌而樂……”

  “住口!”

  魏劭驀地咆哮。

  蘇娥皇說的卻彷彿動情了,兩邊雪白膀子一聳一聳地抽動,眼淚不絕,洶湧而下,很快便將胸前的那抹朱紅兜衣濡濕了一片,又道:“你不想聽我提過往,我不說便是。只是那日我也與你說的很清楚了,我雖不堪,也有自知之明,早知舊事難追。你如今還肯垂憐我,庇護我,說出願意護我一世周全的話,我已經心滿意足,我何以會蠢不可及竟去謀害老夫人?難道老夫人去了,你便就願意娶了我不成?我小時候出入你家,外姑祖母待我極好,仁慈大愛,我與她老人家又無冤無仇,何以突然誅心至此,喪心病狂要害她老人家的性命?凡果必有因。我沒有謀害老夫人的起因啊!還有方才,仲麟你說是我指使姜媼下毒。她是你母親身邊用了幾十年的老人了,朝夕相伴於側,我卻連你魏家大門也難能進入,我何以能夠說動她聽我行事?”

  魏劭冷冷道:“我母 弟曾害了姜媼之子,我母當時處置不公,姜媼喪子,當時便埋下了恨意,隱忍不發,後被你所用,你代她復仇,她便甘心受你驅使謀害我的祖母,嫁禍我的母親!你這毒婦,處心積慮到瞭如此地步,你竟還和我提什麼少年過往!”

  蘇娥皇的眼皮一跳,原本已經漸漸有些緩了下來的心跳,隨了魏劭的這一番話,再次狂跳了起來。

  “仲麟!我不知道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若有真憑實據,我今日甘願死在你的手裡,無半句埋怨!但你若只憑旁人捕風捉影的中傷之辭便將我定罪,我死,亦不瞑目!”

  她揚起了下巴,嘶聲說道。

  魏劭盯了她片刻,眼底眸光陰沉而晦暗,叫人摸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忽對門外的兩個虎賁道了聲“關她入地牢”,抬腳往外而去。

  蘇娥皇驚叫一聲。

  她聽了出來,他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的感情,甚至連一絲厭惡也無。如一把餵滿了血,卻依舊冷冰冰不沾半點活人氣息的殺劍。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地牢是什麼樣子,她再清楚不過。

  從前洛陽府邸最陰森黑暗的地下,也有那樣一座地牢。

  被關進去的人,即便意志再堅強,沒有一個能熬過半年。

  她至今還記得,她將那個害了她嗓子的劉利寵姬關了進去,才三個月,她下去看那個女人的時候,女人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瘋的連遞她面前的屙物都抓起來填進了肚。

  蘇娥皇的臉孔再次血色褪盡,爬了幾步,從後死死地抓住了魏劭的一隻腳,不肯放開。

  “仲麟!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沒有害你的祖母!我沒有!”

  她嘶聲力竭地喊著,眼淚成串成串地往下滾落。

  魏劭抬腳掙脫了她的手。蘇娥皇倒在了地上。

  “是誰?到底是誰和你這麼說的?是那個喬女?是了,一定是她!仲麟!她的話你怎能信!你忘了你的父兄當年是如何死的?被喬家人害死的啊!你也忘了你當年曾在家廟發下的重誓,要將喬家之人滅盡?如今怎就會被這喬女所惑,聽她一面之詞,不信於我!喬家和你有仇!他們送她過來,就是怕你日後報仇,讓她防備你,謀算你啊!”

  她原本倒地,哀哀地痛哭,忽然爬了起來,衝著已經往外去的魏劭背影喊道:“世上女子之於男子,全都脫不開謀算兩字。或者謀心,或者謀利!仲麟你想,她和瑯琊劉琰原本青梅竹馬,兩情相投,還定有婚約,何以被喬家人一送過來,便對你婉轉柔媚,曲意承歡?仲麟你一向睿智,想想就會知道,她怎可能對你真心實意!如此心機深沉,必定另有所圖!如今更是因你不忍我被幸遜迫害,加以庇護,這才在你面前污 於我……”

  “是了!”

  她猛地雙目放光,從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來。

  “姜媼便是被她買通,替她做事也未料定!喬魏兩家結仇,喬家送女過來,絕非聯姻如此簡單!背後目的,仲麟你不能不防——”

  魏劭原本已經跨了出去,正大步離去,忽定住腳步,身影停頓。

  俄而,他猛地轉身,返回朝著蘇娥皇快步而來。

  他停在了蘇娥皇的面前,雙手背後地俯視著她,起先目光陰冷,面無表情。

  蘇娥皇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站立不穩,又跌坐回了地上,仰頭望他,神色淒苦:“仲麟……你要相信我……喬女不可信……我才是一心對你好的……”

  “你這賤婢!”

  就在一個瞬間,魏劭似乎突然就爆發了出來,箭步到了蘇娥皇的面前,張開五指,攥住了她的脖頸,便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抓了起來。

  他的面肌扭曲,目露凶光,狀極可怖。

  “你謀害我的祖母!便是如此,我祖母信中尚言,叫我先不必動你!你若好生認罪,看在我祖母面上,我不定也就放你全身而退了!不想你竟如此不識好歹,末了還用這等惡言構陷吾妻?”

  他額角青筋突突地暴跳,指節兀起,五指漸收,蘇娥皇脖頸被他箍的無法呼吸。臉龐漲紅,雙眼翻白,雙手胡亂凌空舞動,喉嚨裡的赫赫怪異之聲不斷。

  就在她的一隻手胡亂捉住了魏劭一側衣袖的時候,魏劭鬆了手,蘇娥皇一下軟倒在地,痛苦地咳嗽了起來。

  “軍規如何懲治殺人未遂?”

  他冷冷地問身後虎賁。

  虎賁低頭道:“割鼻示懲戒。”

  魏劭道:“處置。”聲音冷漠,說完轉身而去。

  身後發出一道不敢相信、撕心裂肺般的刺耳呼號之聲。

  又戛然而止。

  ……

  亥中,魏劭還沒回。

  夜雖深了,小喬卻無半點睡意,躺在枕上,閉目想著魏劭離去時候勃然大怒的神色,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她翻來覆去,一直等到了亥末,才終於聽到外頭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門未上閂,魏劭推門而入。

  小喬急忙下床,披了件衣裳,迎了上去。見他臉色凝重,似乎餘怒未消的樣子,一時也不敢問詳情。只柔聲問他可進宵夜。魏劭搖頭,她便服侍他入浴。

  他從浴房出來,兩人相繼上了床。躺下去後,小喬閉目片刻,复睜眼,見他仰面,閉目,眉宇間神色疲乏。遲疑了下,便伸手搭在了他腹上,撫摸,柔聲道:“夫君怎麼了?”

  魏劭睜開眼睛,轉臉和她對視了片刻,忽然伸臂將她反摟到了自己胸膛前,答非所問:“蠻蠻,你可曾有事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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