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離開了夜店，龍古月和沙合熙找了個地方坐下，閒聊十分鐘後，她完全明白他的確不會是個俗氣的人，只是太過時尚，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品味，就連對話也是。

　　但他不是那種近乎同志的考究品味，而是純然享受著品味帶來的樂趣，她以前都覺得這種人太高尚、太可怕，跟這種人對話可能得隨時夾雜著去哪家畫廊或是看過什麼展覽才能讓話題延續下去。

　　可是和沙合熙談過話之後，她明白那根本不是問題，只是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高級感，他本人倒是很平易近人，而四周射過來的欣羨目光提醒著她，她是在女孩們的夢中情人喝咖啡，這絕不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跟你在一起喝咖啡，實在太虛榮了。」

　　「跟你在一起也是。」

　　「你這樣就有點太客氣了，我跟你的等級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不覺得我們有等級之分。」

　　「我覺得有……」見他還想開口，龍古月笑著阻止他，「你不要太敏感，我的意思不是壞的，也不是為了要吹捧你，只是一坐下來我就明白了一些讓我很不解的事。」

　　「比如？」

　　「我不太能接受我的男朋友老是跟一堆女人混在一塊，感覺似乎是想從那些女人當中得到某種崇拜，我現在明白一個人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為能讓他感到很虛榮，在感情生活顯得相對失敗的時候，這種虛榮感確實是可以讓人快樂一些。」

　　「所以你打算在這時候跟我談談你的男朋友嗎？」

　　她笑著反問道：「你不會因此感到失望吧？」

　　「或許我會。」

　　「你哪會啊？！」龍古月笑得更開懷。

　　「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在路上看到一個人就約她一起喝咖啡？」

　　「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答應跟你一起喝咖啡一樣，但是我想我們如果聊得很開心，那就不需要有什麼理由，而且看起來這也不算是個太壞的決定，不是嗎？」

　　「的確是如此。」沙合熙點點頭，開門見山的問：「所以你打算跟你男朋友分手嗎？」

　　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在說出答案前，龍古月多想了一會兒。

　　「很難抉擇嗎？」

　　「你知道的，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很多事都連結在一塊，即便沒有感覺了，要切割一切也變得不那麼容易，我開始明白為什麼很多老夫老妻就算已經沒有當初戀愛的興奮了，卻還是為了現實得生活在一起。」

　　「你沒有結婚，不是嗎？我還是有機會的。」

　　「你壓根兒沒把我有男友的事實當做一種威脅，對吧？」

　　沙合熙只是抬了下濃眉，表示事實的確是如此。

　　他不用有太戲劇化的反應，全身就可以散發出某種讓人無法抗拒的自信，這特質確實非常吸引人。

　　「我並不覺得你是認真的，不過你這種反應讓我在這情境底下感到很開心。你看，咖啡都喝不到一半，你讓我笑的次數卻已經超過整年度的總合了，難怪你會被他們說成是鯊魚。」

　　「很有威脅性？」

　　「來不及感到威脅，可能就會先被你征服了吧！」她誠心的認為是如此，沙合熙真的是個極有魅力的男人。

　　「但是你不會啊！」

　　「因為我現在的感情生活就像一場收不了尾的爛戲，在處理完之前隨便對其他男人動心是很不負責任的事。」

　　「所以等你恢復自由身之後，也會是容易被我打動的人嗎？」

　　「絕對是。」她再肯定不過。「但是我想你應該不差我一個人拜倒在你的西裝褲底下吧？」

　　「我沒有搜集這種跪拜的習慣，不過……你的確是認得我的？」

　　「當然不認得，剛剛在拉麵店裡，同桌的幾個人看到你就在談你，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人家用鯊魚來形容人類……對了，你知道龍蝦是什麼嗎？我今天晚上也一直聽到他們在討論龍蝦，一講到這兩個字就大笑，而我完全插不上話。」

　　「因為插不上話，所以你才提早離開的嗎？」

　　「是啊！否則你以為我怎麼會一直望著窗外？我根本無法加入他們的話題。」

　　「我相當確定你是在看我。」

　　「在別無選擇的情況底下，看你確實是一件不賴的事，至少幫我看來了一杯免費咖啡。」

　　「就為了這杯咖啡嗎？」

　　「不，為了跟你在一起喝咖啡而得到的虛榮感，你讓我衰事連連的一整天都變得美好起來。」

　　換做是別的女人跟沙合熙說這種話，一定會讓他全身爬滿雞皮疙瘩，不過龍古月那真誠的表情和態度卻讓他微笑。

　　不知怎地，雖然算命師寫的「曬恩愛」幾個字太過直白了，但是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反對跟這女孩有進一步的發展，她美麗又坦然，對於兩人的結識，他甚至是有些期待著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就如之前所說的，既然他們都已經認識了，接下來的就留給命去安排吧！

　　◇　　◇　　◇　　

　　跟沙合熙喝過咖啡以後，龍古月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男友和其他女人親近友好，而她無法表示什麼的時候，和另一名帥得很犯規的男人快樂的相處一晚，就可以完全消解她心頭的不滿。

　　原本心中的抑鬱全被舒解開來，不過很可惜的這只是一個晚上而已，她可以感覺到沙合熙身上那股強力電流，任何女人能跟他扯上一點關聯，肯定都會飄飄欲仙，她也絕不例外。

　　但是她和沙合熙之間單純得很，她很清楚自己還是個有男友的人，即使老早就確定要跟王健分手，可是在還沒說清楚之前，她是不能對任何男人有非分之想的，即便這男人就算想了也不會是她的。

　　不過戴上了沙合熙幫她挑的名牌耳環，那幸福感讓她足足快樂了三天，她不會稱那為戀愛的感覺，不過那一晚的相遇確實是她這半年來最快樂的時光，因為在那短暫的交流裡，她感覺自己是個被尊重的女人，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被尊重的感覺了。

　　而她也明白了王健老是喜歡在人群中成為焦點的心情，當他的吹噓可以引來女性的注意時，那種虛榮的確是會使人上癮，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跟沙合熙喝過了咖啡，她還是難免有一點小小爬牆的愧疚感，所以當王健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也相對要求自己別再與他針鋒相對，至少他們是因為瞭解彼此不適合而分開，在分手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總比撕破臉要來得好。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王健這回打電話來竟然要求她請假，幫忙到百貨公司週年慶買化妝品。

　　「可是我明天要上班啊！」

　　「你可以請假啊！你不是還有很多年假沒有休嗎？利用你一點時間來幫我忙，有這麼難嗎？」

　　「化妝品對你來說不是必需品吧？」

　　「就跟你說我是幫客戶買的，而且我一個大男人去化妝品專櫃多奇怪，你是我的女朋友，就應該幫我這個忙，不是嗎？」

　　瞧他說得多麼理所當然！他們還能算是男女朋友嗎？吃完拉麵後到現在，他從沒打過電話給她，當然連那由她代墊的拉麵錢，他也完全遺忘了。

　　「我很驚訝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們並不常聯絡，不是嗎？」她直接點出這點。

　　「你又要跟我吵架了嗎？你每次跟我說話一定都要這樣嗎？」

　　又來了！他又開始想把所有的錯都怪到她頭上，都是她不夠溫柔體貼，都是她每次說話帶刺，才惹得他與她產生距離。

　　「因為你有那家百貨公司的聯名卡，我是想到了這點才打電話給你，要不然我也可以找其他人幫忙啊！我只是想可以順便幫你添些點數，這對你也不是完全沒好處。總之，我會把要買的東西明細表傳到你的手機裡，你到時候照著買就對了。」

　　這通電話似乎要在這裡打住，龍古月忍不住想問出心裡的疑問。

　　「王健，我們難道就這樣了？如果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機會，那我們是不是要考慮一下分手的事？因為我們已經……」

　　「你就是開口閉口老是提分手，所以我們今天才變成這樣的。如果你不想幫我這個忙，那就直說，不要提分手的事來當擋箭牌，無理取鬧！我不想再跟你談這些，反正跟你說也只有吵架，我們就不要再沒事找事了。就這樣吧！明天見。」

　　◇　　◇　　◇　　

　　一大早，百貨公司都還沒開門，龍古月就已經擠在門口等著開門了。

　　還好她早知道這種場面絕不能跟自己的腳過不去，聰明的換上球鞋出門，不過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在門口罰站了一小時，就算穿著球鞋，腳還是酸得不得了。

　　她根本不該來，沒想到王健竟然還打了電話給她媽，抱怨她不夠貼心，最後在老媽整晚的電話轟炸之下，她還是硬著頭皮來了，只為了在分手前不留下太多負面印象，順便希望可以真的有機會跟王健好好的談談。

　　好不容易，她看到了他的身影，卻因為週遭的人實在太多了，他遠遠的被隔在一旁，倒是不忘打電話給她。

　　「等會兒百貨公司開門，你進去之後，記得除了昨天傳給你的那八套特惠組之外，再到C牌專櫃去買它的招牌保養組，我看……就先買六組好了，如果還要追加，我等一下再打電話給你，你最好先記住我傳給你的所有品項，要不然買錯會給我惹麻煩的。」

　　給他惹麻煩？龍古月只知道光是向公司請假，擠進這家百貨公司，對她來說就已經夠麻煩了，他卻從來沒想過是不是會麻煩到她！

　　「一口氣要買這麼多，我怕我的錢會不夠付賬。」她試著平穩住語氣，跟他解釋，「再說，我已經擠在門口了，而且你也來了，等會兒我先進去，等我搶到貨，你差不多也能進來付錢了。」

　　「拜託，我是為了讓你集點數才要你來的耶！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你有這家百貨公司的聯名卡，你刷卡的話可以集比較多的點數。」

　　即使隔著人牆，龍古月都可以感覺得到那頭的王健瞪向自己的眼神非常不悅。

　　「我並不需要那些點數啊！」更何況之前刷的，你都還沒把錢給我。前面那句很順的就說出口，後頭這句卻卡在她的喉頭，因為男女朋友之間一提到錢就很傷感情，不過話說回來，這段感情也被傷得差不多了。

　　這類的情況發生太多次了，為了不撕破臉，她總是不跟他計較錢的事，可是這次他要買的東西實在超過她所能負擔的。

　　若不是和沙合熙共度了愉快的一晚，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欠了王健什麼，也不會為了他而請假，到這裡像被罰站一樣的人擠人，結果王健需要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的信用卡！

　　龍古月不想將兩人之間的關係說成是一種「利用」，但王健這回又擺明了是要她來幫忙刷卡買東西，連她都不想再騙自己了。

　　「是你自己不會善用點數，那些點數可以換多少東西，你知道嗎？尤其這次買這麼多，點數還可以加倍。我昨晚就跟你講過這次是特地要讓你集點數的，你平常出門不是都會帶著信用卡嗎？你就是這樣，擺明了故意找我麻煩，我都已經跟人家講好了會買齊，你卻故意跟我唱反調！」

　　難道交她這個女朋友就只為了可以加倍的信用卡點數？龍古月決定不再當冤大頭。

　　「我幫你在這裡罰站快兩個小時，你還要我刷卡幫你付錢買化妝品，你真的覺得這樣很合理嗎？」

　　「是先刷你的信用卡，因為你的信用卡可以集點嘛！你要我說幾次？在你的眼裡，我會是那種人嗎？」她難得把話說得這麼白，王健顯然也有點招架不住。

　　又是這一句，他是哪種人？她怎麼會知道他是哪種人？這陣子他們根本沒聯絡啊！他們比一般朋友還要陌生，她早就不知道王健是哪種人了。

　　「百貨公司都已經要開門了，你才選在這時候跟我鬧彆扭，你如果不想幫我忙的話，昨天就應該先說一聲。」

　　他昨晚有給過她拒絕的機會嗎？他甚至還打電話給她母親，用老人家來向她施壓。龍古月覺得昨晚一時的讓步，反而像是讓自己掉進陷阱裡。

　　「我真是會被你害死，都什麼時候了，還故意給我來這套？！反正你先買就是了，沒帶信用卡就先用現金付吧！」

　　龍古月收起被掛斷的手機，看到他氣得轉過頭去背向自己，那充滿怨氣的背影讓她心寒，有許多話悶在心裡，她想著，自己到底來這裡做什麼？現在她應該是要待在公司裡處理這星期一定要做完的文件，而不是來採買這些她不會買的高級化妝品，可是她還是心軟的答應他，只因為她覺得這是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如果這段感情還有救，那她是應該要多找些機會和他對話，但是她點頭幫了忙，他們的對話依舊不停的在傷害已經無法修補的感情。

　　「小姐，你幫朋友買東西喔？」或許是等百貨公司開門等得太無聊了，一旁有兩位婦人忍不住想找她閒聊。

　　「對啊！」龍古月答得有些不情不願。

　　「你膽子很大耶！你朋友沒給你錢，你還要幫人家買喔？」

　　顯然兩位阿姨剛剛是聽見了她跟王健講電話，在這人擠人，肩不得已得並肩的空間裡，她就算壓低了聲音談話，緊鄰著她的人也很難不聽見她在說些什麼。

　　「他只是想要我先幫他刷卡買些東西。」

　　「是不是那邊那個穿襯衫的男人？」光是等百貨公司開門也閒著無聊，旁邊的風吹草動，她們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現場多半是女性，一有男人出現，難免引發注目。

　　「呃……對。」

　　「你看，我就說一定是他！你可千萬別替那種人買東西，他幹嘛不自己來買？我們剛才去後面的早午餐店吃東西時，看到他跟兩個女孩子一起吃飯，而且搶著付賬，還說等一下百貨公司開門就馬上可以拿得到最新的特惠組。」

　　「真的嗎？」龍古月有些震驚。

　　「真的啊！他還在餐廳裡打電話給他媽媽，說是住在美國，我們坐旁邊，都聽得到他在跟媽媽講越洋電話，講得可大聲了。」

　　原本龍古月還心想阿姨們可能認錯人了，但是一提到打電話去美國找媽媽，她就確定了那人肯定是王健沒錯，除了他，一般人還真不會有這種習慣。

　　「總之，我印象很深，沒想到竟然又在這裡遇到他。你千萬別幫他刷卡買東西，那種人跟詐騙集團沒兩樣。」

　　「沒……只是昨天我就答應了他。」龍古月真不知道要怎麼處理眼前的事，但是她跟阿姨們的對話還在進行，就看到兩個穿著很清涼的女孩走到王健的身邊，而她一眼便認出了那兩個女孩，上次她們一起去吃過拉麵，其中一個叫楊薇安。

　　「你看，我就說了他是跟兩個女孩子一起的，我們吃完東西就來這裡，要走之前，他還在裡頭跟人家吃飯，還說什麼有門路，自然會有人來幫他買東西。明明就有時間，幹嘛不自己來？我們年紀這麼大了，還不是一吃完就過來？」

　　這下好了，龍古月可以想像在兩位陌生阿姨的眼裡，自己八成就是那個會傻到提早來等百貨公司開門，幫忙刷卡付賬的白癡。

　　但是如果不買的話，不知道王健又要為了這件事跟她吵成什麼樣了？

　　她真的很希望能為他做點事，有時候還是會期待這觸了礁的感情能有個轉機，她能有個可以好好的坐下來說話的機會，可是一想到爭吵將會帶來的後續效應，她就覺得很悶。

　　「他……他說男人來買化妝品有點不好意思。」

　　「那種男人明明就是沒錢買才拗你來幫他付錢的，你看起來又不笨，可別像現在年輕的小女孩一樣好騙。」

　　就在兩位阿姨熱心的阻止她幹傻事的同時，她的手機鈴聲竟然響了。

　　她以為會是王健打來的，但是抬起頭，往王健所在的方向看去，他剛剛那不悅的模樣全不見了，反倒是陪那兩個女孩待在原地比手畫腳，聊得可開心了。

　　就算不是他打的，也千萬別是公司打來的就好。龍古月暗自祈禱，拿出手機，發現打電話給她的人是沙合熙。

　　「我似乎會常常在購物的場合遇上你。」他的聲音隱含著令人放鬆的笑意。

　　她正在覺得自己蠢到極點的時候，沙合熙的聲音像是一種救贖。

　　「我相信你絕對不會幹我現在在做的傻事。」

　　「我是不會。」

　　「總之，你不會相信我有多蠢。」

　　「我可以試著聽你說你有多蠢，要一起吃午餐嗎？」沙合熙看著百貨公司的員工把玻璃門打開了，跟著又補上一句，「等你瘋狂的搶購完之後。」

　　「不會有瘋狂搶購的傻事發生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吃，我想馬上離開這裡……」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她還是被後頭迫不及待的人們推進了百貨公司，而擁擠的人群發出的驚呼聲蓋過了一切，她反倒聽不見沙合熙說了什麼。「等一下……人很多……哇！剛剛那個人踩了我一下，她穿高跟鞋，我的天啊……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龍古月一路被推擠前進，人潮就像海浪一樣，她整個人像是要被淹沒，東倒西歪的前進，想穩住身子站直都沒辦法，直到有人把她從人潮裡一把拉了出來。

　　她一站定，抬起頭，沙合熙就這麼神奇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我剛剛在電話裡頭跟你說我就站在百貨公司裡。」沙合熙收起手機，笑著對她說。

　　龍古月驚訝的張大眼，看著他。

　　「原來你是在裡頭看到我的？我以為你怎麼可能會跟著站在外面……」

　　「我跟朋友合資引進了一個品牌，像今天這種場面，大家提議我出來亮亮相，所以我就來了。」

　　「我相信你在這種場合絕對完全不尷尬，因為你在女人堆裡如魚得水。」王健拿大男人出現在這裡很怪的理由要她來採購，相對的就弱了許多。

　　「這些阿姨大嬸都是善心人士啊！她們花了大把鈔票認同我的投資眼光，我為什麼要尷尬呢？」

　　「說得沒錯！你午餐想吃些什麼？」她直接切入重點，因為真的很想馬上離開這裡。

　　「我以為你等了那麼久，也許真的有你很想要的東西。」

　　「不！這裡沒有我想要的東西，而且我光是等百貨公司開門就已經夠累了，現在只想坐下來吃點東西，同時拒絕再當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