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十二通簡訊、兩次無預警的探班,以及七通電話之後,文馥芃再抗拒、再想逃避,也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現實就是,她甩不掉那個娘炮。
「幹嘛啦!」一接起每天固定時間打來的問候電話,文馥芃視線還黏在眼前的電腦屏幕上,秀眉一皺,毫不猶豫的就開罵了,「你是真的很閒嗎,談督察?每天都準時打,你有沒有在上班?」
「啊,聽到你這麼有精神,讓我一整天的疲倦都消失了。」談岳穎根本不在意她的態度不佳,笑聲從話筒那端傳來,「而且,親愛的,你不但在等我電話,還關心我的工作,真令我受寵若驚呢。」
這人真的太會講話,死的都可以給他講成活的。
「誰是你親愛的?誰在等你電話?你自我感覺未免太良好了。」雖然她真的被制約了,時間差不多了就會開始看時鐘、看錶,等他打來,但那也是她自己知道而已,被說中了還是很討厭。她才不會承認!
「還可以更良好一些。我有榮幸陪文警官吃飯嗎?」他的嗓音低沉而溫和,像是貼在她耳際,誘哄著,「天氣好冷,想不想吃點熱騰騰的東西?」
又被說中。文馥芃確實餓了,一整天都在忙,到晚上特別覺得疲倦淒涼。雖然如此,小姐還是嘴硬:「那……也要看你在哪裡、來不來得及,我現在已經肚子餓了,五分鐘之後就要去吃飯,才不等你!」
「我已經在你辦公室門外了。」他老神在在。
「什麼!」她一聽就立刻拍桌而起,把身旁同事們都嚇了一跳,眾人視線紛紛往她這裡集中。
她尷尬地轉身,背對那些詫異的目光。她的人際關係一向不怎麼樣,最近大家對她的注目讓她更是不自在。
當下她只能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你跑來幹什麼?我不是說不要來辦公室附近找我嗎?」太招搖了。
「可是我想趕快見到你。」談岳穎誠摯地說。
他總是能好流利、好順暢地講出這樣的話,能讓她心跳突然亂了譜,想凶也凶不下去,只能無言以對。
「好嗎?出來一下,我已經好久沒看到你了。」
「明明前天才見過面……」她嘴裡雖然還嘀咕著,手卻已經不聽使喚的開始收拾桌面、儲存檔案,準備要出門了。
「對我來說,很久。」
文馥芃耳根子辣辣的離開座位,往大門口走。眾同事自然要目送。
「傳言好像是真的……」
「談督察真有膽色!」
「希望他能讓母老虎……變成正常人……」
最後一句說完,眾人齊齊歎了一口氣。這可是大家心中一致的期望啊!
文馥芃走出門外,迎面就是令人瑟縮的寒風陣陣。又是有寒流來襲了吧?而她一抬頭,就看到佇立在對街的俊男,漾著溫暖的笑意在等她。
可惡,見過這麼多次了,為何一看到他,那個心跳加速,全身像有微弱電流通過的詭異感受,還是每次都出現?
談岳穎含笑看著她走近,把掩在大衣胸口的熱飲拿出來。「給你。」
「你怎麼把這個放在大衣裡面?」她差點昏倒。
「怕它涼掉啊。」所以小心翼翼的護著。
她接了過來,杯子握在手中果然還是熱呼呼的。又甜又燙的杏仁茶一口喝下去,整個人從身體深處暖了起來,一路暖到指尖。
文馥芃一面喝,一面偷眼看他。可惜眼睛又大又亮,偷看人超明顯的。
「怎麼了,為何這樣看我?」他輕輕幫她把被寒風吹亂的髮絲順到耳後。
「看……」她故意拖長了第一個字,眼眸裡閃動調皮光芒,「看你鼻子有沒有歪掉而已。」
雖然沒有喝杏仁荼,但他心口突然一陣暖呼呼。
這陣子以來,他檯面上、檯面下的各種努力,在她的言笑晏晏中,似乎,一切都值得了。
她不是一個很容易親近的人,也鮮少放下防備,但談岳穎卻知道,在凶悍又剛強的外表下,文馥芃其實有顆柔軟的心。
也因為這樣的反差,在她流露出真性情時,他才會如此為之著迷——
「你笑什麼啦?」她瞪了閃神中的他一眼。
拇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談岳穎低聲說:「這不是做賊的喊捉賊嗎?我鼻子會這樣,還不是被小姐你打的?」
說到這個,她一如往常的立刻尷尬起來。而他就是愛看她這個明明歉疚又嘴硬的矛盾樣。
「我那時也是……不得已,還不是你自己……」文馥芃天人交戰了半天,才凶凶地問:「你、你鼻子真的有歪掉嗎?我看瘀血都退了,恢復正常了啊。」
照她看來,談岳穎的臉確實已經沒事,還是好看得有點過分——
「是歪了,要從特定角度……」他左右轉著臉,還一面用手指點點鼻樑,要她看清楚。「這裡,看到沒有?不是直線了,歪了一邊。」
夜色太深濃,燈光又不夠亮,她看不清楚。「哪有?」
「有,你認真看。」他勾勾手指,示意要她靠近一點,「還有傷痕呢,鼻樑骨都凹了。」
「哪有可能……」她當時根本沒有打這麼重吧?文馥芃湊近仔細看,「明明就很正常——」
兩人靠得超近,臉都快貼在一起了,有什麼傷痕早該看得一潔二楚啦。
說時遲,那時快,談岳穎突然轉過臉,親了一下近在眼前的粉頰。
可惡、可惡!她居然是自己送上門去被他拐!文馥芃懊惱得又想動手。
談岳穎看出她的意圖,笑著抓住她的手。「不可以哦!這次再打我,就不是親一下就可以解決的了。」
「不然你要怎樣?」她不服氣地反問。
而他不答,只是含笑望著她。那眼眸、笑意……與他一貫的含蓄溫文有別,是一種赤裸而直接的、男人在看著喜歡的女人的神態,讓她耳根子一直辣起來,不得不轉過臉,逃避那麼露骨的注視。
「你會知道的。」最後,他低聲說。
他們就站在馬路邊,不遠處還有機車呼嘯而過。而馬路的這一邊,探頭探腦在「關心」進度的同事們,紛紛都鬆了一口氣。
「沒有動手!」背天同慶。
「談督察已經被毆打過了,如果那樣都沒嚇跑,他應該是認真的吧?」
「希望是這樣。」一個威嚴的嗓音突然加進來,把湊在窗邊觀望的同仁們都嚇一跳。回頭一看,才發現是手背在身後,一臉嚴肅的楊副座。
他望著對街幽暗處的兩人,語重心長:「文馥芃眼看都要三十了,這次再不行的話,就很難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啊!」
眾人都在默默點頭。談督察,你一定要加油!
◇ ◇ ◇
接著,文馥芃發現了同事的異狀。
該怎麼說呢,自從談岳穎慢慢介入她的生活之後,身旁人對待她的態度,似乎也開始在轉變。
因為她一貫以來形象的問題,女同事都跟她保持距離,不敢靠近;而男同事幾乎每個都跟她吵過架,平常也是以井水不犯河水為最高指導原則。不過,最近不太一樣了。
入夜時分,交班結束,文馥芃正在整理東西時——
「要下班啦?」旁邊男同事一面打電腦,一面閒閒問,「晚上有約會?」
她凶狠一瞪,「關你屁事?」
男同事沒有跟她吵起來,只是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只是關心一下,沒有別的意思,不用發火。」
「你——」文馥芃準備好的一頓罵辭全部派不上用場,像氣球被刺一個洞,瞬間漏光光,超悶的。
等到簽退時,在值勤的女同事平常只會沉默看她簽名交辦業務,今天卻突然開口搭訕:「文警官要走了?吃飯沒?談督察會來接你嗎?」
對女同事她雖然比較凶不起來,但還是忍不住皺眉反問:「問這個幹什麼?」
幹什麼?不就是閒聊嗎?女同事也呆了一下,立刻縮回去。「呃……沒什麼。」
「我們想看談督察啦。」旁邊比較年輕的女同事湊上來插嘴,眼睛裡全是興奮,「他今天會來嗎?」
「不會。」文馥芃反射性地回答之後才發現不對,眉頭皺得更緊,實事求是的提問:「為什麼想看他?」
「當然是因為他很帥啊!」初生之犢不怕虎,面對有名的母老虎,這位年輕小妹妹同仁依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衝口而出:「談督察長得好好看喔,而且人又斯文、又有氣質,口才又好,又有學問,我們都超期待他來找你的!」
「有這種事?」她抬眼四望,發現女同仁們全都點頭稱是,甚至還包括一名男同事;在文馥芃詫異的瞪視下心虛低頭,假裝沒事。
「可以交到這樣的男朋友,真的好好喔。」不只目光,同事的嗓音都整個夢幻起來,「他私下對你一定超溫柔的,對不對?」
對。
這個字在文馥芃的舌尖,真的差一點點就蹦出來了。她一直到簽退完畢,走出辦公室大門之際,還在懊惱自己差點被問出答案。
談岳穎真的是個一百分的白馬王子,溫柔、誠懇、紳士。但是,文鰒荒依然有種不確定感。這般時間以來,她好像踩在雲端,感覺飄飄然沒錯,但一顆心始終提著,總害怕下一步就會踩空,跌得粉身碎骨——
她雖然沒有太多感情經驗,但也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患得患失。而一向以堅強自詡的文馥芃,居然也會產生這樣的軟弱情緒,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自己。
太過溫柔正面的人,她會怕,因為永遠不知道在完美的表相之下,隱藏的是怎樣的真性情。
想到這裡,她在冬夜寒風中,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回到住處想隨便煮點東西吃,卻提不起勁。想繼續工作,卻有點煩躁、定不下心。電視在背景熱鬧作響,卻更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孤零零的。
她在想那個人。
好幾天沒見面了,畢竟兩人都忙,作息很難配合,但她可不是想念他喔!只是因為談岳穎最近有個棘手的案子正在收尾,她有點擔心狀況而已,畢竟他是督察,他的案子都會牽扯到警界同仁……
只是這樣而已。真的。一面想,她一面不由自主看了眼手機。晚上還沒接到電話,看起來某人真的是忙翻了,要不然,他至少傳個簡訊來問候。
算了算了,不管了,她要準備上床,才不要為了他改變作息呢。她也是很忙很忙的人,好不容易可以在自己床上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問——
突然,電鈴聲很罕見的響起,把又在看手機的文馥芃嚇了一大跳,手一鬆,手機掉到地上。
「哇!」她大叫出聲,趕快撿了之後跑去開門。等到門開了才猛然想到,慌慌張張的她居然連問都沒問是誰就開了——
潛意識中應該有感應吧,因為門一開,站在門外的,可不就是談岳穎。
「嗨。」他說,嗓音低低的。
這位仁兄不知道多久沒休息了,臉上胡碴都冒出來,也有黑眼圈,但是看著她的眼神還是很溫暖。
「你、你……你怎麼跑來了?」文馥芃自然是驚訝的,但也不能說百分之百意外。她有感覺到,或者該說,偷偷的、偷偷的期望著他會來。
「我打去你辦公室,他們說你已經下班了。」談岳穎微微笑著解釋,「而且你同事們人都很好,不但主動把你的住址告訴我,還說你沒吃飯就回家了,叮嚀我們別忘了去吃飯。」
她眨著大眼睛,一臉困惑,「他們跟你這麼熟?我怎麼不知道?」
談岳穎又微笑。他在她上司、同事身上已經下了多少功夫,她不用也不會知道的。
「看見你真好。」他由衷地說,忍不住伸手,大掌輕輕捧住她的臉頰。「還是這麼可愛。這幾天過得好嗎?有沒有想念我?」
有也不能承認。她嘴一撇,故意說:「才沒有,只不過有想到你的案子。現在狀況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他的笑容如浪潮般退去,表情嚴肅了。
「剛開完破案記者會。」他簡單地說。
調查詳細內容他當然不能說,文馥芃也不會問,但看他抑鬱的神態,她也猜到了,應該是有同仁被移送法辦。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一向不擅長啊——只好摸摸他的手。「還好嗎?」
「嗯,收賄的害群之馬當然要辦,但……每次辦到這種自家人的風紀案件,心情總是不太清爽。」他扯扯嘴角,「所以特別想看看你。本來想等到明天,不過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了。」
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疲倦、挫敗、辛苦……種種負面情緒,在看到她明麗的臉蛋時,全像變魔術般的不見了。
「聽起來好像在夢遊。」文馥芃皺皺鼻子,一股甜暖在心底湧動,她的笑意也像泡泡一樣跟著冒出來。
她唇際的笑意實在太誘人,談岳穎像是被磁鐵吸引過去,低下了頭。
他的吻極溫柔,輕嘗著紅潤櫻唇,戀戀不捨。而她,緊張到屏氣僵直,連動都不敢動。
淺嘗即止,他低低問著:「介意我親你嗎?」
「哪有人親完才問的?」她咬著下唇,又想罵人、又想笑。
「啊,是問完才能親?」
她還來不及回答,又再度被吻住,整個人也被他抱進懷裡。他在她唇際歎息著,彷彿一切重擔都放下了,什麼都不在乎。
只有她,溫暖的、凶悍的、在他懷裡笨拙而緊張的她。
「別怕,放鬆一點。」談岳穎的口吻溫柔得像在哄小朋友一樣,還補了一句:「不是每個男人都是禽獸。」
「我又沒有這樣說。」她噗哧一聲笑出來。
男人雖然不是禽獸,但跟女人卻那麼不同,不管個性再斯文,他的手臂、胸膛肌肉都還是堅硬,而她即使有著凶悍剛硬的形象,在他的擁抱中,卻是如此柔軟而曲線分明——
真的,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楚而敏感地體認到男女的不同。被擁抱的身體像是有微弱電流在亂竄,慢慢的從深處熱起來。
他的手臂攬著她的纖腰,大掌忍不住輕撫著那迷人的弧度。文馥芃像是被燙了一下,扭著腰閃避,一面抗議:「不要摸,好癢——」
對於男女情事她意外的青澀,不知道這樣的小動作就會引爆男人,談岳穎只能深深呼吸,死命壓抑住已經蠢動的深濃慾望,額頭抵著她的,苦笑,「好,我不摸了,你也別亂動,不然……我不保證後果。」
「明明是你——」她嘀咕著,卻也聽話不敢再亂動,乖乖依偎著,讓她身體的熱度靜靜的包圍著自己。
然而,她還是突然感覺到……他的下身在蠢動。
而且,一直抖一直抖——
「你的手機。」她忍著笑說,「有電話喔。」
談岳穎懊惱地歎口氣,難得鬧情緒似的說:「不要管它!」
可是兩人都是現職警官,職業上的訓練根本不可能讓他們說不管就不管,他最後還是伸手從褲袋裡拿出震動不停的殺風景手機,另一手還是不肯放開她,直接就在她耳邊接了。
「喂?」
「談大哥?我找不到你……」因為靠得近,文馥芃可以清楚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怯生生的,泫然欲泣,讓人聽了無比憐愛。
又是她?才聽了一句話,文馥芃眼前立刻浮現一個長髮披肩、有著烏黑大眼的清純少女形象。
她從他懷抱裡退開,往後一步,又一步,給他一點空間跟隱私去——
談岳穎這次卻不放人了,重新一把攬住她,手勁略大的把她按壓在懷裡。
「我沒有空。再見。」連道歉也沒有,他就這樣把電話掛掉了。
「呃,這樣……可以嗎?你忙的話……」文馥芃罕見地結巴了。
「一點都不忙。」他抱緊她。
那名女孩,她是誰?
像這樣的人,有很多嗎?
問起案、抽問同仁超直率的文馥芃,在這個時候,卻怎樣也問不出口。
用什麼立場問?問了,會有什麼答案?問到了答案,又怎樣?
她……真的不知道。
◇ ◇ ◇
文馥芃活了快三十歲,第一次發現,她會介意另一個女性。
啊,這樣說來,她也算正常嘛。
有一點特別讓文馥芃介意——她一直覺得這名少女有點眼熟,也許是跟某位明星神似,但認真回想了好幾天,還是想不起來。
其實最簡單又直接的方法,就是問問談岳穎,但她就是不情願。
先不說開口有多艱難好了,面對談岳穎這個談判高手,誰知道他會提出怎樣的條件交換。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像他含笑跟她談條件的樣子……臉就熱了。
「這些都立給你囉,文警官。」一大迭檔案夾落在她辦公桌上,都是年終要交報告的案子。同事們陸續要去放年假了,唯一全程不放假的文馥芃成了職務代理人,工作堆積如山。
這樣也好,很忙很忙的話,就不會在家家團聚過節的氣氛裡自傷自憐。她已經有多年的經驗了,很知道要怎樣排遣負面情緒。
何況今年——
說時遲,那時快,她擱在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拿起來一看,是簡訊,只有短短幾個字:嗨,在忙嗎?
一向不耐煩傳簡訊的她,最近也被訓練得會捺著性子打字回傳了。
還好,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想你而已。
就這樣簡單一來一往,她就覺得心頭暖暖的,很踏實。至少今年她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在值班工作,還有一個人也一樣,而且,他會想著她。
「談督察傳來的呀?」拿檔案過來的女同事羨慕地說:「真好,有這麼優秀又包容你的男朋友——」
他已經是她的男朋友了嗎?文馥芃聽了一陣心慌,為了掩飾緊張,她凶凶的反問:「你怎麼知道是他?說不定是別人啊。」
「哎喲,要是別人,怎麼可能有這麼甜的笑容?」同事也是過來人,拍拍她的肩,「這種的要好好把握,看緊一點,別讓他跑了。」
跟文馥芃的閒聊,通常以兩句為最極限,但今天居然破例!
「看緊是什麼意思?」她一臉正經反問,「要怎麼做?」
阿姨級的同事聽了也是愣住,著名難搞又難聊的文馥芃主動接話,還求教?!
「就……多表達關心啊,對他溫柔一點,有空就陪著他,然後定時查勤,不要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談督察條件這麼好,真的要小心看著。」
「喔。」她似懂非懂。
阿姨同事同情地看著她。其實相處久了就知道,工作歸工作,但私底下文馥芃只是個虛張聲勢的母老虎,沒有心機,也不會耍手般,一切都只會直來直往。
「男人喔,你就記得,多撒嬌就對了。」阿姨同事語重心長的立代。
同事走後,文馥芃一面思考比案情更複雜的忠告,一面翻開卷宗,準備要開始寫報告。還是這個簡單一點,她有自信。
果然,工作可以帶給她巨大的成就感。一件件案子認真審核,報告寫起來如有神助,飛快打字——
然後,在翻到一件舊案時,她停住了。
檔案照片裡,清麗少女憔悴地望著她。楚楚可憐的神態、水汪汪的眸,光這樣看,似乎就能聽到她柔柔地喊「談大哥」的聲音。
難怪文馥芃覺得眼熟。這位名叫楚瑩的女孩,曾經是家暴的受害者。當時受理的分局通報上來時,文馥芃還特別注意過,只因為——
只因為,楚瑩的遭遇,跟文馥芃自己……有幾分相似。照她自己的筆錄來看,她也是過繼給至親,然後,受到養父母的暴力對待,隱忍多時,甚至還想過跳樓結束生命。
……她,也就是前一陣子被談岳穎從頂樓救下來的女孩。
文馥芃突然覺得一陣暈眩。一向對健康很有自信的她,居然乾嘔了兩聲,有種快要吐在桌上的感覺。
無法解釋這莫名其妙又突發的身體反應,她抓起手機,起身往洗手間走,途中還踉蹌了一下。
同事們自然都注意到了,開始竊竊私語——
「會不會是懷孕?」
「不會吧?進度這麼快?」
「可是她乾嘔又臉色發白——」
她沒空理會身後的小噪音了,一路疾行,直奔到洗手間。扶著牆,她望向鏡中的自己。
映出的是一個成熟女子。她已經長大成人了,一切都已經是過去,沒什麼好激動的。文馥芃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誰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一些挫折和痛苦呢?
但她一向強悍。像楚瑩那樣嬌弱如小花的女孩,該怎麼面對這殘酷的對待?
楚瑩的案子只到通報、安置而已,後續到底如何,很詭異地沒有追蹤或交代。文馥芃知道自己絕對無法袖手旁觀,而談岳穎……他是知情的吧?又知道多少?
握緊手機,她撥號的手指有些顫抖。電話接通了,才喂了一聲——
「怎麼了?」敏銳的談岳穎立刻聽出不對,溫醇嗓音裡帶著濃濃的關切,「你聲音怪怪的,發生了什麼事?」
她發誓她一點都沒有怪怪的,明明超冷靜,所以談岳穎只是想太多,他的關心根本是多餘。
可是、可是……
一抬眼,她發現鏡中的成熟女子,竟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