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不往,子不來
跟著大國師上桃府的一行人面對這連串變故,皆是一臉懵逼。
他們好多正在翻倒的鐵龍車上攀爬,想把裏面的行李撿出來,沒想到眼前一黑腳下一空,整個人就突然換了個地方。
換了個地方就算了,但這地方黑咕隆咚,一點光也無,明顯不是好客之處。
“師父——師父——”什麽也看不見的宮柔喊道,“你在哪兒啊?”
黑暗裏很快傳出亂七八糟的回應。
“站在那裏別亂走。”這句話是李樂成說的。
“宮師妹也在這裏啊快來我們這邊!”這是其他祝師高興的話。
還有官員們說的諸如“宮小娘子沒事吧?”、“大國師——大國師您在的話就應一聲——”,以及“誰找到大國師了?”等話,嘰嘰喳喳吵成一團。
唯二沈默的是千刃派弟子們和一萬三千厲鬼,就算這樣,光靠此刻發聲的人,黑暗裏也仿佛一個菜市場了。
有些祝師在嘗試用靈力點個火或者光球,但他們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這個時候,一個明亮的光球出現,無疑是引人矚目的。
消耗了平時十倍的靈力,才點亮一個光源的車山雪頭很疼。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閉上眼會發生這種事,虞家留在深宮中的書典裏從未記載過相似的案例,過去在自己身上種下燭龍之種的先祖更是不曾留下過線索——這是當然的,燭龍之種在虞家手中傳承數代依然是個蛋,到他這兒才孵化出來,怎麽可能有先例可循。
關於不是蛋的燭龍之種,書庫中的記載同樣少有,並且語焉不詳,互相矛盾。比如說,虞家先祖為燭龍到底是人面蛇身還是龍首蛇身吵了無數代,誰知道孵出來的燭龍就是個圓頭圓腦的蛇首而已。
還有更多的記載,什麽吹為冬,呼為夏,什麽視為晝,瞑為夜,在車山雪見到孵化出來的燭龍之種後,都把他當做誇張了,畢竟魔域深處最強大的妖魔呪獸,也不曾有這般威能。
但如今來看,或許正是空穴才會來風?
睜眼為晝沒看到,但閉眼為夜,如今倒是真的出現了。
就是和他以為的有點不同,首先,閉上眼的是他而不是燭龍之種,其次,閉眼為夜不是因為眼睛一閉太陽就跟著熄滅,而是因為閉上眼後會用秘術將人送到這種黑暗之處?
第一個問題倒是可以解釋,大概是他這次強行將燭龍之種封回眼中,尚未沈睡過去的燭龍之種,力量通過車山雪眼睛的通道散到外面,以致當時車山雪的眼睛擁有了燭龍的力量。
而第二個問題……對了,來到這裏的人,似乎之前都看到過燭龍的眼睛。
看見這種行為,在祝呪中有迥異於常世的含義。比如說對視,就有同意或交流兩個意思。車山雪猜測,當人看到燭龍眼睛的時候,就在無意中和燭龍結成一個簡單的契約,一旦燭龍閉上眼,他們就會和燭龍一起來到這裏。
還有另外一些可能,但都沒有這個猜測靠譜。
若真是如此,那就出現了幾個新的問題——
“這裏是哪兒?”
飛快跑到車山雪身邊的宮柔問。
車山雪舉高光團,柔和的光線能照亮的範圍變得更遠,所有人都在打量周圍的一切,順便按照身份和親疏聚成一個個小團體。接著,他們面帶讚嘆地看著反射著光亮的一簇簇巨大水晶,以及望不見邊際的鐘乳石筍。
這裏似乎是個地洞。
高大到無法看清的穹頂下,五顏六色的水晶在各個角落肆意生長,閃爍著奪人心魄的光。
有千刃派的弟子兩眼放光想拔下一節水晶,卻被李樂成給攔下。
頂著窮得吃土的千刃派弟子不滿的目光,李樂成蹲下來對著那一簇簇比人還高大的水晶研究片刻,回過頭問車山雪:“師父,這是‘呪’?”
“是。”車山雪道。
因為擔憂燭龍之種的力量還未散去,車山雪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睜開眼睛,好在他有另外的手段觀察這個地方。
靈覺姑且能算一種直覺,祝師能用它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鬼怪,聽到常人聽不到的聲音,接觸常人接觸不到的事物,它看似與常人都有的五感依存,實際上,就算失去了五感,靈覺依然能繼續存在。
就像現在,車山雪盡管沒睜開眼睛,依然能看到周圍這些人身軀中的魂靈,耳邊偶爾能聽到這些魂靈的竊竊私語。至於所有人眼裏看到的水晶簇,在靈覺裏,是凝固成形的呪力。
不僅如此,在此地微風中湧動的,也是呪力,並且比呪雪降下的呪力更濃。
在所有人感覺不舒服之前,車山雪已經出手布置好結界,並且同樣耗費了平常七八倍的靈力。
在如此濃重的呪力包圍中,祝術的使用難度上升不止半點。
這次緊急跟著車山雪匯合前去桃府的祝師都是通過供奉院無數考核的精銳,哪怕用不了祝呪,學識上也比一般人強很多。聽到這些水晶是呪力成形,很快反應過來,一個個面色大變。
“我們是在地脈中?”
“而且不是匯聚靈氣的陽脈,而是匯聚呪力的陰脈……天啊,我一直以為地脈一學只是假說而已。”
聽到師兄弟們這樣說,宮柔連忙看向車山雪。
車山雪點點頭,道:“是地脈。”
地脈又稱為龍脈,與天河相對,乃是地氣之通路,其中陽脈浮於地表,孕養地上生靈生發,陰脈沈於地下,讓生靈衰竭回歸大地。
傳聞只有陰地脈中才會有凝固成形的“呪”,非常人能往。
燭龍,便是居於地脈盡頭的神獸。
如果他剛才是睜開眼而不是閉上眼,他們說不定會出現在陽地脈中?
和黑漆漆陰森森的陰地脈比起來,陽地脈說不定美好如仙境一般吧。
車山雪難得起了一點好奇心,不過現在並不是讓他探究這個的時候,一邊在心裏計算著什麽時候能擠出空閑時間試一試,他一邊招呼眾人尋找一塊空地。
“等會兒我布置一個陣法把你們送出去,出去後你們修好鐵龍軌,按照原本的行程,繼續往桃府那邊走……”
“等等,”宮柔打斷他,“師父不和我們一起?”
“呪雪呪風皆是因為陰地脈突然浮上地面,呪力噴湧才會引發天變,既然這樣,我直接順著陰地脈尋找,速度更快。”知道宮柔想說什麽,車山雪打斷她,道,“若有人想留下來幫忙也可以,只要能在這地方點個光出來,嗯,持續三個呼吸就成。”
全部做不到的祝師們瞪著他。
在車山雪布置陣法的時候,祝師們又繼續嘗試,可惜,就算有車山雪的結界護持,所有人點燃的火亮或光球也只能堅持一個呼吸不到。
而且他們還不能反駁車山雪的要求。
既然連照路也做不到,他們留下來到底是幫忙,還是幫倒忙?
***
地脈裏光點閃爍的時候,諶巍找到了山谷。
面對山谷裏的狼藉場面,他心情還算冷靜。
就算他再如何擔憂,依然無法改變車山雪同樣是天下少有的強者的這個事實,不至於脫離他的視線就遭遇不測。
可是,他相信車山雪沒有生死之危是一回事,車山雪自己總是作死又是一回事。
諶巍走過薄雪覆蓋的地面,很快發現了不少詭異的痕跡,比如說那邊倒下的一片樹木,並非是被劍光刀氣砍斷的,而是被什麽用蠻力生生折斷,又比如那扭曲的鐵龍軌,凹陷的鐵龍車表面等等,都表示有個體型外加蠻力都極大的家夥在這裏戰鬥過。
鐵龍車的拖獸符合條件,但拖獸的尾巴只有短短一截,無法造成這個效果。
邊關被攻破了嗎?如此巨大的妖魔跑進了大衍腹地?
還有那些山匪,比起打家劫舍的強人來說,穿戴更像是某個宗門的普通弟子。
這附近的話……那個劍陣還不錯的千刃派?
一邊思考著這些,諶巍一邊鉆進鐵龍車裏。
他很快找到了車山雪休息過的那個車廂,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毛披風,折好掛在臂彎。接著他在車山雪的一點行李中翻找,確定車山雪離開時一定很匆忙,以致一件行李都沒帶上。
翻開一套衣服時,諶巍看到了被壓在下面的星幕。
星幕劍死氣沈沈,它可不曉得什麽失憶不失憶,原本失憶的那個車山雪還常常將它帶在身邊呢,車山雪恢覆記憶後根本不曉得它在這裏,不要說親近親近,連想起它都沒有。
如果不是李樂成收拾行李時仔細,星幕說不定就落在青城山供奉觀了。
諶巍安撫地撫過它細長的劍身,引得星幕顫栗不斷。
“他在哪?”
諶巍問。
星幕低吟了一聲,聽完後諶巍轉身走出鐵龍車。
他在車外某一點站定,正是車山雪消失前站的地方,兩個人連腳印都能重合上。站住的諶巍安靜等待了一下,果然感受到風中流動著異樣的氣息。
然而這並不能指明車山雪的所去……等等?
諶巍低下頭,看到一個圓形的陣法以他所站之地為中心展開,金色的紋路讓積雪飛快地融化,絲絲縷縷的黑漆從濕漉漉的地面上冒出。
將陰地脈和人間連通,總會有呪力擴散到外。
諶巍眨了眨眼。
他腳下被陣法覆蓋的地面突然變得透明了,就像是鏡子或者河流一樣,但裏面出現的倒影並不屬於諶巍,而是一些陌生的人,以及……
車山雪!
顛倒的車山雪所站之地正好是諶巍腳下,他閉著眼睛,沒看到諶巍,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麽,但陣法這邊的諶巍聽不到聲音。
車山雪是在把收了山羊胡文士魂靈的法鈴交給宮柔。
“既然人是你殺的,那麽審鬼的工作就交給你了,”他道,“一天時間應該足夠,老三你監督他。”
李樂成聞言點頭,而宮柔面如死灰。
車山雪微微勾起嘴角,很快又放下。
他打了個響指,道:“去吧。”
陣法陡放光華,灼熱刺眼,逼得眾人不得不閉上眼睛。等他們再睜開,發現自己回到了山谷中,不少千刃派弟子欣喜地哭了出來。
等著車山雪也過來的諶巍皺起眉。
陣法那邊就剩下車山雪一個,卻遲遲不見那混賬有過來的跡象。
很快,陣法的光輝就微弱下去,透明的地面也在縮小,被正常的地面取代。
諶巍猛地把哭喪著臉的宮柔拉到身前,問:“車山雪呢?”
“哎?諶掌門怎麽在這裏?”宮柔首先疑惑了一句,接著看到了諶巍陰沈的臉色。
危機感油然而生,她下意識就回答:“師父要留在陰地脈調查……”
一句話沒聽完,諶巍便鬆開手。
眾目睽睽之下,他拔出湘夫人,對著尚未完全消失的陣法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