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不平,無稱意
劉家正堂,一只報時鳥正在唱歌報時。
這是今年劉家晚輩送給劉伯光的祝壽賀禮,的確精巧又漂亮,白銀打制的羽毛每一片閃閃發光,綠豆大小的眼睛用的是青鴉鶻,唱歌時羽翼張開又收攏,柔軟的尾翎掃動,仿佛是真實的活物。
胭脂鋪的老板瞧了報時鳥一眼,道:“冬試會場那邊已經開始了。”
劉伯光站在報時鳥旁邊,恍若未聞。
胭脂鋪老板暗裏撇嘴,雖然劉伯光是青城副掌門,他只是個小小密探。但是從為人處事上說,他十分瞧不起劉伯光。
有野心可以是梟雄,也可以是慫蛋。
毫無疑問,劉伯光就是那個慫蛋。
丞相大人忙碌非常,好生叮囑劉伯光一番後,就迅速斷開了和這邊的聯系。沒有言語蠱惑耳邊,沒有被人以氣場壓制,劉伯光的智商漸漸上線,覺出了幾分不妥。
好在胭脂鋪老板作為虞丞相的後手留在了這裏。
被他督促著,劉伯光遲疑地開始行動。
數個被劉伯光召集的劉家族老走進正堂,都是時常慫恿劉伯光行不軌之事的那些。他們進來時一個個喜氣洋洋,以為劉伯光有什麽好事交給他們辦,但擡頭看到劉伯光陰沈的面色後,他們又像鋸嘴葫蘆般不出聲了。
劉伯光的第一句話就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夭祝師是諶巍的探子。”
族老瞪大眼睛,驚叫出口,更有幾個面色煞白,之前讓劉伯光去向夭祝師討主意的正是他們。
“怎會?!”
“朝廷虞丞相親口向我證實。”劉伯光說,“這是虞丞相的心腹。”
胭脂鋪老板向這幾位劉家族老拱手。
族老們沒理他。
這群老賊迅速而深刻地意識到現在的嚴峻形勢,個別自認為有諸葛之智的族老還想給劉伯光出主意,卻沒想到劉伯光很是鎮定地一揮手,道:“不過現在,大……夭祝師並不知道我們曉得了他的身份。”
有人遲疑接到:“族長是說……”
“殺人滅口。”劉伯光斬釘截鐵道。
族老們一怔,紛紛覺得這不像他們族長自己想到的辦法。
但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能暫時解決眼前的危機。
“既然是諶巍安來的探子,身邊肯定有人保護,”二族老說,“他現在又上了山,恐怕不好動手。”
“動手的事不用你們管,”劉伯光道,“我安排了能人。”
族長能請來什麽能人?族老們不覺得劉伯光有這個人脈,他們追問,劉伯光卻避而不答,更顯得不靠譜。
已經有族老遲疑要不要悄悄離開裝作沒來,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吵鬧。
門房仆役一頭撞進正堂,指著外面喊:“族長!青城山上面……”
一聲高喊打斷門房的話。
“劉家叛門!全部拿下!”
前來捉拿劉家人的青城弟子們已經砍開了劉園大門,劉家仆役和子弟不是這些青城精英弟子的一擊之敵,根本擋不下青城弟子們前進的步伐。
胭脂鋪老板正要偷偷溜走,被一內門弟子持劍攔下。
更多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往劉伯光的方向沖來,無數長劍宛如重影,在陰沈天空下泛著寒光,閃得劉伯光頭暈目眩。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可惡的諶巍小兒……不,絕對是他,可惡的——
“車山雪!”
***
青城山上,冬試會場。
車山雪被那數百人整齊的怒吼驚得打了個噴嚏。
李樂成和宮柔一樣傻了眼,他們身為大國師的親弟子,從來沒聽說今天會有人——還是這麽多人——上青城山來給他們師父報仇。
而且這麽多木人炮是哪裏來的?他們師父和武夷樓的關系可不怎麽樣啊。
車山雪難得體驗了一把背黑鍋的感受,一般來說,都是他致力於給別人扣黑鍋。
他不相信這些人是真來給他報仇的,因為這種涉及扣黑鍋的手段車山雪實在太熟悉——如何引導人的情緒,如何從引發情緒的人群裏選擇適合的棋子,如何安排計劃……哪怕失魂癥沒痊愈,車山雪也能隨口說個一二三四。
想來是這麽坑過別人很多次。
就拿現在會場裏突然冒出的這群人打比方,往好一點的方面猜測,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是真心想為車山雪報仇,但有人惡意引導了他們的情緒,貌似無意地說可以殺死青城弟子來報仇。
普通青城弟子和車山雪的死能有什麽關系?但是人處於團體的情緒渲染時,是無法察覺這個問題的。
一般的計劃到這一步就能結束,對想法深信不疑的棋子不需要催促,就會攻擊他們看到的任何一個青城弟子。
而進行到冬試會場的這一幕則需要計算更多,必須精確地掌控棋子的情緒變化,讓棋子們能夠忍耐到爆發的時刻,又需要給他們安排身份,讓他們可以順利混進青城山。所耗費的精力和時間,絕不是簡單的情緒宣泄足以比擬。
車山雪又仔細聽了聽周圍木人炮發出的機簧轉動聲,推翻之前的結論。
不,這些冒出來的人裏沒一個是真打算為他報仇的。
武夷樓的木人炮是好東西,但操作繁雜,常人不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無法上手,有學這個的功夫,一般人早能冷靜下來,不會去沖動覆仇。
也有例外的,比如血親知音所愛之死之傷,能讓人痛在己身。這樣產生的覆仇之心仿若釀酒,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醇厚。但是,若所死所傷的是一個高高在上,沒有太多關聯,連面容都不知的人,聞者心中或許會一時激憤,卻能很快平靜,無需多久,便可將事情遺忘。
不會有,車山雪非常冷靜地想,不會有人為我報仇。
那麽,現在出現的人應該是訓練好的死士。
死士珍貴,成本極大,卻是現成能用的,有他們在,幕後人需要耗費的精力就小了很多。那人大概也沒認真地要把黑鍋扣在車山雪頭上,只是暫時用了這個名義而已。
為什麽?
因為那個人認為他可能在青城。
幕後之人認為車山雪就在青城,這個扣下的黑鍋,只是為了逼車山雪出現。
但木人炮是真的,藍幽幽的箭頭也是真的,這些無畏的死士只要按動機關,在場上千參加冬試的考子沒有幾個能活下來。
“真是熟悉啊,”車山雪低聲感嘆,“又是這種溢滿了惡毒的計謀。”
和他最初在和和鎮醒來時,聽聞周小將軍講述那謀害他的計策,所產生的感覺一模一樣。
“所以,是……虞操行?”
是那個在記憶片段裏,會彎著眼笑瞇瞇喊他表弟的虞操行?
“真是人不能貌相,三歲不能看老。”車山雪搖頭感嘆,扯過懵逼的閔吉,讓小祝師和剛才拉著他袖子喊師父的兩個人站在一起。
雖然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的身份,車山雪依舊非常自然地吩咐:“照看好。”
宮柔:“是的師父!”
李樂成默不作聲,卻揮袖間甩出五彩卵石,布下一個防禦陣法。
數十個死士在咆哮中按下機關,成千上萬的毒箭就要脫弦而出,台上的馬才藝長老一聲長嘯,劍光如怒放的白菊,狂風隨劍起,屏障一樣攔在了靠近石台一邊的考子身前。
其他長老也各施手段,之前講古的青城長老挺胸吸氣,張口時音波震碎了射向他這個方向的毒箭。
而車山雪,他平擡起手,在半空中一抓。
叮當——
抱頭亂躲的考子們久久沒有聽到箭射入人肉的聲音,茫然地擡起頭。
他們瞪大眼睛,看到那些從木人炮裏射向四面八方的毒箭懸停在半空中,泛著幽藍的箭頭密密麻麻,連尾部箭羽也一絲不動,如同黑色的雨絲,遮蔽了陰沈的天空。
寂靜裏,仿佛誰將時光暫停在那一刻,又像是寒冷將一切凍結。
車山雪用食指在身前畫了一個圓圈。
當圓圈的首尾相接時,那分明已經離弦的上萬枚毒箭開始緩緩後退,沿著它們射出的軌跡後退,退回了數十個木人炮的發射口裏。
等箭矢全部退回數十個木人樁齊齊震動,已經解開的鎖自動扣上。
“時光……時光秘術!”
李樂成喘息地說,若不是宮柔攔著,他恐怕已經抱住車山雪的大腿。
“師父您什麽時候完成的這個!我之前也有關於這個秘術的想法,您幫我看看唔唔唔!”
在無數人的註目下,宮柔流著冷汗將自家三師兄的嘴捂住了。
“就港眼熟。”被人保護得很好的蘇信長老放了個馬後炮,“是小車啊,來找玩們掌門?”
聽到這句話,車山雪側過臉隔著人群對這位老前輩點頭,“是的,我有點事找諶巍,不過現在……”
他回頭,問李樂成:“有什麽能證明我活著,在這裏的東西?”
“信火!”宮柔搶答。她迅速地從李樂成的書箱裏翻出數個黑黝黝的彈丸,“只有師父的靈力才能讓這些信火炸成北鬥七星的圖案!飛上天後,方圓十幾裏都能看到!”
車山雪接過,琢磨了一下用法,將靈力貫入其中。
彈丸一飛沖天,發出破空長嘯,眾人尋聲望去,見一朵北鬥七星的煙花盛放在天空上。
同時,一只長矢如彗星貫空,從對面山頭射向車山雪。
車山雪佁然不動,只等待了片刻。
一個人從他身後掠至身前,激起的風吹起車山雪的衣擺。
而陌生帶著點熟悉的怒吼由遠至近,追不上來人的速度。
“車——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