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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後我和宿敵相愛了》第34章
第34章 是敵人,是朋友

  這活對於一個瞎子來說有點難度。

  而且他跑起來動靜也太大,一萬三千厲鬼聚成了黑裏泛紅的雲,烏泱泱遮了半邊天,厲鬼們各分其職,有引路的,有打探方向的,有觀察敵情的,剩下的散去了鬼氣之身,只留下閃爍如星辰的一點神魂,被車山雪一袖子兜了,借著他們散去的鬼氣,乳燕投林般瞬息就到了青城山腳下。

  返回青城山的外門弟子們並沒有因為年關將近就放棄警戒,車山雪首先撞上了就是他們。

  “怎麽天黑了!”

  “誰?誰?誰搞亂?”

  “不要亂動,開陣!”

  這群弟子們把車山雪當做闖山的妖魔應對,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走過青雲路的車山雪對青城的護山大陣已經有了一點印象,而且他二十歲以前時常來往於鴻京和青城,不至於熟悉山上一草一木,護山大陣的幾個要點在何處倒是有過猜測。試圖將人引入險要之處的青城弟子才擺開陣仗,就看到那神哭鬼號的黑雲理也不理他們的誘餌,繞開他們,一窩蜂似的撞上半空中引而不發的陣法。

  蛛網般的銀光頓時閃爍起來,車山雪又咳了幾聲,然後摸索著探了探。

  之前他在山上待了那麽久,已經被護山大陣認可為半個自己人,這會兒突然闖陣,沒長腦子的陣法自然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旁人只見一只修長素白的手如敲門一樣敲了敲銀光川流的蛛網,繼而就像把手插.進一塊豆腐,先是指尖,再是半個手掌,輕輕鬆鬆沒入了那本該拒敵於門外的陣法中。

  這輕鬆只是別人瞧見的,他們可不曉得車山雪剛剛一瞬間做了多少計算。

  現在通過半只手,他鬆了口氣,想再加一把勁把這個細小的缺口掰開,就聽到身後赫然一聲劍嘯。

  那是湘夫人破風而來,被折服的狂風發出的哭嚎。

  這聲音聽得車山雪背後寒毛直豎,眼見來不及掰那小小的口子,他心裏一橫,屏住一口氣。

  諶巍這一劍到底落空了。

  他就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車山雪人化為一陣煙霧,混在鬼雲之中,從那小小的破口鉆了進去。

  下方弟子看到他那陰晴變幻的神色,皆大氣不敢出,但礙於職責,他們卻還要多問一句:“掌門,剛才那是什麽?”

  “一只被黃連嚇壞了的膽小鬼,”諶巍哼了一聲,“沒你們的事,繼續巡邏。”

  護山大陣都叫人破了,這似乎不像是沒什麽事的樣子。周圍弟子們這樣想,表面上卻不敢置喙,重新排好了巡邏的隊伍。

  等他們掌門閃身進竹林,才有人悄悄和領頭的師兄比劃手勢。

  “大概是大國師,”師兄做出非常合理的猜測,“這種高人前輩動起手不該我們圍觀,快去修覆大陣繼續巡邏。”

  滿足了好奇心的青城弟子們大聲應是,而諶巍已經追著車山雪,追出了兩三座峰。

  兩人距離越拉越近,車山雪不回頭也能聽到諶巍的腳步聲,他連忙散掉黑紅鬼雲,落到一山谷間。

  被他掠過的枯樹搖晃,伶仃黃葉在枝頭好一陣搖擺,勉強撐住沒落下,又是一個人似風的沖過。

  原本就行將就木的枯葉於是壽終正寢,擺脫了枝頭,飄飄然即將落地。

  落地不了。

  突然改變方向的冷風又送了枯葉一程,將它卷進冰寒的劍光裏。

  “車山雪,給我站住!”

  諶巍這回可一點也沒留手,反正他見車山雪如此活潑亂跳,一點也不像接不下這一招的模樣。

  事實也的確如此,那笑得像個狐貍的人火中取栗,在他刀鋒前接下一片枯黃的樹葉,動作輕飄飄不帶一絲煙火氣。

  旋即,從接觸他掌心的那一邊起,枯葉以迅雷般的速度枯木逢春,盎然的綠意迅速取代了原本灰黃的衰敗,映在雲紋紫斑的湘夫人上,好似連金石鍛造的長劍也生機勃勃起來。

  諶巍的劍風在這樣的生機裏無法控制地變得柔軟,被車山雪揮袖一帶,連溫度瞬間上竄了不少,暖和仿佛春末的一抹陽光。

  就在青城劍聖面前,那片綠葉像個種子一樣,違背常理從枝根處長出了嬌嫩的樹枝,樹枝長長,分岔,數個淺粉色的花苞從樹杈上冒出來,張開笑顏時順便將那馥郁的香氣噴到諶巍臉上。

  這便是祝呪,繁盛之祝。

  憑車山雪剛才露出的這一手,說他是當世祝呪第一人,沒有哪個祝師會發表異議。

  諶巍被香味熏得頭暈腦脹,眼前都看不到路,明顯車山雪在裏面加了什麽料。

  又是這種氣人的小手段,諶巍一腦門的惱火,心如硬鐵地一劍劈開這深冬裏一抹春的氣息。只見花瓣四下散落,他面前又不見了車山雪這個人。

  “你跑什麽跑?”諶巍喝到,“難道能逃過喝藥?”

  “不是喝藥的問題。”車山雪道。

  他的聲音響起在諶巍的背後,青城劍聖楞了一楞,皺著眉轉身。

  車山雪就站在他身後一丈遠,手裏還拿著那一只快被諶巍斬完的殘花敗葉,他規規矩矩地系著毛披風,豎起的毛領遮住他半張臉,只露出泛紅冒汗的額頭——不是被熱的,是跑出來的。

  “叫你扛回去太丟面子了,”他低著頭,撥弄花心,好讓殘缺的花瓣長回來,心不在焉道,“咱們怎麽不能默契一點,你讓我偷偷回去,裝作沒出來,一切揭過?”

  諶巍在心裏呵呵了一聲,道:“是不是黃連也給你既往不咎?”

  車山雪將花枝一丟,愉快地說:“這樣最好。”

  想得真美!

  諶巍冷眼問:“車山雪,你是失魂了,不是傻了吧?”

  不等車山雪說什麽,青城劍聖又說出一長串:“你以為你現在這身體可以隨便加藥的嗎?黃連瀉火解毒,吃多了把你搖搖欲滅的一把火給泄掉,我上哪裏再找個你去賠給李樂成?”

  “李樂成是誰?”醒來後還沒見過李小三,車山雪茫然問。

  而且諶巍為什麽要把自己賠給李樂成?還是李月城?這三個字音男女皆可,諶巍要把自己賠給一個男人很奇怪,賠給一個女人……

  “是我情人?”車山雪更茫然地問,“沒聽說我有情人啊?”

  “……”諶巍。

  這人果然是傻了吧。

  剛才諶巍一時口快,現在要解釋自己為什麽要把車山雪賠給李樂成,恐怕三千字也說不清。他也不想說,於是沈默下來,轉身去看周圍滿山的竹林颯颯。

  “看來也不是情人了,”車山雪搖了搖頭,“想來也是,母後給我批命時,說過我無後的。”

  這件事諶巍從未聽車山雪說過。

  車山雪的母後,是大興小興嶺的聖女。

  世人總有性別偏見,比方說習武的總是男子更高一籌,又比方祝呪男子比不過女子。諶巍沒見過那位長太後,卻聽說過她以女子之身隨車炎征戰的事跡。

  該是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豪傑,竟然還會批命。

  “卜本來就是供奉院的傳承之術,”車山雪道,“雖然我沒這個天賦。”

  你要是會,哪裏會被虞操行坑死,諶巍心想。

  “她還交代過,要好好交朋友,不要總惹朋友生氣,”車山雪接著說,“以前沒想過,現在一看,我的朋友不多,需要她這樣叮囑的沒幾個,她是不是在我的命中看到了你?”

  諶巍一楞。

  命中看到,這個說法曖昧了一點。

  但諶巍的思緒有如蜻蜓,在這個念頭上沾水而飛,沒留下半點痕跡,就轉去了另一個方向。

  他郁悶問:“我是你朋友?”

  “我也覺得不算啦,畢竟聽到你名字就不爽,”車山雪揮揮手,不用他睜開眼睛,諶巍也能想象那一雙深褐眼眸裏調侃似的笑意,“但在長輩眼裏,我父皇母後,或是你家那個吉祥物長老,都這樣覺得吧。”

  針鋒相對一百年,是仇是恨說不清。

  車山雪道:“所以呢,看在過去的交情上,你放我自己回去怎樣?”

  隱隱有點被打動的諶巍:“……”

  他豬油蒙了心才會覺得車山雪在和他坦白心跡。

  但諶巍沒有再多說,而是轉身沿著枯草間的小道,要返回陽青峰去。

  車山雪裹著毛披風走在他身後,就像是百年前那個裹得毛茸茸的小團子拖著長劍走在那青衣劍童身後一樣。

  大國師將那些被他丟在周圍的的厲鬼們召回來,給了點靈力讓他們當瓜子啃。手上忙個不停,還叨叨絮絮地和諶巍說話。

  不是廢話,是問的斷刀門天山派和武夷樓的情況,免得下次聽人報上名號又認不出。

  經過這一次,諶巍已經能深刻認識車山雪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與其再讓他這樣偷偷下山,還不如幹脆點讓他接觸那些匯聚在山腳下的麻煩人物。考慮到這點,諶巍對於車山雪的問題不能不應聲,時不時還要打斷車山雪不知道上哪裏聽到的錯誤,給他更正過來。

  兩個人都嚴肅又認真,反倒是一句話沒吵。

  他們從泥濘的小路踩上青石台階,感覺到臉上落下一點冰涼的車山雪仰起頭。

  風中的氣息改變了,在祝師的靈覺裏,水精的笑聲跳躍著。

  “下雪了啊。”車山雪道。

  領路的諶巍停下腳步,站在石階上往蒼茫的遠方眺望。

  冬日的傍晚如此短暫,好像從白晝到黑夜只需要瞬息轉換,他們剛剛離去的青城鎮點燃無數的燈火,站在遠處看,只能看到一派祥和景象。

  要過年了。

  本該沈浸在紛飛戰火裏的元惠十七年年末,暫且維持住了大衍盛世的最後一點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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