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夠甜,加點蜜
這個動作實在太過曖昧,領路的小祝師腦子裏轟隆一聲,晴天降下萬裏霹靂。
各種念頭在他心中翻騰,每一個念頭後面都接著一句話——
非禮啊!!!
就、就算是青城劍聖,也也也、也不能玷汙他們大國師的清白!小祝師手去探腰間的法鈴,瞪著諶巍,雙眼冒火,視死如歸。
就在他開口念咒之前,經過良久的沈默,車山雪抓住了諶巍擋在他面前的手。
不是打下,也不是揮開,雖然把諶巍的手按下已經表明了車山雪拒絕的態度,但相比從前,按下這個動作已經溫柔多了。不過這不是結束,接下來車山雪手肘往後一撞,讓諶巍把他的厚臉皮拿走,繼而退了一步,從諶巍身前退到諶巍身側,掙脫開的另一只手搭在諶巍的肩膀上。
這是個更為主動的姿勢。很顯然,從感覺到疼痛開始,車山雪便繃緊了神經,不肯流露出一絲弱態,就算是被人攙扶,他也要掌握住主動權。
要不是能感覺到這混賬身軀的顫抖,諶巍簡直要啼笑皆非。
他以前怎麽不覺得車山雪是個這樣別扭的人?
對了,這家夥可是個能把自己心意隱藏近八十年,不露一點痕跡的人,性格原本就別扭,只是他沒發現而已。
想起天青峰上那荒唐的一夜,和那一夜從車山雪口中吐出的驚天之言,諶巍的心情轉而黯淡。
對諶巍想法全然無覺的車山雪正低聲催促他。
“楞著幹什麽,走。”
“……”諶巍。
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諶巍這才發現自己低估了車山雪身上的異狀,不由暗中磨了磨牙齒,恨不得立刻把這混賬打包帶回府令府上,叫大夫來看看。
但他深知自己不能這麽做。
就像諶巍對於青城劍門一樣,大國師對於供奉院無比重要。作為大國師的車山雪必須是強大的,無敵的,他掌控一切,智計百出,只要有他在,所有事都不用擔心。這是車山雪用十幾年的時間打造的面具,他不能摘下,一旦摘下,死期就離他不遠。
車山雪寧願讓旁人見到他和諶巍卿卿我我,也不願意旁人見到他被痛苦打敗。
因為世人只看得到打敗兩個字,看不到痛苦。
諶巍若在這個時候強行把車山雪帶回府令府,就是讓他的努力變成一場空。
無論是車山雪是他的情人或宿敵,諶巍都做不到這樣。
他只能咬牙切齒地說:“真想讓你一死了之。”
車山雪面無表情:“動作快點,他們要起疑了。”
諶巍:“……”
痛成這個樣子了,他還挺囂張!
青城掌門於是也面無表情,手臂猛一用力,就把車山雪架上車。
作為武道大宗師,他用力得也非常巧妙,在旁人眼裏,剛才發生的並非他把車山雪架上車,而是車山雪把他拉了上去。
外面的人倒抽一口冷氣。
車山雪一行人走得急沖沖,沒什麽排場,也沒有清空淳安鐵龍站來往的乘客。而這個時候出現在淳安鐵龍站的乘客,有想離開桃府遷戶的百姓,也有過來找財路的商人。那些百姓不說,敢這個時候來淳安的商人無一不是膽大包天又見多識廣的人物,就算認不出大國師,至少認得出青城掌門啊。
認出青城掌門後,再看看隨行的祝師們,原本不認識大國師的人,現在也知道那同青城掌門親密的人是誰了。
只是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罷了。
鐵龍站裏,詭異的安靜在人群中擴散開。直到那輛被緊急征用的鐵龍車飛馳而去,議論聲才陡然沸騰。
“剛才你看見了嗎?”
“絕對是青城劍聖,五年前他接下秋水劍挑戰時我有幸圍觀,剛才那個青衣人絕對是他!”
“青城劍聖為什麽會和一堆祝師走在一起?”
“話說,那個被祝師們恭敬對待的人……難道是?”
“不是吧?”
“不會吧?”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終於有消息靈通的人加入議論,“過年前大國師不就在青城山?還有,之前大國師在雁門關被數方圍攻,救下他的不正是劍聖?這兩人想必早就勾勾搭搭,只是現在才暴露出來而已。”
消息靈通人士的話極有道理,聽到的人不由附和,很快又和其他人轉述。
轉述的過程裏,又有想象力豐富的人添油加醋,被聽到的人信以為真。很快,這些半真半假的謠言就以鐵龍車也趕不上的速度,化為了滿大衍的風風雨雨。
這種後果車山雪並不是考慮不到,但他現在也無暇顧及了。
一進車廂,車山雪就揮退了其他人,旋即翻臉無情地推開了諶巍,直接倒在草席長榻上,痛得汗如雨下。
諶巍嘆一口氣,盤腿坐在車山雪身邊,用手覆蓋上他的眼睛。這次諶巍沒有再用劍氣去刺激那藏在車山雪眼中的東西,而是輸出一股溫和的內息,護住了車山雪眼睛周圍的經脈穴位。
他這一探之下,車山雪空蕩蕩萎縮的經脈頓時無所遁形。
諶巍的手顫了顫,穩住。
車山雪斷經絕脈的後果第一次如此直觀地呈現在他眼前,不像年輕時刻意地忽略,也不像知道車山雪名聲再起後,羨慕他能有六十年無人打擾的時間磨練自己。諶巍一邊想把車山昌的棺槨也挖出來鞭屍,一邊再度放緩了力道。
青城劍門的心法正中陽剛,卻又剛中帶柔,被幾度放緩,變成了略高於人體溫度的氣息,繞著車山雪眼周的經脈穴位轉了幾個周天,細微的鼓脹感便將燭龍之種遊走帶來的痛楚取而代之。
感覺到威脅的燭龍之種安靜下來,車山雪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有那麽一剎那,希望鐵龍車永遠到不了目的地,他能這樣永遠地躺下去。
然後他睜開眼,見到上方一臉嚴肅看著他的諶巍。
車山雪:“……”
他剛才的腦抽一定是燭龍之種的問題。
諶巍:“好些了?”
好很多的車山雪:“……你不想問什麽?”
“問燭龍之種?”諶巍看了他一眼,“你會說?”
當然不會,車山雪心道。
但諶巍不問,他怎麽把諶巍糊弄過去呢?
更重要的是,諶巍是從哪裏知道燭龍之種這個名字的?
車山雪心思急轉,馬上反應過來,道:“虞操行找上你了?”
諶巍道:“是偶遇。”
“那就是初一那天,”車山雪道,他不顧渾身冷汗未幹,直接起身,從提前送進車廂的行李中抽出一卷地圖,在諶巍面前攤開,問:“哪裏?”
諶巍在地圖上一指,車山雪見到他指尖落下的地方,不禁皺起眉頭,用懷疑的眼神重覆諶巍的話:“偶遇?”
“你的好下屬給我指了條錯路。”諶巍說。
“青城鐵龍站的?”車山雪道,“那我該讓他升官發財。”
說完,不看被噎得無語的諶巍,車山雪低下頭,手指在地圖上比劃。
“這條路是通往丹州城的,虞操行從武夷山離開後,竟然不是第一時間前往鴻京開我母後的棺?沒道理啊,除非他和武夷山尚未聯盟。”
“虞操行開皇陵是為了武夷山?”諶巍不明所以,“你們車家和武夷山什麽仇什麽怨?”
“是和虞家有怨。”車山雪隨口答道。
“那宿飛為何會和虞操行聯盟?”諶巍問。
“虞操行算什麽虞家,”車山雪不假思索地回答,“自我母親死後,虞家已經是血脈斷絕,兒子在虞家不算人。”
諶巍成名前,虞氏最後的聖女已經病亡,不曾接觸過大興小興嶺的他從未聽說過這般古怪的規矩,詫異無比。
“有什麽問題,”車山雪瞥了他一眼,“常人家裏也不把女兒當做自家人,虞家不過是反過來了而已。”
解釋完,他又點了點地圖。
“不對啊,虞操行怎麽會放過‘武神’呢?”
“你曉得‘武神’?”諶巍更加驚訝。
這句話一出口,諶巍頓覺失言。
這個時候的諶巍,不該知道武夷山和“武神”的事情。
指望車山雪沒察覺不對,不如指望車山雪立刻把除夕那夜他自己幹的好事想起來。果不其然,諶巍見到車山雪擡起頭,看他的眼神裏滿是探究。
青城劍門作為大衍第一宗,門下雲遊弟子無數,明裏暗裏渠道遍布大衍各地,知道武夷樓花費無數制作一個機關,無可厚非。但武夷樓保密的功夫做得很好,哪怕是車山雪,也是耗費了很多資源人力,才知道“武神”這個名字的。
諶巍此人最擅長一力降十會,指望他關註機關,不如指望他棄劍學文。這樣的諶巍,怎麽會知道武夷樓的“武神”呢?
還有,之前車山雪雖然按捺下沒問,但實際上,他對諶巍怎麽知道那些人會在落雁湖上謀害他的事,非常的好奇。
他有一個直覺,諶巍會突然追求他,肯定也和這件事有關。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如今的重點,還是在“武神”上。
車山雪讓自家老五去武夷樓,就是為了“武神”,或者說,是為了“武神”機關中的某個零件,他調查好些年,才查出那東西是在武夷樓手裏,又查了許久,才知道武夷樓把那東西制作成了“武神”的一部分。
虞操行應該也想要那個東西。
所以車山雪讓萬子華在武夷樓看著,只等什麽時候方便,就把東西從武夷樓那裏搶過來,卻沒想到虞操行直接掀了棋盤,打算先把他幹掉。
他雖僥幸未死,但計劃卻被全部打亂,各方進度停滯不前,連二徒弟虞謙也不知所蹤。
思考這些的車山雪緊皺著眉,沒有焦點的目光穿過了手中的地圖,不知道落在何方。
便是這時,他聽到諶巍突然開口。
“武夷樓的‘武神’,是一尊有山高的機關人,踏地地動,揮手起風,張開嘴能吐出火焰冰息,奔走時攜著電蛇雷霆,內中中空,能容納數萬人,任何一個部位都有弩孔向外,遇到敵人,武夷樓弟子能躲在‘武神’體內射箭,無需擔心自己被擊中,遑論裏面的各種強勁機關,齊齊開動後萬軍莫擋,仿若一座長了腿的城池,易守難攻。”
講完,諶巍頓了頓,又道,“這些我也是聽說,沒見過‘武神’出手,不過那玩意兒的個頭的確有山那麽大,傳言在這一點上是可信的。”
車山雪沒有欣喜這意外的情報來源,實際上,聽清楚諶巍說得第一句話後,他便渾身僵硬。
他的影子倒映在諶巍漆黑的眼珠中,車山雪在裏面看到自己不掩驚慌的面容。
“車山雪,我能對你坦胸剜心,”諶巍一字一頓道,“只要你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