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打完仗,就結婚
這一天天氣很好, 可惜從開始就非常不順。
新皇車元文夜宿禦書房, 大概是近日太過操勞,又昨夜風大的緣故,臨到清晨,才被宮人發現他正在發燒。
一身喪服的車山雪穿過宮廷中重重白幡趕來時,禦書房外太監宮人已經烏泱泱跪倒一大片。
跨入門檻前, 他和正在對這些小太監小宮人訓話的年輕太監總管對視了一眼, 對方搖了搖頭, 車山雪立刻面上一沈。
禦書房裏, 車元文揮舞著手臂試圖起床, 卻被手忙腳亂的禦醫按在床上。
一看到車山雪進來,車元文便將可憐兮兮的求助目光投向他,喊道:“皇叔爺爺,朕覺得朕完全可以去皇陵主持大葬, 您快勸勸李大人……他快拿繩子把朕捆在床上了。”
那胡子一大把的禦醫聞言暴跳如雷:“聖上,您身上這熱得足夠烤雞蛋了!還想去主持下葬?”
車元文:“啊?燒得這麽厲害?朕沒什麽感覺啊?”
李禦醫:“狗屁!”
一老一小對視片刻, 接著齊齊轉頭看向車山雪。
“皇叔爺爺!”
“大國師!”
他們異口同聲道:“您來評個理!”
車元文這孩子最近是不是越來越會撒嬌了?車山雪無奈想, 先在床沿坐下,伸手去探車元文額頭的熱度。
感受到手底溫度,車山雪只沈默了片刻,便認同了李禦醫的觀點。
“今天好好休息吧。”
“可是、可是今天是我父皇出靈下葬, 身為人子——”
“你父皇大概也不會想讓你在皇陵前一頭暈過去, ”車山雪打斷他道,“在今天小病休憩, 恐怕會生出一些不好傳聞,但你要是眾目睽睽之下暈倒,整個國家都會動蕩。身為皇帝,必須考慮到這點。”
車元文依然不想放棄。
“請醫祝來吧,只要撐過今天就好……”
他話說到一半,對上車山雪不讚同的眼神,聲音不由弱了下去。
車山雪手心貼上他的額頭,並不溫暖的手給熱得頭暈的車元文帶來陣陣涼意,讓他不禁蹭了一下。
下一刻,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的車元文臉上升起羞紅,慌忙想要給自己辯解幾句。卻不想那陣陣冰涼所帶來的舒適之感讓人沈湎,車元文的神智稍稍掙紮了片刻,便昏昏睡去。
車山雪一動不動註視少年恬靜的睡顏,直到宮墻上第一道鐘聲響起,將他猛地驚醒。
“保護好聖上。”車山雪吩咐道。
太監總管低頭應是,車山雪站在來,像是要將什麽無形的東西從身體中驅逐出一般,緩緩吐氣。
確認全身上下沒有露出什麽端倪,他轉身離開禦書房,一邊大步走,一邊擡手將雪白束帶系在自己額頭上。
無需再準備什麽,他直接趕往車弘永和車炎停靈的大殿前。
朱雀門前,文武百官和儀仗已經等候在那裏,上千名樂師和禮祝們同樣。道路兩邊整齊掛著無數白幡,更多的白幡和萬民傘被引幡人高高舉在手中。紙錢如同落英般散落,遮掩住人們等待的視線。
宮墻上的鐘聲敲響第三遍時,朱雀宮門打開了。
一百四十四個壯碩大漢一前一後擡著兩個巨大的棺槨走出來,穿白衣戴白帽的宮人太監分作八列跟隨在後,一起接上了引幡人的隊伍。
所有人動作迅速又整齊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無論是高舉紙紮小人,宮殿,駿馬,金銀財寶的人,還是高舉各種幡旗,長矛,盔甲雪亮的士兵,或者吹拉彈敲的樂師們,或者一見到棺槨便不停用常人聽不懂的話語誦念咒文的祝師們,都站在了隊伍中。
文武百官,公卿皇爵,浩浩蕩蕩走在中間,一個個面上表情僵硬,因為走在他們這個隊伍最前方的那個人。
那個位置本該屬於乘上玉輅的新皇,卻被身兼大國師與攝政王兩重身份的車山雪占據了。
皇帝生病的消息很快傳開。就像車山雪預料的那樣,周圍這群自詡整個大衍最聰明的人們完全沒想過聖上是真生病這個可能,從大國師奪.權皇帝已死,一直猜到天家無父子先帝生前恐怕待新皇不好,故新皇不願主持今日的大葬。自朱雀門到皇陵的短短一路,至少有十幾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流言版本被人信誓旦旦傳開。
等到了皇陵前,眾人遇到第二件不順利的事。
太.祖的皇陵似乎出了什麽問題,禮祝們急急忙忙地奔走,卻半天沒有解決。
這樣耽誤下去,別說太.祖重新下葬這件事,就連安排在其後的先帝下葬一事也要耽誤。
百官們在皇陵前站了許久,頭暈眼花地等到大國師的一道命令。
讓車弘永先下葬。
這麽做簡直是不把禮法放在眼裏了。雖然今天下葬的兩位聖人都是皇帝,但太.祖是開國之帝,更是車弘永的祖父,無論按照國法還是按照家法,都應該排在前面。
但大國師給出的理由也並非沒有道理。太.祖皇陵不得入,朝中又是多事之秋,沒有什麽時間給文武百官們傻站著曬太陽。禮部官員被斥回後,新上任的這批以務實為驕傲的大臣只能硬著頭皮,勉強換道去新皇陵。
七十二個壯碩大漢吃力地將車弘永的棺槨擡進車山昌皇陵一側新修好不久的皇陵中,眾人大拜三次;禮祝開始祭祀,眾人又拜三次;禮祝驅動機關,整座皇陵從穹頂開始緩慢合上,在震動中向著地下沈沒一丈高,只在地上留下一座金碧輝煌的陰宮,眾人再拜三次。
粗大的香柱插在銅鼎中,頂端通紅,白煙繚繚而起,如死去之人一般升入天空,化進風中消失不見。
另一邊,太.祖皇陵中,禮祝們終於找到問題出在哪裏。
“上次皇陵被虞賊闖入後,太.祖皇陵裏起了一些變化,今日外面更是打開了一層結界,只允許血親進入。”那算出吉日的禮祝渾身顫抖地對車山雪道,“……結界並非不可解,但解了之後,皇陵中會如何,下官們無法保證。”
“也就是說只能我進去了。”車山雪總結。
“下官無能。”禮祝頭垂得更低。
“無事,”車山雪揮揮手,“我送父皇回去,你們先返城中吧。”
禮祝驚訝道:“那怎麽可以,接下來的儀式還沒有做完,大家至少要等到您從皇陵中出來……”
他沒說完,便聽到大國師壓低了聲音道:“今天這個吉日一點也不吉啊。”
這是在指責他所算吉日錯誤嗎?禮祝昏頭昏腦地想。可是算吉日的工作雖是他主持,其他幾個大禮祝也是參與了的,總不可能他們一起出了錯。
那這個“不吉”是表面的意思嗎?聽聞大興小興嶺的虞氏掌握著夢占的秘術,大國師身軀中流著虞氏的血,莫不是看見了什麽?
回想這次下葬遭遇的不順一件多一件,禮祝面色蒼白。很快應是告辭,將返程回宮的消息告知公卿大臣和儀仗樂師們。
這個消息頓時讓人群炸開了鍋,無數大臣輪番上陣,雄辯之士一一出手,依然被車山雪給勸了回去。
等所有人不情不願地踏上歸程,車山雪擡頭看了一眼太陽的位置,再次呼喚來風精匯聚而成的大手。
諶巍還沒有回來,他不知對何人開口說道:“走吧。”
漂浮在半空中的棺槨緩慢沿著墓道進入皇陵,車山雪走在後面,毫無障礙地通過了皇陵外的結界。
他目光掃過墓道兩側和頭頂的壁畫,在其中尋找讓他眼熟的身影,和記憶對照,只覺得陌生非常。
這般一路走到墓道盡頭,車山雪見到主墓室大門敞開,一個稍小些的棺槨擺放在中央偏右。
虞操行當日打開棺槨,取出虞氏的骷顱後,並沒有將蓋子合上。車山雪手指輕彈,讓車炎的棺槨在一側落下,繼而走到另一具棺槨前,打量那失去了頭顱的白骨。
裝著骷顱的匣子被他施展了縮小的秘術放在懷中,車山雪將匣子取出打開,雙手捧起骷顱,放進棺槨中。
然後他再次仔細觀察棺中,似乎想從白骨上見到那個他記憶中面容模糊的女人。
整個主墓室都在安靜地屏息,半晌後,想不起什麽的車山雪嘆了一口氣,後退幾步,不顧地面的冰涼和灰塵,雙膝著地跪下。
他視線盯著金磚地面上整齊的紋理,思忖了一會兒,低聲道:“幺兒不孝,讓他人驚擾父皇母後安眠。大衍三代,更是差點在我手中毀於一旦。幸而元文這孩子天資聰穎,性子又好,不驕不躁,看到他,還有其他一些年輕人,就好像能看到將來一樣。”
“我已經一百零七歲了,至今尚未成家,一直讓你們擔心……”
車山雪遲疑片刻,才繼續開口。
“若能平安度過此劫,我大概會放下攝政乃至大供奉院的事。元文已經證明他能做很好,至於大供奉院,就算老大不能返回,老三應該也能接下這個擔子。如果……如果你們同意的話……”
這一回他遲疑得更久,久到讓人以為他已經早就說完了話。
好半晌,車山雪才下定決心。
“如果你們同意的話,以後我想住到青城山去,死後安葬,也不太想落在鴻京這邊了。”
明明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車山雪還是將這句話作為問題又說一遍。
“你們同意嗎?”
“我想姨父姨母是不會同意的。”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下一刻,一截尖銳的白骨剎那擊穿了車山雪渾身的禁制,從他背後戳到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