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龍身上,全是寶
屋外有人尖叫, 整個天空都暗了下來。
狂風從東南西北匯聚到此地, 並攜來了怒濤般的黑雲,渾濁的雨水從天而落,讓時節仿佛從冬末春初一晃來到了盛夏,而時刻則如同從大白天跳到了黑夜。
而這黑暗中,有兩點光明格外耀眼。
那是燭龍的一雙龍瞳, 輝煌宛若太陽, 且更甚於一個月前它出現在鴻京上空的模樣。它長出了龍角, 龍角的分枝繁茂如同大樹, 它也長出了龍爪, 五只爪子分別有五只腳趾。
從背脊向著兩側延伸開的是一對漆黑的翅膀,長長的翎羽在雷光下泛著七彩的光。
如果車山雪現在醒著,便會發現燭龍,不, 應該是說虞操行此刻的模樣無比貼近遠古那只死於這片天地的老燭龍,只除外大小。不管怎麽說, 從外表上虞操行至少完成了他的願望。
現在只缺內在了。
吞掉整個天地, 吞掉遠古那只老燭龍所有的遺留,那時候世間何人能及虞操行?他將一手將虞這個姓氏推向最高的頂峰。
當然,在做到這些之前,他還需要解決幾個小麻煩。
比如說他那竟然沒死掉的表弟, 又比如說……
虞操行張開嘴, 燭龍用壓過轟轟雷霆的聲音吐出一個名字。
“諶巍。”
青城劍聖出現在虞操行面前不遠處,憑空而立, 手握在沒出鞘的劍柄上,對他點點頭。
諶巍看起來並不太好,神色冷淡,面容有些憔悴,下巴冒出了一點胡茬,衣袍穿得也很樸素。虞操行見他這模樣,立刻明白說大國師醒不來了的傳聞大概是真的了。
就算再如何強大的人,在心愛之人出事後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啊。虞操行一邊慶幸著自己並沒有心愛之人,一邊假惺惺地問:“我表弟還好嗎?”
“不勞關心。”諶巍道。
一邊說,劍聖一邊瞥著眼前的燭龍。
這般龐然大物無論做什麽表情都會顯得面容猙獰吧,但虞操行偏偏能令它的表情看上去溢滿了惡毒。諶巍聽到他說:“早知道你兩人的關系,當初我就放他一馬留個人情了。”只覺得那語氣虛偽又可怕。
非常可怕,
除了可怕的人,諶巍想不出什麽混賬會打主意不當人而去當條大長蟲。
但這也挺好,畢竟……
諶巍沒思考完,久久等不到回答的虞操行就張開龍嘴對著他咆哮,狂風卷著烏雲化為巨浪向著他撲來,來到他面前時,狂風已化作利刃,烏雲則化為了沈重的石塊,以遮蔽他全部視野的勢頭要將諶巍撕為碎片。
諶巍佁然不動,甚至湘夫人也不曾出鞘,站在原地,靜靜地等它們來到。
風雲過後,他同樣站在原地,分毫無損。
虞操行吃驚了一瞬間,以他的城府,這點吃驚原本不至於被諶巍發現。然而那雙明亮的龍瞳實在太大,使得一丁點變化落在人眼裏也極為明顯,反倒叫諶巍覺得可笑。
“你不可能覺得這些對付大妖魔的手段在我這裏也能成功吧?”諶巍問,“如果要以力破巧,至少拿出你全部的實力來。大宗師之境,可和那些活著就能增長的妖魔不同。”
虞操行瞇起眼。
他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當年的車炎、虞氏聖女、乃至青城老掌門、朝廷裏幾個有宗師之境的將軍大臣,這些人都在他面前出手過。如果說過去會因為他自己實力不夠,以致對區別模模糊糊,現在他即將成為真正的燭龍,眼力也上來不少,對諶巍的力量看得更加清楚。
諶巍絕不只是大宗師。
但是……大宗師之上,難道還有境界嗎?
虞操行心中疑問轉動,更加謹慎,表面上則用他也有些關心的問題打掩護。
“你竟然知道那些妖魔死在我手裏?”
“不然那些侵.犯邊關的妖魔呪獸到底去哪裏了?”諶巍反問,“我在魔域外圍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他們。倒是車山雪他大徒弟對我說,你要變為燭龍,定要無數犧牲。既然沒吃人,那就只有吃妖魔了。”
諶巍說的只是他的猜測,卻不知道他正好說中了。
之前一個月,虞操行就在魔域,先是一個個找上那些大妖魔的窩,將它們打死後吃掉。那些大妖魔也有幾個厲害的,虞操行第一次找去,沒能成功吃掉它們,倒叫它們反咬下一口肉。虞操行為療傷,只能將目標瞄向那些小一點的妖魔,整群整群的吞,傷好了再去找那些咬傷他的大妖魔。
他此舉也有磨練自己的意思在裏面。
以前虞操行不註重這方面,畢竟他想殺人,有千萬種方法,無需他自己動手。故而在必須面對輕易不落陷阱又身經萬戰的諶巍時,他難得感到幾分沒底氣。
這回他在魔域和那些大妖魔們好生爭鬥了一番,從頭到尾的鱗片都沐浴了一番鮮血,自覺有把握了,才回鴻京取龍氣和與龍氣相連的三條靈脈。沒想打諶巍竟然比他預估的還要強,這可失算了。
虞操行從鼻孔中噴出一串火柱,放開那些手段,幹脆向著諶巍沖過去。
吃了那麽多妖魔,他早就不是虛無之身,但他依然不懼怕諶巍的劍鋒,因為他每一片龍鱗都堅硬無比,湘夫人的劍刃自上面擦過,帶起一串火花後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白痕。
諶巍砍了幾次砍不動,皺眉運氣,內息灌註於劍身,劍鋒上青芒暴漲幾丈。
地面上的人看不見翻滾的黑雲以及龐大黑龍中間那個屬於諶巍的小點,卻能看到黑暗中突然迸發出一道狹長的青光。
青光向著飛舞的黑龍射去,沿著它避讓的軌跡落下,一劍將整個黑暗的天空砍作兩半。
但劍光一觸及龍鱗,龍鱗表面便突然浮現出火焰般的紋路。
那是真正的“符”。
祝師的符道,最開始來自天生靈覺的人在沙地上,在絹布上,在樹葉描繪他們所見的美麗花紋。
那種花紋可能出現在雷電閃過的天空中,可能出現在被火點燃的木炭上,可若要追尋最初的最初,它們全部來自當年那條老燭龍的鱗片。
虞操行鱗片上的符文不及老燭龍的百分之一,但要防禦一兩次劍光還是能做到的。
他自得地大笑,高聲道:“我已經是真龍了!”
諶巍不悅地嘖了一聲,再次和虞操行戰在一起。
天空中的劍嘯龍鳴傳到皇陵行宮,聲音依然清晰無比,虞操行說的那句話也是一樣。
車元文、幾個輔佐的老臣、章鶴雅、宮柔、萬子華、楊冬熔……除了李樂成依然留在桃府,為穩定東南局勢不曾回來外,該到的人來到西園中,將昏迷中的車山雪包圍了整整一圈。
宮柔和幾個師兄師弟坐在一堆,雖然忍住沒流淚,眼睛依然通紅。老臣們輪流出去,淋著雨也要看看天空,等回到殿中和同僚們議論兩句,說到最後總要唉聲嘆氣。
已經很有帝皇派頭的車元文在床榻前渡步,從床頭走到床尾,又從床尾走到床頭,沒把別人晃花,先把自己的眼睛晃花了。
這個時候聽到虞操行那句得意的話,他不禁生氣地喘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喜公公搬來的圓凳上。
整間屋子都沒人說話,他們傾聽著天空中的聲音。
就在聽到虞操行興致勃勃和諶巍說起他是怎麽依附在車炎的屍骨上,用一截肋骨捅穿車山雪的時候。車元文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道:“我想不明白。”
一屋子人齊齊擡頭,看向唯一發出聲音的皇帝。
車元文則看向宮柔和楊冬熔,問:“既然你們說,當天那個阻擋其他人的結界是皇叔爺爺吩咐你們開的,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宮柔道:“為了不讓其他人進去。”
車元文道:“這又為何?”
楊冬熔道:“為了和虞賊見面,並……並被刺死?”
“不是,”章鶴雅道,“師父事先給自己種了假死的秘術,顯然並不想死在虞操行手中。”
“可是他為什麽一定要借虞賊的手假死呢?”車元文又問,“他安排我不去皇陵,安排母後和其他幾位太妃,加上宮人們一起離宮,安排結界讓大臣們離開皇陵,還有那什麽假死的秘術……他安排了這麽多,說明他早就知道虞賊在太.祖爺爺的屍骨上做手腳了吧?如果要殺虞賊,為何不趁他虛弱附身時糾集人手殺他呢?”
車元文目光掃過屋中所有人,只見他們或沈思,或避開他的目光,一個個明顯也都不知道。
他只能恨恨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將自己的疑問重覆一遍。
“為什麽啊?!”
然後他得到了回答。
一個虛弱但熟悉到讓他流淚的聲音,在車元文身後響起。
“因為……”
天空上,虞操行哈哈大笑地問出同樣的問題。
一人一“龍”的交鋒停歇下來,諶巍穩住身形,好懸沒被虞操行一尾巴抽進一道貫空雷霆中。他以手指拂過湘夫人的劍脊,在劍身剛剛生出的裂縫上停了片刻。
顫動不已的長劍安靜了,而諶巍擡眼看向眼神戲虐的燭龍。
他道:“一開始我也不明白,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思考他到底想做什麽,然後我突然想到了。”
皇陵行宮,西園。
車山雪被幾個徒弟扶起來,餵下一口溫水。
他潤了潤嗓子,聲音不再沙啞,接著之前的話對車元文說:“虞操行想要成為真龍……”
天空上,諶巍笑了起來,笑得渾身殺意。
“支撐大地的靈脈,可是龍骨所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