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實戰練習(6)
袁悅住的房子比秦夜時想象的要大一些。
他很少去別人家裡做客, 只有逢年過節會和父母姐姐一起到親戚家裡拜年。他們家的親戚非富即貴, 因而他對「普通人家」比較深刻的印象就是到應長河家裡吃年夜飯那次。
不夠寬敞的客廳,擺滿了東西的餐桌, 亮度不夠合理的燈光, 短小狹窄的陽台, 還有小得可憐的電視……他以為袁悅的職位比應長河低,按道理說, 他住的地方肯定比應長河家要小。至少小一半吧, 跟倆房間差不多大,他是這樣想的。
站在袁悅家門前, 秦夜時在心裡思索兩個問題:看到袁悅寒酸的家之後應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不至於失禮, 應該說什麼虛偽的贊詞才不至於讓袁悅感覺難堪。
袁悅打開門請他走進去, 秦夜時站在門口呆了呆,情真意切地說了句「這麼大啊」。
袁悅看了他一眼:「秦少爺在諷刺我嗎?」
「沒有沒有。「秦夜時連忙解釋,「我沒想到這麼大,居然還有陽台。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我以為最多只有應主任家的一半大, 畢竟你們單位的人工資比較低。」
袁悅:「……」
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皺眉瞪著秦夜時。但秦夜時的表情真誠得可怕,他忍了一會兒,沒憋住,笑了出來,然後彎腰拿出拖鞋讓他換上:「你以後少說些話比較好。危機辦沒有人說過想……想揍你嗎?」
「有人說過。」秦夜時回憶了片刻,「我姐姐是秦雙雙, 他們不敢的。」
袁悅去泡茶了,讓他隨意坐。
秦夜時站在袁悅的客廳里,不知道坐在哪裡才合適。袁悅的毛絲鼠溜了出來,在沙發上蹦來跳去,示意他到這裡落座。秦夜時看著趴在沙發上酣睡的一條老狗,和一堆已成傾塌之勢的書籍,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僅是沙發,茶几、餐桌和地面上幾乎都擺滿了東西,絕大部分是各類書籍和文獻,裡頭間雜著酒瓶、模型、零食、鬧鐘等等小玩意兒。秦夜時自己不太收拾房間,但家裡有傭人,除了在文管委的檔案室里,他很少見到這麼雜亂的地方。
樓層不高,望出窗外能看到圖書館的樓屁股,還有樓屁股後面的小池塘。一隻頗大的蚊子從陽台外搖搖晃晃飛過,軌跡飄忽不定,就要飛進來里了。
擺在欄桿上的一棵植物忽然膨脹,啪地一下從根部抽出一條藤蔓,朝蚊子卷去。它顯然做慣了這樣的活兒,一擊即中,卷著那只蚊子慢吞吞縮了回去。
「好玩嗎?」袁悅興致勃勃地過來了,給他遞了一杯花茶,「這是受輻射變異的巨型留蝶玉,幾年前我朋友從廣東挖回來的。他挖了兩棵,就這棵活了。冬天的時候它的體型會縮小很多,現在就手掌大小,夏天蚊子飛蟲比較密集,它吃得多就長得快,最壯的時候能有兩個腦袋那麼大。」
他比劃了自己的腦袋和秦夜時的。
「在廣東沿海那邊發現的最大的巨型留蝶玉有十米高,看上去挺嚇人,不過它沒有顯著攻擊性。反而因為太大了,活動不方便,沒幾天就被人砍下吃了。」袁悅十分遺憾,「說是能壯陽,因為大……怎麼可能啊,那是輻射變異的物種,吃下去反而會有輻射病……後來醫院裡收治的輻射病患者中,男性的比例特別特別高。」
說起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袁悅又開始收不住話匣子了。秦夜時一邊聽他說話,一邊抿著手裡那杯花茶,他嘗到了草莓和柑橘的香味。有點怪,但不討厭。就像他對這個房子的感覺一樣。
那杯茶喝完了,袁悅還在興致勃勃地介紹陽台上的植物。因為植物太多,陽台的欄桿和地上都幾乎放滿了,一層接著一層,他現在開始在牆上安裝架子,打算把一些輕的小的放上去。
秦夜時蹲在地上,神情認真地用手機拍下這些奇形怪狀的植物。袁悅很細心,每個花盆里都插著小標牌,秦夜時發現有兩盆月季已經開出了花,還長著十幾個小花蕾,盆里的標牌寫著【周沙婚禮用花】。他拍了幾張,突然發現巨型捕蠅草和變異君子蘭後頭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小小的花盆。
花盆和栽種巨型留蝶玉那個是一樣的,但裡面沒有植物,只有明顯乾裂了的一塊泥土。土上插著兩個小標牌。
一個寫著【留蝶玉】,一個寫著【寧】。
秦夜時抬頭看袁悅。
袁悅:「拍完了嗎?把周沙那兩棵也拍給她看吧。那朵大的挺好看,她說要綠色的花兒,我養了很久……」
「你前男友是姓寧嗎?」秦夜時突然問。
袁悅的聲音中斷了。
他詫異地看著秦夜時:「你怎麼知道?」
秦夜時指了指那個花盆。它藏在陽台的角落,藏在很深的地方,像是被遺忘了。
袁悅把花盆扒拉出來,神情有些感慨,看到寫著「寧」字的小標牌,笑了笑。
「都忘記了。挖回來沒多久就死了,扔在這兒也沒想起來。」他拔出了兩個標牌,揉巴揉巴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筐里。
秦夜時想到袁悅稱呼這個男人為「朋友」,忍不住又問:「這也是他的房子?」
袁悅很認真地更正了:「這是我的房子。」
是他以很低的價格從前男友那裡買下來的。
「分手之前一點端倪都沒有。他只是跟我說,他要投資做生意,但是缺少點兒錢。我想直接給他,但他不肯,他把房子賣給了我,價格非常非常低,只有市價的三分之一。」袁悅很平靜地回憶著,「他說以後這房子就是我的了。我以為他的意思是,我倆在這兒能有個正正經經的家。」
「後來呢?」秦夜時很緊張。
「後來他就不見了。」袁悅說,「有一天我下班回來,他所有的東西都沒了,但我的東西他一件沒拿。怎麼都找不到,過了幾個月吧,他給我打電話,說自己到了南方,去尋找什麼人生的意義,讓我別想他了,以後好好生活。」
秦夜時呆呆問:「尋找什麼人生的意義?」
袁悅耐心講解:「其實就是跟我在一起沒意思的委婉說法。單方面分手嘛。」
好慘啊。秦夜時心想,這都是她姐看的電視劇里常常出現的情節。
「那你還住在這裡?不傷心嗎?」
袁悅哭笑不得:「難道我搬出去?這正兒八經的就是我的房子,我能去哪兒?再說我買了房子之後就沒錢了,不像秦少爺你,無需為這種事情擔心。」
他拿走了秦夜時剛剛喝茶的杯子:「八卦講完了,咱們開始乾活兒吧?」
秦夜時看著他往廚房走去的背影,越想越覺得這個前男友很奇怪。明明要分手了,卻像是要安慰袁悅一樣,半賣半送地給了他一套房子。袁悅有了房子,那個人有了錢,然後就分開了。
他探頭去看垃圾筐里的小紙片。袁悅揉得粗糙,提起那位寧先生的時候也非常平靜。
秦夜時心裡頭有點點愉悅的味兒,像是大冷天里抿上了一小口熱酒,大熱天里碰到了一點兒涼風。他撿起寫著「寧」字的硬殼紙,仔細攤開,仔細把它撕碎了。
「寧秋湖?沒聽過!」章曉大聲回答嚴謹。
「他很厲害的啊!在新希望的歷屆學生里,周沙都排不上第一,必須是他。」嚴謹大聲說,「咱們這個實訓系統有他的功勞,樓上的對戰室特別棒,全國最棒了可以說,就是他搞出來的。他的精神體跟周沙的很像啊,也是蛇,不過是世界上最大的蛇,你知道亞馬遜森蚺嗎……」
章曉萬分不解,迅速打斷他的話:「嚴老師,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能幫我們打喪屍嗎?」
他和高穹深陷密密麻麻的喪屍群之中,嚴謹早已爬到了頂層的水箱上面,居高臨下地看著,嘴巴叨叨地要給章曉上課。
「你們現在認識到這個系統的有趣之處,那當然要跟你講講他啊。他是我最驕傲的學生——」
聲音戛然而止。一截斷手隨著慘呼朝他飛來。嚴謹連忙蹲下,又差點因為腳底打滑而栽了下去。
他不敢再講了:「好吧,等我們出去了再跟你好好講講。」
章曉對系統研發者沒有興趣,他只想緊緊跟在高穹身後,保護他和他的恐狼。
400個目標,高穹因為深陷於緊張狀態之中,信息素里洩露出的煩躁和怒氣越來越盛。葉麂完全化為輕霧,像是在高穹的身上薄薄地貼裹了一層,盡全力地舒緩著他的不安。
這彷彿是嚮導的天性,章曉甚至不用回想自己所學過的東西,他能輕易踏入高穹的精神世界,在那個狂風與暴雪肆虐的冰原上,他留下的每一處足跡都融化了積雪。無色的水流在腳下流淌,它們不受風雪的影響,平靜地往前流動,抵達高穹的腳下。
恐狼的身體變大了,它的牙齒、爪子強壯有力,每一次動作都能令一具喪屍頭部與身軀分離。
它也漸漸熟悉了這種怪異的觸感,抓撓得越來越迅速。沈浸在這種戰鬥快感里的恐狼沒注意到腳下已經踏空,在撕碎一具衝自己大叫大吼的喪屍之後,它砰地從頂層的洞口裡栽了下去。
高穹和章曉也隨之跳了下來。
喪屍的數量已經減少了很多。兩人很快聽到從超市貨架的深處傳來低沈的吼聲。
這是超市的頂層,賣的全是衣服。但如今貨架上空空如也,只有各色的價格標籤和打折的貼牌還懸著,隨著破洞湧入的風而輕輕搖晃。
恐狼當先衝了過去,把那幾個圍成一團的喪屍衝散了。
高穹低頭攤開自己的手,抓握了幾下。
「適應了。」他對章曉說,「還是很奇怪。知道自己在殺人,也知道自己不是殺人。」
章曉:「還撐得住嗎?」
高穹:「當然。」
這次來實訓,主要還是為了讓章曉適應和自己的精神體共同出戰,這畢竟是他第一次進行實訓。「你呢?」高穹有些擔心,「不累?」
「不累。」章曉指指他的腦袋,「你知道我在你這裡嗎?」
「……不知道。」高穹很詫異,「什麼意思?」
章曉可不願意在這種地方給他上課:「就是我一直在疏導你的情緒,你沒察覺嗎?」
「沒發覺有你。」高穹想了想,露出個微笑,「但我覺得自己還算平靜。」
章曉心想那你不平靜的時候是啥樣子?
高穹像是想要誇他,平白又添了句:「你乾得不錯。」
章曉:「你怎麼知道我乾得不錯?」
高穹想了想:「去年袁悅要參加技能大賽,我在單位里跟他配合練習過。我不喜歡他的老鼠。」
章曉倒是很喜歡袁悅那只毛絲鼠。
高穹補充道:「太小了,鬼鬼祟祟的。你的麂子比較可愛。」
章曉:「行了行了別說了。」
他臉紅了。
正說著話,耳邊突然再次響起了無節奏的機械聲音:受訓人員注意,選擇題即將出現。請根據實際情況進行選擇。再次提醒,選項不影響評分,請務必真實。
兩人一愣,連忙抬頭。恐狼站在貨架深處,灰白色的皮毛在晦暗不明的光線里顯得愈加沈悶。
它方才確實驅趕了一圈喪屍。喪屍圍在這裡,是因為這兒有它們的食物。
一個年輕人蜷在恐狼面前,抱著腦袋嗚嗚哭泣。他似乎是意識到前面站著兩個人,連忙從暗處爬出來,啞著聲音呼救:「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的手腳都布滿了被喪屍撕咬而產生的傷痕,半張臉已經出現了感染症狀,左眼完全變紅。
平板的聲音再度響起:【喪屍病毒感染率:60%。無法治癒。請選擇:A.將目標人物殺死。B.將目標人物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