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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向旅行》第48章
第48章 屍古(1)

  歐慶的《吉祥衚衕筆記》里記載的東西雖多, 但書畫極少, 而書籍唯有一本《補彩》。

  袁世凱要登上帝位,龍袍是必須精制的, 慎之又慎。當時庶務司長郭葆昌負責龍袍製作諸項事宜, 而具體製作這件登基龍袍的則是瑞蚨祥的老師傅。

  龍袍上的龍以金線繡成, 可怎麼繡、找誰繡,都極有講究。負責龍袍製作的師傅提出了一個要求:他要找一本名為《補彩》的書籍, 因為書里提及一種複雜的顧繡(*)針法, 名為「銀橋飛渡」。這針法繡出的龍鳳獅虎,各具神異, 栩栩如生, 就如能從衣上躍出一般生動, 但由於年月已久,這針法已經失傳,當年的顧繡傳人也已經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要想讓袁世凱登基時真正風光萬丈,「中華帝國」國運綿綿無窮, 這龍是決不能隨意的。郭葆昌一聽「銀橋飛渡」的神妙, 立刻安排人手去尋這本書。

  袁世凱尋找「銀橋飛渡」針法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北京城。歐慶等文物販子自然也聽到了這個風聲:因為沒人找得到《補彩》這本書, 開始轉而詢問北京城裡的文物商人們。但沒人找得到,價格出再高也找不到:它是明朝顧明世顧家女眷書寫而成的,但由於其中有大量顧繡的針法秘密,這冊子寫成沒有多久就消失在眾人視線中,留下來的唯有詩人許竟(*)兩句提及《補彩》的詩:一針繡乾坤,千載出《補彩》。

  歐慶把這件事只當做趣事記在筆記里, 因為繡品多主顧,但關於繡品的書籍,是沒有人會買的。

  袁世凱最後是否找到了「銀橋飛渡」這一針法,筆記中沒有提及,而本館的研究人員查找了國家圖書館和史料庫的數據,也沒有發現在袁世凱龍袍的相關資料里,提及「銀橋飛渡」和顧繡。

  雖然找不到,但《補彩》這本書已經引起了本館的濃厚興趣。

  簡單來說,它是一本只存在於旁人記載中的,已經失落在歷史里的書。

  高穹和章曉的任務,就是找到這本書的線索,最終盡可能地發掘和保護它。

  「那應該是說刺繡的書。」章曉糾正高穹,「不是說布。」

  「布不就是刺繡嗎?」高穹問。

  章曉頓時覺得,要給高穹普及這種常識,可能還需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算了,你看書吧。」他說。

  高穹把腳盤起,繼續津津有味地鑽研手裡那本嘬嘬菜。章曉轉頭看著床邊的兩只小獸,有些無奈:「你那狼……」

  他的葉麂站在窗邊,因為太過用力而四肢戰戰,不斷發抖。恐狼趴在它背上,正十分努力地要把它往地上壓,兩獸各自沈默不語,拼命對抗。

  此時,秦夜時和袁悅正走出香港國際機場。

  在兩人出發之前,本館已經通過香港的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聯繫上了馬世明。馬世明很歡迎兩人的到來,並且盛情邀請他們下榻自己的山莊。

  因為香港目前正在興建故宮文化博物館,西九文化區管理局和這邊的本館有著非常良好的來往,經過謹慎的斟酌,管理局那邊最後也建議秦夜時和袁悅在馬世明那邊居住。

  馬世明的山莊分前後兩莊,都是淺水灣的臨海別墅,而馬世明家藏的葬玉也收藏在他的山莊里,方便工作。

  秦夜時和袁悅都是第一次到香港,自然沒有任何意見,住哪裡都是住。袁悅對淺水灣富人區沒有概念,秦夜時看到了馬世明山莊的規格之後更是異常平靜,悄悄跟袁悅說:「我家比較大。」

  袁悅:「噓,給人留點兒面子。」

  位於山莊後側的別墅是專門用來接待客人的,馬世明沒有出來見他們,西九文管局的工作人員把兩人送到這裡之後,互相留了聯繫方式,也就告別了。

  在穿過別墅大門的時候,袁悅盯著門楣上的一處,突然停下了腳步。秦夜時跟在他後面,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門楣正中央竟嵌著一塊玉。那玉通體鮮紅,在燈下隱約可見細細的金色沁理,十分漂亮。

  「門怎麼了?很奇怪嗎?」秦夜時不懂,捏著自己鼻子揉來揉去,「你太瘦了,骨頭撞得我很疼。」

  袁悅完全沒注意他的話,認真眯起眼睛盯著那塊玉。

  「你、你老闆怎麼,把這種東西放在門上?」袁悅磕磕巴巴地問。

  僕人倒是可以和他流利對談:「老闆有高人指點,這個玉是靈玉,叫紅龍珠,可以驅邪。」

  袁悅一下就吃驚了:「什麼高人?」

  但僕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不知道這麼具體的事情。

  袁悅對那塊玉耿耿於懷。在房間里安頓好之後,秦夜時過來敲他的門問他想不想吃點東西,這別墅里什麼都有,包括廚師。袁悅一把把他拉進了自己房間,雙目炯炯:「你怕鬼嗎?」

  秦夜時嚇了一跳。袁悅靠得特別近,他連袁悅的黑眼圈和眼裡的紅血絲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怕。」秦夜時小聲說,「你太近了,遠一點兒,遠點兒。」

  袁悅湊得更近了:「我怕。」

  秦夜時有點明白他這個問題的意思了:「這房子怎麼了?那塊玉是怎麼回事?」

  「那不是什麼紅龍珠。」袁悅似是真的很緊張,「那是屍古。」

  秦夜時也隨著他一起緊張:「什麼是屍古?」

  「屍古是隨著死人一起下葬的玉,也就是所謂的血玉。天長日久,屍體的血色沁入泥土,又沁入玉裡頭,所以才能形成這種特別鮮艷的紅色。」袁悅飛快道,「紅龍珠是屍古的別稱,是宋朝時偽造古玉的人用的暗話,早就沒人提起了。如果不是我看過相關的資料,我也不知道紅龍珠後面還有這個意思。紅龍珠聽起來吉利,實際上屍古就是邪玉,我懷疑馬世明被那個高人騙了。……但也不對,馬世明是愛玉之人,他會不知道屍古?不可能。就算被紅龍珠這種噱頭騙了,只要把屍古拿在手裡,那種臭氣是掩不住的。」

  「所以有屍古會怎樣?」秦夜時連忙打斷他,問道。

  「屋裡有鬼。」袁悅言簡意賅。

  秦夜時沒想到袁悅這麼大個人了,而且還讀過那麼多書,腦袋里有那麼多古里古怪的東西——他居然怕鬼。

  「世上是沒有鬼的。」秦夜時認真說,「所謂的鬼大多數都是怪力亂神,是人自己搞出來的。血玉是沒有科學依據的,你不知道嗎?人死了之後血液就停止了流動,還怎麼沁入土里玉里?」

  「不管,我怕鬼。」袁悅說,「你過來我這屋子陪我睡吧。」

  以防萬一,秦夜時在拖行李進入袁悅房間之前一口氣吞了三四顆糖丸。

  但他想多了。袁悅讓他睡在床上,自己則和衣坐在在了沙發上。

  「我再看會兒書。」袁悅說。

  秦夜時之前一直忙著國博的自檢工作,累得日夜顛倒,他非常困了,既然袁悅讓出大床,他自然就滾了上去。從他這個位置能看到袁悅一雙腳搭在桌上,腳踝瘦削,骨頭頂起皮膚,圓圓的一個凸起。秦夜時覺得袁悅的腳白得很好看,他想誇一誇,但話到嘴邊,不知道為什麼轉了個彎兒,被他熱著臉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你看什麼書?」他問。

  「屍古的資料。」袁悅盯著手上的平板,頭都沒抬,「你看你看,這裡說了,‘屋儲屍古,夜有遊魂往來,人犬俱驚,不得安寧’。」

  他緊了緊披著的褥子,低聲說:「其實有屍古記載的不止這一本,我這裡存了不少。但是提到紅龍珠的確實只有宋朝那本《庭中異物瑣記》(*)。那個什麼高人肯定也看過這本書,可那就奇怪了,這本書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我知道憑著國博的員工證倒是可以借,但也不能外借,只能在館內借閱。聽說現在可以直接用電子儀器看掃描件了,可掃描件雖然方便吧,但就是沒有紙書那種感覺,閱讀的感覺,你懂吧?難道那人也去過北京,去過國圖的古代文獻資料庫?」

  沒聽到回答,袁悅抬頭一看,發現秦夜時就著趴在床上問自己問題的那個姿勢,已經閉目睡著了。

  袁悅是夜貓子,他沒想到秦夜時比自己年輕,居然還扛不過自己,頓時對他十分失望。

  但旅途勞頓,十二點過後不久,袁悅的倦意也上來了,撲通一下躺在沙發上,立刻落入睡眠之中。

  馬世明的山莊雖然安靜,但燈火明亮,防盜監控設備十分完善。

  因為今天有貴客留宿,因而深夜裡也有保衛人員牽著狗在莊園內部巡邏,手電筒的光線四處晃動。

  在黑沈沈的寂靜之中,突然傳來水滴落地的聲音。

  袁悅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他的睡眠向來很淺,一點兒響動都能讓他醒來。但那水聲似乎有點兒遠,只有一聲,袁悅睜著眼睛,在窗外模糊的光線里辨認著自己身在何處。

  下一刻,他猛地坐了起來。

  「秦夜時!」他低聲喊道。

  「在。」

  秦夜時也同一時間從床上爬了起來。與此同時,他的那頭狼獾已經從他身上騰空而起,無聲落在地上,在一團飽滿漂亮的霧氣里顯出毛乎乎的形體來。

  「是什麼……?」秦夜時小聲地問。

  袁悅搖搖頭:「不知道。」

  毛絲鼠從他掌心鑽出,甫一接觸空氣便渾身炸開了毛。

  一股強大但異常詭怪的精神體力量籠罩在馬世明的山莊里。它體積龐大,惡意滿滿,竟直接把秦夜時和袁悅同時從睡夢中驚醒了。

  ——

  *顧繡:顧繡又稱「露香園顧繡」,中國傳統刺繡工藝之一。它是以名畫為藍本的"畫繡",以技法精湛、形式典雅、藝術性極高而著稱於世,收錄在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之中。(百度)

  *許竟:字百安,明朝詩人,因作品無文採無靈氣,傳世極少。許竟屢試不第,三十歲時憤而焚燒家中所有藏書,浪蕩江湖,又因為有大量「許百安力大無窮」「袖藏靈蛇」等特殊記載,後世不少研究者認為許竟極有可能是一位無心向學、只想闖蕩江湖的哨兵或嚮導。

  *《庭中異物瑣記》:宋朝文人馬文明編撰,收錄江淮當地民間傳說,多為民間白話短篇,是宋朝白話文學代表作之一。該書內容為一位落第文人所著筆記,其庭院中夜夜出現異物,化為精怪,假托人言,嘲古諷今。紅龍珠記載出自本書《柳二哥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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