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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向旅行》第107章
第107章 番外:明日(1)

  因為周沙的婚禮,袁悅家裡那盆花被剪禿了一圈。

  剪花的時候秦夜時在一旁叨叨不停:「還能長嗎?會不會就這樣死了?活得過來嗎?」

  袁悅出奇的耐心:「能活, 不會死。花就是這樣的, 剪掉了花頭,它不佔養分了, 下面才能長出新的芽點。」

  兩周過去了, 在那株月季的根部和花乾下方,果然冒出了新鮮的嫩芽。它帶著點兒紅色,和青綠的莖葉不一樣, 看著就讓人高興。

  袁悅拍了照片發給秦夜時:「你看。」

  秦夜時秒回:「我下班就過去看。」

  袁悅放下了手機, 繼續坐在陽台上澆花。一邊澆, 他一邊想,要不要給秦夜時一條家裡的鑰匙呢?

  出院之後, 袁悅沒有立刻回到國博上班。他也無法回去。

  根據醫生的說法,在可見的記載里, 他是極為少見的、在精神體被剝離之後還能活下來的特殊人類。

  以前有沒有先例?有。

  他們還活著嗎?不,都死了。

  醫生告訴他這些事情的時候,應長河和秦夜時都在場。兩個人都變了臉色, 不停地問醫生應該怎麼辦。袁悅倒是比較平靜的一個。他感覺自己好像對這個事實早就有了預感,並且在最終的結論沒有下來之前, 他已經做好了迎接最壞結果的準備。

  心裡空了一塊。那曾經長久地陪伴著他的小獸不見了。

  那塊空洞, 袁悅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填補——或者根本不能填補。

  它是自己的夥伴, 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那只毛絲鼠就是袁悅,它隨著袁悅的喜悲而喜悲, 它能理解袁悅所有的心情。好幾次他從睡夢中猝然驚醒,胸口像是被大錘狠狠錘了一下,疼得他睡不著。

  醫生說那不是器質性的疼痛,而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袁悅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消除這個「心理因素」。毛絲鼠是消失了,這個事實他已經接受。但事實帶來的痛苦卻沒有辦法在短短的幾個月里徹底消失。他時不時會在夢中想起這個事實,或者在家裡看著某一處角落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那裡永遠不會再出現一隻毛絨絨的小獸了。

  他永遠失去了它。這個事實就像是一個雷,它總在晴朗的時候突然降下來,降落在袁悅身上,令他痛得發抖。它存在,彷彿就是為了在一生中反反復復地提醒袁悅:毛絲鼠沒有了,它消失了,因為你沒有保護好它。

  水滴滲進了泥土里,袁悅聽到泥土瘋狂吸收水分的聲音,像是在土層之下埋藏著千百個幼嫩的新生命。那條老狗趴在他腳邊曬太陽,眼睛盯著袁悅,腦袋隨著他位置的變化而變化。

  袁悅的手腳力氣還是不夠,艱難地移動了幾盆花之後,暫時坐在椅子上喘氣。

  失去精神體的影響漸漸地開始在身體上表現出來了。康復醫生反復囑咐他,必須每天都做康復訓練,讓肌肉和骨骼盡快適應現在的新狀況。有研究人員來找他,問他願不願意參與他們的研究,畢竟一個失去了精神體卻還能活著的嚮導很罕見,他們想檢測他完整的康復過程。

  袁悅沒什麼興趣,直接拒絕了。他感覺到自己有種很難描摹的心灰意冷,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一天中最開心的大概就是秦夜時來家裡吃飯的時候了。

  袁悅現在出門還要借助拐杖,他的平衡感似乎隨著毛絲鼠的消失而受到了損傷。雖然醫生確定地告訴他這是可以恢復的,但秦夜時比他還要緊張,各式各樣的輪椅拐杖不斷輸送進入袁悅的家裡,都快要擺不下了。

  袁悅覺得,秦夜時認真得有些可怕。

  秦夜時不讓他動手乾活,也不讓他隨便出門,每天最關注的就是一件事:今天好些了嗎?

  袁悅每一天都在慢慢恢復。他甚至認為自己恢復的速度太慢了,很對不起秦夜時的期待。

  老狗蹭了蹭他的腳,嗚嗚地叫了一聲,像是在詢問。

  袁悅坐了一會兒,決心繼續乾活。他正要把衝著自己張牙舞爪的巨型留蝶玉移到一邊去,忽然看到了在陽台角落里的一個小花盆。

  花盆他是熟悉的,只是已經忘記了它還放在這裡。

  巨型留蝶玉一共有兩盆,都是寧秋湖從深圳南山區挖回來的。一盆是他的,一盆是袁悅的,養著它們一是為了給袁悅做研究,二是為了吃蚊子。寧秋湖那一盆沒多久就死了,袁悅讓他清理殘骸,結果發現他又往花盆里種了些東西。

  問他種的什麼,寧秋湖不肯說。

  但之後就沒人再去打理了。那些沒有發出的種子也早就死了。花盆里的土結成了硬邦邦的一大盆,袁悅拿起花盆想要把土倒出來,誰料手上沒力氣,差點把花盆砸在自己腳背上。

  他歇了一會兒,突然失去了料理這花盆的興趣。自己的那盆留蝶玉已經長得很大,他早就在考慮給它換盆了。留著這兩個花盆也是無用,冷不丁看到的時候,還覺得難受。

  扔了吧。袁悅心想,等秦夜時來了,讓他順便拎到樓下去扔掉。

  呆在家裡其實挺無聊的。袁悅在工作群里和同事聊了幾句,又跟章曉發了幾條微信,最後發現最閒的人是高穹,語音一條條地發過來。

  高穹學會發微信語音沒多久,對這個軟件充滿了天真的興趣,不停地問袁悅:「餵?聽到我聲音嗎?你知道我距離你多遠嗎?」

  袁悅沒理他。

  看了一會兒周沙婚禮上拍的照片,袁悅覺得手上拄著拐杖的自己很難看,很扎眼。但是每一張照片里都有一個秦夜時,始終緊緊跟在他身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以隱蔽的姿勢略略張開了手臂,是一個護衛的姿勢。

  袁悅把照片放大,直到秦夜時的臉佔滿整個屏幕。

  秦夜時和秦雙雙長得非常像,袁悅以前一直覺得姐弟倆這副五官放在秦雙雙臉上是非常好看的,但是放在秦夜時這兒,就顯得過分秀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的原因,這個想法已經消失了。袁悅反反復復地看了好久,最後確認:不女氣,挺帥的。

  所以自己到底有哪裡好的?袁悅又陷入了這個無法解答的、困擾了他很久很久的問題。

  就算秦夜時對自己有性反應,那也不能說明任何事情。就算自己曾經和他滾過一兩次床單,同樣也不意味著要為彼此負責任。袁悅有時候甚至很擔心:秦夜時是不是把依賴、好奇和愛混淆在一起,還沒有機會分清楚?

  而且對他來說,談戀愛,和一個人交心,跟一個人親密到產生一起生活的念頭——這些都太可怕了。一切都會變,外界的任何事情都會引起這種關係的變化。寧秋湖當時不辭而別,就算給他留下了這個房子,但帶給袁悅的恐慌和自我懷疑,袁悅至今還沒有消除。

  秦夜時就像是一顆火種。毫無預警地落下來,自顧自地燃燒起來,把袁悅團團包圍,卻不讓他覺得難受。

  他想了一會兒,倦意湧了上來,便回到床上睡覺了。

  精神不濟令他很難仔細認真地思考問題,袁悅覺得這日子過得可以說得上是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了。

  做了一個和毛絲鼠、老狗一塊玩兒的夢,在夢里哭了一會兒,袁悅被敲門的聲音驚醒了。

  他拖拖沓沓地走到玄關開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秦夜時。

  袁悅看著他,有些發愣:「剪頭髮啦?」

  「好看嗎?」秦夜時見他發現了自己的新變化,很高興,晃了晃腦袋,「理髮師說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

  「挺好看的。」袁悅說了大實話。

  經過剛剛對照片的細緻觀察,袁悅認為秦夜時的確是他見過的人里,極為英俊的那幾個之一。英俊的人說什麼都是有道理的,他想到這裡,笑了一下:「我也得去剪了,長了不少。」

  秦夜時走進門,正彎腰換鞋時聽到他這樣說,連忙接話:「我給你剪吧?跟上次一樣。」

  袁悅出院之後有一段時間不太樂意出門,那時候秦夜時自告奮勇地給他剪過一次頭髮。秦夜時說自己是第一次給別人剪,但剪之前看了很多很多相關的教學視頻,並且買了假髮回家練習,一定沒有問題。袁悅將信將疑,結果剪出來發現還挺像模像樣的。秦夜時還給他洗了個頭,學足理髮店小學徒的架勢,十幾分鐘里問了幾十次「水溫合適嗎」「要按摩嗎」「這個力道可以嗎」。

  「那你下次帶工具來吧。」袁悅說著,忽然發現秦夜時手裡還拎著個小盒子。

  盒子是紙盒,上面有幾個透氣孔,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東西,有點兒細小的聲音。

  「外賣?」袁悅伸手要去拿,「還是燒臘滷味啊?」

  秦夜時立刻收回了手,把盒子抱在胸前:「現在不能看。」

  袁悅:「為什麼?」

  秦夜時:「氣氛和場合不對。」

  袁悅頓時警惕起來:「你不是又要求婚吧?」

  秦夜時愣了一會兒,緊繃的肩膀松了下來,垂頭喪氣地說了句「不是」。

  袁悅被他好幾次拿著伴侶申請的求婚弄得很不好意思,這時候也不好意思再問了。正要轉身,秦夜時卻站直了,開始拆那個紙盒子。

  解開緞帶之後,紙盒子就松了下來。秦夜時從盒子里拎出一個精巧的籠子。

  袁悅腦子里轟地一響,差點沒站穩。

  他扶著牆壁,呆呆地看著那籠子里正抓撓身上毛髮的小毛團。

  那是一隻和他的精神體幾乎一模一樣的毛絲鼠。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叨叨里忘了一個問題:正文最後一章出現的是陳正和嗎?——當然不是啦!那是一個新的人,新的角色,只是很偶然(或者必然地)擁有了和陳正和一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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