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大學畢業這一年,她買了一只手表送給他。
看著她從精致的盒子裏拿出手表,親手爲他戴上,耳邊傳來她淡淡的聲音說:「喬民毅,這表送給你,如果有一天你想結束這段關系,你把手表丟掉,我就曉得了。」
「現在就給我戴無形手铐?」他任由她戴上,但是也忍不住質疑她的動機,畢竟兩人在一起還不到一年,他還不到完全了解她的程度,對她的感情也還有所保留。
「啊?這個不是手铐,我只是想這樣很方便「辨識」。你想結束關系就把表拿下來,你是自由的。」她的表情就像他用「炒飯」來揶揄時一樣,她聽不懂,連回答他的態度都很認真。
「我是自由的?有意思。」
在他眼裏,她始終是個認真的乖寶寶,她自以爲淡漠的個性卻總是默默爲人著想也太爲他著想了!
她的話莫名刺了他的耳,她給他的「自由」是他可以不必開口、毫無理由結束他們兩人的關系,該說她灑脫看得開,還是她根本就只是把他當成「一夜情」的延續對象?
這樣兩個人到底還要不要繼續走下去?
他當時就想,等到她畢業時,如果他們還在一起,他會買一只表回送她,同樣告訴她,她也是「自由」的。
他大學畢業就去當兵,兩人距離並不遠,但她從來不曾找過他,讓他一度懷疑她是不是想「兵變」了?
在她宿舍裏住著兩個和她「交情很好」的男同學,一個是自她高中到現在都在一起、和她有絕佳默契,總是在背後關心她的阿獄,一個是她大學認識、經常和她一起出賽,和她一樣熱衷西式烘焙,老是喊她「寶貝」的阿縱。
他們交情好到連她房裏的東西擺在哪個抽屜都一清二楚,甚至可以一起狂歡買醉!
他後來禁止她再讓兩人出入「他們」的房間,更不許她跟任何男生一起喝酒以爲她會生氣和他吵架,畢竟她給了他所謂的「自由」,他似乎沒什麽資格「要求」她。
但是,她卻點點頭,順應他,從此把房門上鎖,只給他鑰匙,也不再和他們去吃宵夜他,只是不希望,酒量不好的她,醉在別的男生的懷裏。
幾次他放假去找她,看見平常不愛下廚的她,總是已經爲他准備好一桌他愛吃的食物。
「你怎麽知道我會過來?」他雖然有放假,也不是每次過來,他必須要回家,況且她不曾主動找過他,他不來找她時,心裏也沒有負擔。
「不知道反正宿舍很多人,到晚上總有人吃。」
到晚上總有人吃她淡淡的話語,卻在他內心激蕩開來,深深震撼著他!
他到那天才知道,也許他在心底深處抱著一絲渴望等待她的主動聯絡,他總是會告訴她,他放假的時間,而她原來只要他放假,她就等他,他沒來的時候,她總是等他到晚上,直到他收假,知道他不會過來了
他終于才明白,原來這就是她說的,她所給他的自由。
他忽然發現他的心很寬廣,可以自由自在飛翔,但他一點都不想飛,只想停在她身上。
退伍後,他直接搬進她宿舍和她同居了。
這段時間是他們最甜蜜的時光,他以爲找到心犀相系的人了,以爲她和他一樣有著「厮守」的默契,雖然隱隱有感覺她「太乖」,總是肯遷就他,又肯聽他的話,任他限制她的一切,這種「交往」從一開始就透著一絲「不尋常」,偶爾他會莫名感覺心很緊很痛,但隨著日子愈久,兩人「不尋常」的交往模式就逐漸固定下來,習慣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他以爲她會一直「是他的」。
直到來年,她畢業前夕,他看到她住房裏打包一堆衣物
「你在做什麽?」他想起這個禮拜他很忙碌,每天忙到很晚回來她已經睡了,有件事情一直沒跟她說。
「阿獄這禮拜要回去,他跟阿縱借車子可以先幫我把一些東西載回老家,所以我先整理打包好。對了,你的東西要不要順便幫你整理?下個禮拜我搬回去後,這房間就要還給阿姨了。」她說要搬回去,口氣卻像只是「換個房間」一樣稀松平常。
「我怎麽沒聽說你要搬回去?」他的心情迅速下沈,瞪著她冷淡的背影,突然之間發覺他已經不能沒有她,而她似乎少了他也可以?
「你工作忙,不想打擾你,反正我東西也不多,阿獄順便幫我載回去就可以了。」
又是阿獄!她要搬回家,不先跟他商量,卻是跟她的室友說?
「你沒說你畢業後要搬回家去,我以爲你會留下來找工作。」他真的完全不懂她了,她曾經讓他感動,讓他感覺到她的愛,現在一點不留!
「啊?我以爲你知道,你去過我家的面包店了,我學這一科,就是爲了回家繼承面包店。」
他怎麽會知道!她要和他分隔兩地了,這段時間卻沒有一絲落寞的神情,沒有一點感傷的態度,她還是像平常一樣在他的懷裏安適甜睡,不曾讓他察覺她要離開他--一直以來她真的愛他嗎,說不定只是他的錯覺?
「我找好房子了。」
「哦,要幫你搬東西嗎?」
他看著她忙碌收拾的背影,喉嚨有點酸楚了,本來要給她的驚喜,突然變得可笑。
「我以爲你要留下來,已經找好我們一起住的房子。」他冷冷瞪著她,看她拿起一件衣服定住不動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過來面對他。
「抱歉,我應該先告訴你。」她的神情終于讓他稍微感覺自己不是個笨蛋。
「別回去,留在我身邊。」她眼裏閃爍的感動給他心暖的感覺,他知道他不能沒有她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一種患得患失的滋味,他甚至強烈感覺到自己的脆弱和激動,情緒因她而失控,他緊緊抱住她。
「我我和家裏的人早就說好了面包店也已經重新在裝潢我回去是」
他不知道,她是爲難,還是想要留下卻不能留,她在他的懷裏顫抖,連話都說得零零落落,不知所措。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讓他到現在仍然深深以爲她是他的所有物,只要他開口,她都會聽他的,只要他要求,她就會留下來
他張口正想「要求」她時,突然焦距定在手腕上他一直戴著她送給他的手表,而他已經忘記她所給的「承諾」
「我問你,你曾經說我是自由的到現在仍是嗎?」
「嗯當然。」
當然他終于察覺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他的,原來她只是一直過著她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已經被她戴上無形的手铐,害怕脫下這只手表
他連手表都沒送給她,還來不及像她一樣灑脫告訴她「你是自由的」,她就已經要從他身邊離開了。
他相當懷疑,如果他真的買一只表來戴在她手上,當她站在烘焙廚房工作時一定會把手表拿下來,到時她還會記得再把手表戴上去嗎?
她還會記得再回到他身邊嗎?
如果他給她自由的選擇,她會不會趁著把表弄丟就索性選擇自由去了?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他才是被她綁在身邊的人,他才是屬于她的所有物。
他不敢再開口要求她留下,甚至她畢業時,他買手機給她,就怕她一回家就像斷了線的風筝,和他失去聯系。
結果,她工作時就把手機關了,一關機就常常忘記開機,也從來不曾打電話給他。
他只好繼續安慰自己,起碼她沒把手機弄丟,還讓他找得到人就算不錯了。
窗邊滴滴答答的雨聲不斷,他看著那只表和她的手機擺在一起。
他每年都會幫她換一支新手機,但她似乎從來不知道他買手機給她,還把他的公司、家裏、手機號碼都一一輸入在她的通訊簿裏,就是要她隨時打電話給他。
直到近幾個月,他才開始接到她的電話
他眯眼瞪視她妩媚的嘴唇微啓,吐息好睡,完全不了解他等在一旁清醒的痛苦。
兩地柏思,分明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單相思」!
這幾年他和民揚不斷在擴張家裏的事業版圖,每天忙到天昏地暗,每個禮拜他還是想見她,時間再晚他都一定要來看她。
但是每次見面,只有他迫不及待想吻她,抱她,她從來就不曾說過一句她想他,從來都只顧著擔心他會害她受孕,甚至不惜用孩子來威脅他,要他戴套,傻得以爲他會跟她一樣害怕!
他瞥睇床頭櫃上的瓶子,想到她「嚇」他說避孕藥吃完了,可能會懷孕時,他順勢求婚,她又一次爲了家裏的面包店拒絕他,他當時氣得動念想過索性暗中把她的避孕藥換成健康食品,等到她懷孕就再也沒有借口拒絕他的求婚!
冷靜下來後,覺得這麽做太卑鄙了,他並不想讓她哭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忍不住把她柔軟的身子摟得更緊,又深深歎了口氣,繼續強迫自己分神去想其他事
昨天終于敲定的案子,本來是民揚自己爭取要下來談,他又臨時出狀況,要和他調換主持今天一早的會議。
本來民揚就屬于比較「熱血」的一分子,跟他的個性不一樣,但包括民揚在內全公司上下的人都曉得他向來「極不欣賞」公私不分的行爲,這次民揚敢爲私事耽誤這麽重要的案子,說起來都怪他自己帶頭做了壞榜樣。
最初,是在幾個月前主管會議上,有人頻頻低頭看手機傻笑
「陳經理,手機新買的?」他中斷會議,直接點名。
「不,不是!我總經理,很抱歉,我馬上收起來!」被點名的人立刻站起來,嚇得臉色慘白。
「爲什麽要收呢?我看你笑得很開心,你的手機裏想必有相當值得分享的內容,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你說是不是?」喬民毅的聲音低又沈,穩穩出來殺傷力十已。
「沒有、沒有我只是我老婆昨天生産,剛才小孩醒了,她傳照片給我看因爲是頭胎,我、我一時」
「一時忘記我還在主持開會是嗎?陳經理,恭喜你初爲人父幸虧你這時候不是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否則萬一發生連環車禍,法條上可沒有「一時疏忽可輕判」這一條。」
「對、對不起,總經理,我以後不敢了!」
「哪裏,你愛家、愛小孩是好事,公司也不忍心綁住你,我想「請」你回去「專心」照顧小孩,以後公司的事」就不必你來「分神」了
他沈著臉,冷眼瞧他滿頭大汗,話還沒說完,他面前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瞥見屏幕上的名字,當場臉色大變,急忙接起電話!
「怎麽了?」他嚴肅的聲音緊繃,想到電話那頭的她可能出了什麽事才會打電話給他,瞬間頭皮都麻--「沒事?」
他怔怔聽到她急忙說「沒事」的聲音,顯然是反而被他的口氣嚇到,她反問他「怎麽了」,聽起來真的沒事
她沒事情,卻打電話給他?他忍不住看看表,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在店裏忙碌,平常都關機的
「不,沒什麽,沒事。」他感覺心髒狂跳了好幾下,臉有些熱地聽著她顯得有些害羞的聲音,問他現在忙不忙?他再次感覺到心髒一陣狂跳,低著嗓音對她低語:「不,現在沒什麽事。」
他期待著她接下來會用什麽樣的聲音,會跟他說些什麽?他緊抓著手機貼在耳邊,眯著眼凝神等待,她在電話的一頭用不自在的聲音很輕、很輕地說她明天有時間,下午想過來,問他可以嗎?
「嗯,可以」他聲音啞了,心跳一直在加速,感覺如果不握緊手機,聽不真切她的聲音,「不,我不用加班培培她明天放假好,你煮晚餐不用特地買菜過來,我明天沒什麽事,可以提早下班,我帶你去買沒事了?不,我是說我沒什麽事情交代了嗯,你去忙,明天見。」
聽著她挂斷電話的聲音,他仍然有些失神,依依不舍地看著手機微笑緩緩擡起頭
他面前一片鴉雀無聲,一群主管面對著他掉了下巴,看見他講完「私人電話」,看著他的笑容,似乎比他還難回過神來。
他重整神色,深眉一蹙,一群主管就像從催眠狀態中被彈指醒來,每個人表情、動作不一,倒是一致飄開眼神,不敢看他。
他瞥見陳經理還拿著手機站在位子上等他「發落」,張口半晌,沈默揮揮手,讓他坐下,繼續開會
爲了她一通電話,他做了愚蠢的事,當著一群主管的面,完全忘記他正在開會
隔天,他叫培培放假,還叫民揚幫他去出席一場重要餐會。
因爲她,最近他在公司的威嚴蕩然無存,連民揚都可以指使他來接替他的案子了唉
他懷裏的女人微微動了一下,呼吸變淺。
他低頭瞥見她睫毛輕輕顫動,明明已經醒過來了,還不肯老實面對他
「我想應該要回去找細皮嫩肉的年輕小秘書了。」一整天打不通她的電話,哄了她一個晚上卻只能抱著她,他著實也是有些火氣,看她還裝睡,他故意起床。
「慢走。」在他背後,她聲音幹幹地出來,卻沒半點留他的意思,還很爽快「送他」。
他瞬間一把火起,翻回床上狠狠吻住她!
「喬民毅!我不要」
「我要!我要你。」他眯眼凝視她的抗拒,看著她卻已經不再生氣的眼神,她過度的冷靜,莫名令他他扯起眉頭,低啞著聲音問她:「難不成還要我道歉?」
窗外蒙蒙細雨,天色微亮。
她的手被他壓在枕頭上方,她的身子承受著他的重量,她的嘴唇嘗到他的熱息,她只感覺到他滿滿的欲/望,無法感受他想要道歉的誠意。
但她也沒想要他道歉的意思,她想要的
「喬民毅我們」她想,他們可不可以暫時分開一陣子,未來再做打算。
「結婚吧!」他陰沈著臉,瞪著她遲疑憂郁的眼神,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再說下去。「先辦登記,婚禮再慢慢籌備,婚後你想住哪都無所謂,你要繼續做你的地瓜吐司我也不反對你想做什麽,我都不反對」他嘶啞著聲音。
「你說什麽?你怎麽了」她完全忘記吐不出口的話,忘了自己前一刻滿滿失落的心情,她被他一種完全妥協的聲音給震住。
她不懂他眼底深處那抹無助和無奈是什麽意思不,是她看錯了吧?他是高傲又冷漠的男人,他的眼神總是寫著無畏和自信,他從來都只是把她當成是他的所有物,只想要完全控制她
她不曾懷疑過,一旦她把分手說出口,他們的關系就徹底結束了,他甚至不問理由,頭也不回就走,不會給她一點說後悔的機會她怕他的絕情,怕得甯願在心底痛罵他的自私惡劣,也毫無勇氣下決心推開他,她就害怕未來活在悔恨的日子裏,她是如此深愛他
她不停凝視他,想看清楚他的神情,想撫摸他的臉,但兩手被他緊抓不放。
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唇,一次又一次的吻她
手腕傳來被他用力緊握的疼痛,他火熱的呼吸卻不再有強勢的氣息,她張眼望著他吻滿了她的臉,恍惚之間,一抹清綠映人眼簾,她記起在他房裏曾經的感動,那默默帶著柔情的淡淡的幸運草色
「我你讓我給我一點時間我我需要時間。」
「嗯。」
她感覺到緊握疼她的手這才稍稍放松,他吞吐的氣息慢慢恢複沈穩。
而後,他只是抱著她,一直抱著她不肯放手。
她靜靜躺著,聽著窗外的雨聲,看著早已看慣的房間,看到許多細微的角落布了灰塵,她從來沒注意。
都是因爲他每個禮拜都來,她想大掃除也沒時間思緒,緩緩落入一個奇異的思維裏,她伸手輕輕抱住身上的男人,他隨即擡起目光看著她--
她凝視他深邃的眼神好一會兒,心跳愈來愈快,彷佛要被他的眼神吸進去了,他不停看著她!
「你」
她張口,就被他吻住了。
答應給她時間考慮,但他還是不停止想要她,她內心很歎息,她終究是無法不愛他。
只是,當她閉上眼,仍然看到他深邃的眼他專注凝視的眼神,映著她的臉她又掉進奇異的思維裏了,想到有沒有可能,一直以來,她錯過了什麽?
在這個每個假日的夜晚總有他的身影存在的房裏
也許,早已看慣的風景,走到另一個角度去欣賞,會有不同的風貌,意外的驚喜。
她在他火熱的擁吻裏,再也無法去思考只留下,他的手掌,他的嘴唇,他的體溫,她全身布滿他的愛撫
「小月」他進入她時,總會在耳邊喊她的名,在她耳裏吐入一股熱息
她有感覺他蠕動的嘴唇好像又說了什麽,她曾經問過他,他只是斜眼睇她,沈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