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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根攻略》第40章
第三十七章

  耳邊風掠過,攪得人心恍惚。

  猶見那年某夜,月光朗朗。

  玉琢出的小人,隨意高高卷起錦衣長袖,神氣十足地攤開原來握拳的小手:“太子叔叔,給你看樣東西。”

  攤開小手那瞬,掌上流光乍泄。

  御苑榕樹下,螢蟲飛舞。

  一隻螢火蟲悠悠然停在他的肩膀上。帛泠笑著伸手,埋下臉,為他輕輕一彈。

  這一彈指,又是多少春秋?

  眼前的帛錦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已然完蛻了當年的稚氣,滴血長槍銳尖拖地,點點滴滴拖出一道血痕。凜然的紫眸,翻騰著熊熊烈火,裹著燒盡一切的煞氣。

  帛泠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不疾不徐地將阮寶玉高高提起。難得這阮花癡能安分得像個瓷器,脆得只要自己輕輕一砸,就可以弄出腦袋開花。

  帛錦額角爆出了一條青筋,槍頭支地:“你想怎麼樣?”

  “你看不出來麼?朕想一下摔死他。”帛泠笑得風雅。

  大好春光,煦陽下,帛錦每一根血管都像要炸開般的。

  “不管關係如何,我是君,你是臣,臣用兇器正對君主,該是何等罪名,你心裏應該最清楚。”帛泠又溫軟地跟了一句。

  正是窒息靜默時,廊角處,飛拐出名小太監膽怯地垂頭傳話:“稟皇上,禮部尚書求見。”。

  帛泠哼了聲,眼神似有似無地向阮寶玉飄了飄,冷森森道:“你剛問我想怎麼樣?我想和禮部尚書說,朕的皇侄要盡孝道,願獨自一人將太后棺木拉進皇陵。朕拗不過你,所以准了。”

  此時,寶公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帛錦倏地松了手,槍桿鏗然落地。

  帛泠見狀,面無表情地建議道:“帛錦,你煞氣太重,朕對此萬分擔憂。不如,你刺穿了琵琶骨,再去拉太后棺木吧。”

  “陛下,竟然連自己母后都不放過嗎?”帛錦蹙眉咬牙。

  帛泠眨眨眼,慢步逼近帛錦,微笑著埋下自己的臉,猶若當年。指尖彈開帛錦肩上的血珠,微涼的唇,對著帛錦頸子吐氣,試探道:“朕,未必當她是親娘。”

  帛錦眼皮一跳,皺眉問道:“陛下,這話什麼意思?”

  帛泠舌尖掃了他的耳垂,“沒什麼。親愛的侄子,去幹你該幹的活吧。”

  說罷,輕輕一推,眯眼看帛錦慢慢離開,褪出一道風景,煞是好看。

  寶公子睜眼,眼球滴溜溜亂轉。目光迷迷糊糊地對上了個人形,張開嘴齜牙,指著自己的鼻尖:“請問,我是誰?”

  話說完,才瞅清眼前這人披著斗篷,秀逸的面孔上有對涼冰冰的眼珠子,眼型極盡妖魅,而眸內死光卻像讓人身處無際沙丘,一片荒蕪。

  帛泠側頭,深深睇了他眼,勾起他胸前木牌,輕蔑地努嘴:“怪不得要掛個牌。”大理寺阮少卿有病,帛泠他不是不知,當時只當玩笑,聽過就算,也沒怎麼信,今日得見,果然像那麼回事。

  阮寶玉順著他的目光,垂眸將木牌上的字默念了下去。

  三句大白話,他自然都看懂了,於是他殷切地點著木牌:“侯爺在哪里?請你立刻送我,到牌上說的這人那裏去!”

  “……”帛泠漠然地盯了寶花癡一眼。

  “老兄,我看你斗篷面料考究,就知道家底不錯,肯定是世代能挖金礦的命,賞銀就免了吧。”

  “不行。”

  “那……賞銀對折。”寶公子最大的讓步,“你家肯定不缺錢。”

  帛泠出手一指,聲音壓得很低:“你要找的人,在那裏。”

  阮寶玉越過帛泠,延頸向不遠處望去。

  忽略所有隨流的人物,在他眼裏獨見天地間一道寡白的影,醒目,突兀。

  很強的人哦,牛樣的拉著一口龐大棺材,風姿造型竟能如此好看,俊俏無邊了。

  這個莫非就是武道傳說中的——以氣化力?阮寶玉驚豔,心卻好像被猛抽動了一下,很不舒服。

  含指暗忖,既然這個侯爺是自己神志不清時都想去找的人,當然很受重視,動容是應該的,可以理解。

  於是,他嘴角裂開一條難以形容淺笑,拱手道別:“多謝指明,在下告辭。”

  “沒准你去。”帛泠冷笑,一把扣住寶公子的手腕,斗篷裏的錦袍,略略露出一尾龍鱗。

  原來是個大人物,阮寶玉偷眼,瞧瞧不遠的四周那些衛士,估摸那些都是這人的手下;看來是得罪不起的角色。

  於是,他無奈地撇撇嘴,眯縫著眼,仔仔細細地去瞅那頂頂好看侯爺。

  動人的侯爺披孝著素,全身雪白,靈動如謫仙。不過,怎麼背著鎖套的肩頭,會沁出點點殷紅?這,應該是血。

  寶公子心又是一緊。

  雖說已到春暖時刻,但今朝風裏依舊帶著冷刺,大家穿的衣裳還是厚重。若不是削骨碎肉的傷口,穿那麼厚,肩膀哪里會滲出這麼多血?每走一步,都血紅色就重一分,越來越深。

  最後,血,是汩汩的。

  斯景入了眼,完全擾亂了寶公子的心神,他急切地想掙脫帛泠的牽制,“賞銀一分不少你,你!你放手!”

  “不是說過不行!你只能站在這裏,乖乖地看著。”帛泠一手死死捏住他的下巴,迫他對著帛錦那邊,“我侄兒這錚錚傲氣,真是世間難尋哦。”

  瞧著瞧著,寶花癡眼前又開始模糊,很快,臉上濕溽一片。

  帛錦肩膀鮮血淋漓,他還站著,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實。

  “這鎖鏈端頭橫帶了根倒鉤環,已經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阮寶玉,你去,也遲了。”

  熱淚轉涼的一霎間,肝腸寸斷,痛得他支不起腰。

  然後,“嘩啦啦”,心、碎、了。

  他想起來了,是自己太不爭氣,關鍵時候昏倒,墜落下馬。更加不幸的是,如今身邊站著的就是那惡名昭彰的皇帝。

  “阮卿家,記起來了?”

  “獸若傷人,是為生存;聖上,你傷人,時常為了取樂。”

  這話說出口,倒讓帛泠報以羞澀一笑,“阮寶玉,朕想只問你,詔書呢?”

  寶公子手握成拳,低著頭:“臣,不明白皇上說的是什麼意思。”

  或許,他們真沒尋見段子明留下了的東西。帛泠想到這層,才慢慢放開寶公子,撥開額前的碎發:“一塊琵琶骨換你賤命一條,朕突然覺得這生意划不來。要不,愛卿自己選個死法,滿足下朕樂趣吧。”禽獸都比他來得仁慈,那就讓禽獸自己去仁慈吧。

  “將你脖子系塊巨石,沉湖,如何?”帛泠撫著掌心。

  “我不要死!”寶公子決絕地搖頭,拒絕,“皇上,君無戲言。你答應過侯爺了,留我性命,是不是?”

  “真沒骨氣。”帛泠厭惡地攏眉,旋即冷哼道,“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還諷朕是橫行的螃蟹?曾英明地捉姦在床,讓朕在文武百官面前,顏面無存!說,你今日耍的是什麼把戲?”

  阮寶玉咬牙,退開一步,跪地行君臣大禮,“臣就是不願意死。”

  他不能死,死了侯爺身上的蠱怎麼辦?人在屋簷下,要他低頭碰地都沒關係,“陛下,我怕死!沉湖一死,屍體腫得比豬還肥,我不要。”

  “你怕死?”

  “怕!”

  “更怕死得很難看?”

  “是!比死更怕是死的難看,比死的難看更怕是侯爺死。”

  “哎,你貪生的執念,著實讓朕佩服呀。”帛泠驟然展笑,和藹地上前扶阮寶玉起身,“不過,讓你死得那麼漂亮,也確實太便宜你了!”他說著話,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前日,清陽城上本,說城中一夜死了近十口,屍身糜爛不堪,恐是瘟疫。朕封愛卿為欽差,派你去查,讓你活著滾出京城,也算是給錦衣侯一個交代。”

  見寶公子面如死灰,不自覺地攥緊了他的袖子,帛泠笑容裏,徒然有了一點孩子氣,“望卿不負君意,死得最最難看,連蟑螂都不屑對著你拉屎!”

  “我不去!我死了,侯爺也會死的!”寶公子這一刻羽化成了忠犬,狂吠著。

  “你以為,朕會信?”帛泠嘖嘖,下巴驕傲地一抬,“來人!送阮少卿,即刻啟程!”一道不容抵抗的口諭。

  阮寶玉繼續“嗷”地一撲,張開嘴巴,隔著衣服一口咬住帛泠的手腕。

  回到侯府時帛錦已是半身染血,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召喚大夫,為他收拾傷口。

  鐵勾已經從肩頭取出,可骨碎肉離,形狀仍是十分恐怖。

  管家抬袖,抹了抹眼角。

  “一點肩傷,不算什麼。阮寶玉可曾放回?”帛錦將手按住了額頭。

  “放是放了,只是被封了個官,給放逐外派了。”管家稍微緩和的臉又拉長了。這年頭,他老骨頭見過壞人不少,扳扳手指頭,最壞的,算是當今天子。

  書房霍地烏雲普照。

  “備馬。”

  “侯爺,阮少卿早就啟程了。人出京城已經好久了,而且……”

  “我說備馬。”帛錦抑住怒氣。

  “侯爺,這是要去哪里?”管家追了一句。

  問得真好!去追,城門已關,他到哪里去追?不追,難道去找皇帝評理?

  一轉念,帛錦低著雙眼,看自己的手,雖只微微發抖,也絕難被人發覺,不過他自己清楚,今朝要他勒馬收韁,恐是不能了。

  不止今朝不能,日後還能不能,都要打上一個鬥大問號。

  想著這些便心中煩悶,一件件一樁樁都能洇出血來。

  帛錦起身,按住眩暈,取一件風裘蓋住傷口,乾脆走到了門外。

  管家無趣地一路細步跟上。

  “叫你退下!”門外透涼,吹得帛錦傷口又開始發疼。

  “皇上還有句話,說是要交代侯爺。”

  “說。”眼神橫掃,魔神勿近。

  “阮大人臨走前,咬傷了陛下,陛下無奈出掌,抽落了阮少卿的後槽牙,血流得不多,臉倒是抽腫了。陛下說自己委實迫不得已,望侯爺體恤,為慰君心。”

  帛錦憤然拂袖,無意中卻掃倒闌下一叢蘭花。滿身血腥味道,花沾衣一刻,欺了半袖香。

  婀娜蘭花倒下,花盆應聲而碎。

  管家立即惋惜道:“碎掉的這盆蘭,是阮大人當年特意送的侯爺,人一走,這花就倒,真不吉利……我這就命人去換個花盆。”

  “已經一年了……”帛錦微微點了點頭,無意卻掃見地上泥土裏點點異芒。他心一動,蹲下身撩撥幾土,尋到一團蠟丸。

  帛錦一手碾碎,丸裏藏了一張舊紙,借月光細看,不由訝然道:“阮寶玉如何有這東西?”

  侯爺老管家是個優秀的人物,也不好奇張望,本分地報告自己主人該知道的事情,道:“侯爺,你在外某日李少卿和蕭少保同時到府門探訪,老奴無意聽了次牆角。這蘭是蕭少保轉贈阮大人的。”

  “蕭徹?我現在就去找他!”

  “侯爺,皇上交代過,他不禁足侯爺,不過,侯爺……這府裏如今可到處都是暗哨。”

  “我心中煩悶,去尋他下棋,怎麼,也不可麼?”

  帛錦拂袖,頃刻已不見蹤影。

  濁世公子,意在逍遙。

  帛錦進屋時,蕭徹傍在紅燈邊,披著厚重的狐裘,手環著暖壺,獨自一人下棋了。

  桌邊爐上煮茶,烘得氤氳滿堂,相當雅興。

  瞧見帛錦走近,蕭徹也不起身,只裹了裹風裘,蒼白的臉略微低了下,又醉心在自己布下的珍瓏之上。

  “卒過河。”帛錦略略側目,很不君子地指點江山。

  “甚好。”蕭徹贊許性地點頭,果然挺卒。爾後,兩人相視一笑。

  棋盤上,卒子越界,誓不回頭。

  “侯爺見諒,我一個人破局,習慣了。”蕭徹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指尖的棋子老舊,印證出他那些孤寂歲月的痕跡。

  “我陪你下盤。”帛錦當即在他對桌坐下。

  “侯爺肯屈駕相陪這種小遊戲,是蕭徹的榮幸。”蕭徹淺笑,大大方方廣袖一掃,重新開局,眼裏不含半點陰霾。

  蕭徹先行,首步飛相置位中宮,明顯以守治攻。

  帛錦肅然起敬,紫眸清亮。

  方寸棋盤間,平靜廝殺。

  “早就聽說侯爺今日很忙,入夜造訪,不會單純找我下棋吧?”蕭徹極輕極輕地問道。

  “的確有事,是關於你送阮寶玉那盆蘭花的事。”

  “難怪,我說侯爺進來怎麼會帶蘭香。說來也該蕭徹慚愧,我養了一屋的蘭,卻沒有一支比得上侯爺,你,這般香。”

  帛錦挑眉,“少保諷我?”

  蕭徹搖搖手指:“不是。是妒忌。”

  “多謝你的妒忌。”帛錦落子無聲,牽扯肩膀傷口處隱隱作痛,“不過,十分不巧,蘭花花盆今日被我打爛了,而我發現了一樣很有意思的東西。”

  “哦?”

  “少保猜不出是什麼嗎?”

  “應該是家父當年被逼起兵前,朝中各部暗中支持他的大臣名單。”蕭徹迎上帛錦,眼眉彎彎,“我可猜對?”

  “恭喜蕭少保,的確猜對了!” 帛錦支著下巴,雙目凝視蕭徹。

  當年蕭鼎被逼嘩變,朝廷除了奸佞外,態度大致分成了三派。其一,認定蕭家是亂黨,要堅決消滅;其二,中立些,蕭家還是不對,可以招安;其三,就是支持蕭家造反,取而代之,朝綱重振。

  這第三派,大多年輕熱血,屬於暗派。他們當然不會傻得把這樣的牌子,給舉出來找大刀砍。這些臣子早就結黨,各自簽名,製成了一份秘密名單,並同一腔熱血交付了蕭鼎。

  “先帝對名單並不清楚。而蕭徹作為質子,能在天子腳下活的比較自在,也是因為這名單的關係。”

  “東西如此重要,為何要給阮寶玉?”

  蕭徹輕輕咳了一聲,才徐徐道:“這盆蘭,是阮少卿硬奪的。不過,別人都知道東西在我手中,即使不在了,他們也未必知道。”

  “跳馬。”帛錦舉棋,動作驟然而止,傷口裂開,疼得他瞳仁一縮。

  “侯爺,你沒事吧?”

  帛錦搖頭,“還有件事,要叨擾蕭少保。段子明曾經調查,說永昌炸銀礦的案子,幕後主的最大嫌疑是——你。蕭少保,你可認罪?”

  第三十八章

  “這麼說,侯爺要帶我回大理寺了?”蕭徹頓了會兒,旋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蕭少保,你可認罪?”

  “認。”沉了一口茶的工夫,蕭徹回話,儒雅得能滴水的星眸,顯得越發的透亮。

  帛錦動作驟然而止,瞳仁一縮:“段子明也是你殺的嗎?”

  “我為何要殺段大人?”

  “殺人滅口。”

  蕭徹抿唇,沏好茶想了想措詞,這才緩緩開口道:“侯爺。炸銀礦一事,確實是我貪財在先,因我藩地也有銀礦,想取而代之,又找人不當,計畫草率,方惹下滔天大禍。懷壁之罪,蕭某已經受罰,教訓錐心瀝血。事已至此,段大人翻不翻這案子,對蕭某關係還大麼?蕭某還有這個必要去殺人滅口麼?”

  帛錦睨了蕭徹一眼,倒沒為難,取出名單遞了過去:“完璧歸趙。”棋盤上他的兵馬已顯凜冽,咄咄英氣迫人。

  蕭徹思忖一下,問道:“侯爺,這個人情要蕭徹如何奉還?”

  帛錦端起酒杯,牽扯傷處,手輕晃。

  蕭徹默然,沉思靜候。

  “我手上有兵,近日得太后一道密詔,蕭少保要猜是什麼內容麼?”

  蕭徹抬眼,隔著新茶蒸騰而起的雲霧,眸光鎖定眼前面孔醒目的帛錦:“侯爺,要造反?”

  帛錦狹長的雙眼一眯, 這答案,昭然若揭。

  蕭徹啜口茶,挺直了脊背,無繭雙手籠搓暖壺,微笑,“侯爺起兵,我以為準備不足。”

  “哦?”

  “有兵,手中無器;有卒,卻無馬匹;師出有名,卻無財力。”

  輕飄飄一句,卻讓帛錦通身一凜。

  形容閒散但卻無所不知,這個蕭徹,果真深不可測。

  “所以我才來找蕭少保,尋共同進退之道。”

  片刻之後帛錦才道,將杯一舉,左手落子,又吃掉了他一個炮。

  蕭徹還是抱著他的暖爐,眼微眯,歎了口氣,“侯爺,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事成之後,我未必願意向你稱臣。”

  “你想和我爭?”帛錦捏著棋子,細細想了想,“也好。不過這人世間九宮棋局,恐怕只有能一人稱王。”

  “楚河漢界,誰是項羽,誰是劉邦,哪個說得准?” 四目相對,沒有不自量力。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對方都有這個本事。

  “好,今朝你我開始約定,將來誰先得玉璽,誰稱帝。”帛錦忍傷落子,一記脆響。

  “此話當真?”

  “真的。”

  蕭徹捂額,朗笑著戲謔吐槽:“帛錦,你真好說話,我以為你至少應該邪魅一笑,或者拔身怒指,不帶我這樣貪的。”

  “……”

  蕭徹斂笑,神色漸漸正經,“侯爺,你我,很可能註定為敵。”

  帛錦莞爾,不管將來如何,他箭已上弦。

  “還有,蕭少保人脈很廣,可有辦法送我出城?”

  “侯爺,可知西南坊那邊,圖利的小商販為了進京逃避稅,偷偷挖了通外面的地道。”

  西南寒坊?龍蛇雜處,流民過多,官方也難控制的地方,居然有這樣的地道?

  帛錦略頓了頓:“還有,最近皇上看我很緊,我去哪里,都會有暗哨跟著,這是個大問題。”

  “侯爺武功蓋世,三兩個暗哨又何成問題?”

  帛錦不語,將頭側過,看了看自己右肩。

  鐵爪帶勾勾進血肉,然後牽著一副碩大的棺木行進數裏,這傷創就算能夠痊癒,他的琵琶骨也已經盡毀,怕是今生都不能再握槍。

  鷹翔長空能夠掙脫束縛,那我便折斷你的翅膀。

  這一向是帛泠作風,不足為奇。

  “到底,侯爺是被傷了麼?”那廂蕭徹發聲,目光如炬從他肩頭滑過,頃刻間已是了然一切。

  “既然這樣,我便再幫侯爺一次。三日後聖上戒備稍松,侯爺便找個藉口去西南寒坊一次,我會剪掉跟蹤侯爺的暗哨,並替侯爺在地道出口備一匹快馬。”

  “如此多謝。”

  “我可以多嘴問一句,侯爺要去哪里麼?”

  “清陽城。”

  帛錦脫口而出,將拳微握,是一絲一毫猶豫也無。

  清陽城,天生要塞,易守難攻,是入京的第一道關卡。

  如今這座城卻成了死城,城門緊閉重兵把守,許進不許出。

  阮寶玉被人架著來到城前,咬過帛泠膀子的牙依舊很疼,不方便咬住城門,最終還是被人一把塞進了城去。

  城內一片蕭條,文官染瘟疫只剩一口氣,所以就只有武將江琅前來迎他。

  這位江將軍本來長得難看,現下染了瘟疫,右臉有只杯口大的瘡,模樣就更是嚇人,朝阮寶玉跟前一站,差點就沒把他嚇背過氣去。

  “你……你……你們這裏人人都是這樣麼?”他摸著自己半邊現下還算光潔的臉,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江琅識相低下了頭:“回大人,是的,幾乎一夜之間全城人染病,他們都說……”

  都說遭了天譴,這個話有些大逆不道,自然是不大方便跟上官說的。

  “那人呢?死了多少?”

  “死了的不多,只有十幾個老弱,這病發起來卻是不急,全身慢慢潰爛,最後才到腹髒,但現在無藥可醫,我怕……”

  “會從哪里先爛起?”

  “臉。”

  就這最後一句,阮寶玉便好似貓被踩了尾巴般跳將起來。

  “查,查這瘟疫的出處,一定要查出來!”頃刻之間他便鬥志昂揚,捧著臉揚長走在了前頭。

  一天之內全城染病,最大的可能便是問題出在水源。

  可是這清陽城不是漠北旱荒,城內河流交布,最少也有六七條,怎麼可能同時就出了問題呢。

  “也許有人下毒。”阮寶玉繼續捧著他的臉。

  “清陽城是兵家重地,不說別的,兵營內外日夜有人值守,至少營內的那個河塘不可能被人下毒。”

  “你肯定?”

  “肯定。”江琅挺直腰板,肩有擔當,倒是大將風範。

  “末將倒是懷疑城裏這次是鼠疫。”過得一會他又道,自覺離阮寶玉遠些:“因為最近城裏死了好些老鼠,一個個肚子漲大,死相很恐怖。”

  “就算是鼠疫,也不可能一夜爆發傳得滿城都是。”

  “是,所以……所以城裏的百姓才謠言,說是天譴。”

  “為君不仁,所以才遭天譴是麼?”阮寶玉將袖子一甩:“那你身上的這些瘡,為什麼沒長到他臉上去?真是笑話。帶我去看那些死老鼠吧。”

  江琅愣神,被他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嚇得臉色煞白,又不敢頂撞,只得戰戰兢兢走在了前頭。

  “死老鼠就這幾隻,其餘的末將都讓人深埋了。”

  到了營邊江琅仍然心有忐忑,一邊說話一邊拿眼去瞟阮寶玉。

  阮寶玉擔心自己長瘡,離得老遠去看,眼神又不濟,遠遠地眯成了一條縫。

  江琅拔出他腰間的佩劍,一下將只老鼠的肚子劃開。

  一腔子的水頓時從老鼠肚裏噴了出來,散發著濃濃惡臭。

  這麼看這只老鼠倒不像病死,像活活喝水漲死似的。

  阮寶玉蹙眉,有道流念從腦間一閃而過,依稀觸動了些什麼。

  老鼠……喝水……漲死……

  這三個詞綴成一根珠線,後面似乎牽引著一個呼之欲出的真相。

  該死作死的腦仁又開始疼了起來,一突一突頂著太陽穴。

  阮寶玉抱住頭,半蹲到地,做一個蹲坑姿勢,心想著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靈感蹲出來,才剛有了點頭緒,就聽見那頭有人急步奔了過來。

  “將軍!”那人似乎十分激動,根本沒瞧見半蹲的阮寶玉,過來就大聲:“終於有人來了,有人帶了大夫來,主動請纓要來給咱們瞧病!”

  又是迎人,迎一撥極可能有來無回的人。

  江琅再一次立在城門,不同的是這一次身邊多了個阮寶玉。

  領頭的人進來了,眼下有顆淚痣,看阮寶玉時眼神漠然,似乎並不相識,居然便是蘇銀。

  阮寶玉心頭已是一跳。

  第二個人進來時他倒是好了,心不再別別的,根本就差點不跳。

  明明巴巴著為他而來,卻作出一幅不屑一顧的腔調,拿眼尾子掃他。

  這個人,不是那作死的尋死的李延爛李子又是誰?!

  片刻功夫過後,實際只有五六個人的隊伍進了城。

  阮寶玉擠到李延身邊,終於有機會和他說話。

  “怎麼你還沒死?”

  標準的李延式惡聲惡氣問候。

  “抱歉還沒有。”阮寶玉回瞪他,這次是有些真怒:“倒是你,跑這裏來做什麼?做少卿的可以隨便離京嗎?這城裏流行的是瘟疫,真真會死人的,不是辦家家!”

  “我查段子明的案子,跟上面講線索在外面,可不就獲准出來查案了!”李延將脖子一梗。

  “那你來這裏作死幹嗎!”阮寶玉跺腳,“我是決計不會喜歡比我難看的人的,這你早知道。”

  “來看你死了沒啊。”李延繼續惡聲惡氣,卻到底有些心傷,不再跟他多話,加快步子又擠進了蘇銀的隊伍。

  第二日,蘇銀帶著他那兩個大夫研究瘟疫療方,依舊的沒有收穫。

  因為阮寶玉卡著他們脖子不許他們喝水,這一行人全部嘴唇開裂,嘴裏忽忽吐著火星。

  李延有些受不住,嘴邊長了個大泡,說話都疼得嘶嘶抽氣,好容易等著機會和蘇銀獨處,連忙扒著他膀子問他:“喂!你不會真的是要來給這些人治病吧。”

  蘇銀不說話,抿抿嘴巴。

  “我去找你,求你帶我來這裏,不是說好就為了把阮寶玉弄出去!”

  “重兵把守,我怎麼把他弄出去?”蘇銀嗓音有些沙啞。

  “你箭法如神,武藝這麼高強,肯定有法子的!”

  “我的箭鞘只放得下三十枝箭,可門外至少有上千人。”

  “那你把阮寶玉綁根木樁子,把他射出城去。”異想天開的來了。

  “那你呢?”

  “我也射出去,奶奶的,不成陪他一起摔死。”

  “那我呢?”

  李延頓住了。

  那他呢?

  自己想了這許多,為救阮寶玉無所不用其極,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怎樣。

  這個,就是在心底有沒有位置的差別麼?

  他有些詞窮,心虛也抿抿嘴巴。

  “放心,我不會讓你的阮寶玉死的。”蘇銀站了起來,拍拍他肩走遠,許是累了,背影看來竟有些落寞。

  第三日中午,阮寶玉已經站不起來,正努力卡著李延脖子,教育他渴死也比臉上生瘡死好上百倍。

  城裏又死了十幾個老弱,滿街無人,腐臭味道越來越重。

  阮寶玉滿眼星星,心底才生出那麼一點點絕望,就聽見有人走進了他的房間,湊到他耳邊,道:“大人,藥也許研製出來了。”

  也許研製出來了?什麼叫做也許?

  阮寶玉軟塌塌的,說不出完整句子,就指示來人將他和李延抬去。

  到了現場,他第一眼瞧見的就是蘇銀右頸那一個碗大的瘡。

  這個天殺的,到底還是沒忍住喝了水,這麼好看一個人,就這麼硬生生折損了。

  阮寶玉坐直,想罵娘,發出的聲音卻太過微弱,完全被周遭的嘈雜蓋住。

  “聽說他是吃了那個……死老鼠,故意染病來試這個藥的,嘖嘖嘖……”

  依稀仿佛,阮寶玉聽到有人這麼說。

  之後就是人群湧動,大家都儘量湊近,卻又集體屏住了呼吸。

  蘇銀並不洪亮的嗓音在亮起:“我知道這法子駭人,弄不好病沒治好卻丟了性命,所以先由我試,一切全憑自願,生死由天!”

  阮寶玉還有點不明白狀況,那頭本來只吊著一口氣的李延卻好似突然來了精神,將身子支起,直愣愣往那邊看去。

  就在三步開外,蘇銀右臂的衣袖高高挽起,左手卻捏著一條黑黃相間的細蛇。

  在他幾下撩撥之後,那細蛇發怒,露出毒牙,惡狠狠一口便咬上了他腕。

  人群中爆發出一群抽氣聲,有人竊竊私語:“黑金環七步倒,他這一咬,哪里還有命在。”

  言猶未落蘇銀的傷口已經開始發黑,手腕像吹了氣般,開始第一節腫脹。

  “這蛇毒只是藥引,下來大家還要服用古大夫調配的湯藥。”蘇銀強咬住牙,走了幾步去取藥汁,才將藥碗端起喝了兩口,人便開始眩暈,“咣當”一聲向前栽倒,將藥碗摔了個粉碎。

  等到蘇銀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隨行的大夫見他睜眼,連忙撫額:“謝天謝地,將軍你可算醒了,否則老夫的罪過可就大了!”

  蘇銀牽了牽嘴角,身上仍是軟綿綿的,於是抬起胳膊將袖子挽高,去看上臂原先的那個瘡。

  瘡口仍在,並沒有奇跡般消失,可已經不再流膿,而且有收縮跡象。

  “藥見效了?”蘇銀開口,喉嚨仍是火燒般疼。

  “見效了!但是將軍被咬的那一口,毒液入得太多,還真是危險。現在老夫已經基本可以確認毒液做引的劑量,配上藥汁,應該就可以化解這場瘟疫了。”

  “那藥材夠麼?”

  “都是些普通的藥材。至於毒汁,因為黑金環蛇是這邊特產,而且用量極少,倒也還能湊齊。就是這蛇,這次可倒了大黴,漫山遍野地被追,怕是要絕種了。”

  蘇銀一哂,單手支床慢慢坐身起來,迎著光看向門外,一眼就看見了門邊的李延。

  “你在那裏做什麼?拿腳畫圈圈?磨鞋還是磨地?”見了他蘇銀就忍不住笑。

  李延咳一聲,磨磨唧唧走過來,說話時神態老大不自然:“那個,城裏上下都很欽佩你,說他們副將正好缺編,要跟上面推舉你來做。”

  “是麼?”

  “阮寶玉也很感激你。他這個人其實也不怕死,主要好漂亮,怕臉上生瘡。”

  “哦。”

  “其實……”那李延開始扭捏,比城磚還厚的黑皮居然有些發紅:“我也很感激你,你這麼以身犯險,我……我……”

  蘇銀臉上那個笑意開始擴大。

  “但是,只是感激。那天我一時沒法子親了你,可你下湖救我的時候也親過我,已經兩平,我們……我們……”

  “我們沒什麼。”蘇銀接過了話頭:“我知道,在你心裏的那個不是我。而且就算他不在心裏了,你也出生權貴,將來是必定要娶妻生子的。”

  李延的臉開始暗沉下來。

  “你休息吧。”最終他道,站了起來:“再過兩天,我們要想法子,把阮寶玉這個花癡給弄出去。”

  兩天過後,城中瘟疫得到控制,城外守衛開始鬆懈,終於讓蘇銀找到一個空隙,將阮寶玉跟李延弄出了城去。

  “聖上派大人到這裏,便是想要大人的命,大人還是逃吧。”蘇銀開口,牽過一匹馬來:“只是不知大人會不會騎馬?不行我找輛馬車。”

  一邊李延扭著頭,明明不舍,卻還是不肯拿正眼去看阮寶玉,只道:“他會騎馬,以前在書院為了膩蹭那個美男,可沒少讓人教他騎馬。”

  唯一不響的就只有阮寶玉,在那裏低著頭,憋半天憋出一句:“李子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有話跟蘇將軍說。”

  “什麼話?”

  “只給好看男人聽的話。”

  李延哼一聲,脖子一梗,氣呼呼走遠,尋了棵柳樹開始撒氣,有仇似的拼命拿腳去踢。

  “他其實是個頂頂純真的人。”阮寶玉突然開口,看看李延背影,低下了頭。

  “是。”

  “所以我希望蘇將軍不要戲弄他。”

  “啊?”

  “我想問蘇將軍一句,你來清陽城,就真的是因為李子他來求你救我麼?”

  蘇銀一頓,略過一陣才笑了起來:“不然大人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阮寶玉不響,從懷裏掏出一隻小小紙包,打開來給他看。

  那裏面東西惡臭,已經幾不成形,只看得出是藍色的一團。

  “這個,是我在一隻死了幾天的老鼠胃裏找到的。”阮寶玉掩住鼻:“不知大人可認得?”

  “大人去翻動那些死老鼠?!不怕染病麼!”

  “你們不是已經研製出藥汁,不僅可以治病,還可以預防。”阮寶玉輕聲,“而且是兩天之內研製出來,可真真是高效。”

  “上天眷顧,說來蒼天還是有眼。”蘇銀抿了抿唇。

  “不知蘇將軍自己知不知道,你有個習慣,每次言不由衷的時候都會抿一抿唇。上一次你說為了保命願意出賣主子的時候,就不止一次做了這個動作。”

  蘇銀連忙緊緊閉上了嘴。

  “將軍並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也並不喜歡撒謊。”那廂阮寶玉抬頭,一雙眼清淩淩照進他眸:“不如這樣,我替將軍把真相說出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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