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親愛的小季、季師兄,你要不要出來透個氣,悶在裡頭可容易中暑,美女師妹我會心疼的。」
解決了被人操控的傀儡汪正人之後,又燙回大波浪鬈發的張阿喜攏攏令她滿意不已的發,婀娜多姿踩著步步生蓮的嬌態走向夏侯清雪。
不過她沒看她一眼,反而越過她朝角落的鐵皮輕輕一叩,發出輕脆的回音,回蕩在看起來並不寬敞的空間。
而她的舉動也啟人疑窦,由外觀看來明明是鐵皮加蓋的房捨,一層鐵衣外圍即是與灰牆相連的外壁,一出去即踩空往下掉,怎麼可能還有人在,除非是蜘蛛人能攀巖附壁。
但是奇怪得很,她柔媚如絲的嗓音一落下,看似無接縫的鐵衣意外多出一條門縫,由裡而外的推開,一雙男人的鞋子先踏入眾人眼中。
「阿喜,我很驚訝是你,我以為找到此地的是龍門中的夏侯淳。」她令人激賞的特質的確出色。
笑意晏晏的季弘儒一如往常閒適安逸,顧盼自如,神色淡然不見一絲驚意,腳步穩定的走出僅容一人通行的暗門,毫無犯罪者應有的不安。
他太鎮定了,談笑風生,好像他們在咖啡廳偶遇,各自點杯冷飲落坐,妙語連珠的相談甚歡,完全看不出爾虞我詐的敵意。
「他是很精明,兩只眼睛賊溜溜的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想瞞過他可不容易,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句贊美。」讓女王陛下這般勞累實在太不應該了。
張阿喜揚了揚亮亮的紅寶戒指,炫耀一下纖白五指上的新玩具。
說句難聽話,還真有點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嘴臉,故意突顯她是金山銀山堆裡長大的闊氣千金,不把錢當錢用,揮灑如流水。
「辛苦了,阿喜,你比我想像中來得有毅力。」這絕對是最高無上的贊揚——對一個懶女人而言。
「你是指我能忍這麼久才揭穿你?」她也很佩服自己呐,居然有成為聖人的一天。
季弘儒笑笑的搓著下巴沉思。「我想我唯一的錯誤是失手傷了小蘭子,激起你母獅子的本性。」
小蘭子跟得太緊了,猶如渴血的水蛭,在驚見他是整件事幕後主使者——弓人老板後,竟然還像個愚蠢的孩子急著說教,勸他懸崖勒馬,早日收手。
傷了小蘭子,他自己也十分意外,一個看來愛玩愛笑的陽光男孩,居然身懷絕技,出手俐落又十分敏捷,仿佛一只初生的小豹不知危險,擒拿招式高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應付。
當他出招時簡直變成另一個人,眼神銳利,招招凌厲,一看便知道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練家子,因此他才一時下錯重手,忘了他比太陽燦爛的笑顏。
「喔呵呵……季師兄好聰明呐!你知道我有多寶貝這些小鬼們,把他們當成我的手呀腳的一樣愛護,怎麼捨得讓他們受到傷害。」原本她還打算睜一眼閉一眼,當沒瞧見他的所作所為呢!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的小副業?」這點他十分好奇。
張阿喜很誇張的歎了口氣,故作感慨,「一年前,楊家小弟的葬禮前,我看見你翻過他的背,將手探向他閉合的肛門。」
當時她驚訝極了,以為季師父唯一的兒子竟然是個Gay,同時有相當嚴重的戀屍癖,才會有玩弄屍體的癖好。
不過經過她一段時間的暗中觀察,赫然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他是將毒品藏在橫死外地的死屍口中或下體,藉由運送返鄉的方式再流向下游盤商。
「後來你大概察覺到我對你的注意力似乎有點過火,所以才改和春風葬儀社合作,不再對自家的事主下手,怕我笑話你這正直的人也走旁門左道。」
他笑了,對她的了解感到窩心。「你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想被你取笑,命太好的人是不懂汲汲於生存的人要多努力才能爬到世界頂端。」
「因為你愛我。」她肯定的說道,面露不被告知的不滿。
季弘儒因她自信的話而怔住,繼而苦笑的搖搖頭。她猜對了!
「是的,我愛你,但我很清楚我們的家庭背景差距甚大,想要供應你揮霍無度的奢糜生活,首先必須要有錢,而且得富有的進入世界前百名的富豪排名,才有可能養得起你。」這是他一生最難到達的目標。
張阿喜難得的皺起眉,十分困擾。「販毒的利潤很高嗎?值得你用自身的名譽冒險。」
果然是溫室的花朵。他想。「少則數千萬,多則上億,毒品買賣市場很大,成本卻不高。」
「喔!的確很有賺頭,你的毒品從哪來?」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句話多少有它的道理在。
「不便透露。」他言盡於此。
「連我也不行,你最美艷大方的小師妹?」她輕眨翦翦羽睫,大送秋波。
他大笑,搖頭。
她不死心的又道:「若我想入股呢?」
有錢大家賺嘛!坐地分贓。
「不,你做不來,即使你自私又任性,無是非觀念,可是心地卻很柔軟,見到別人因你販售的毒品而眼窩凹陷、雙目無神,你會開始後悔自己這麼能干,這麼有才華,為什麼要販毒害人。」
不是因為美貌,而是異於常人的自信,她相信天下沒有她辦不到的事,只有她不肯做的事,什麼行業到了她手中一樣駕輕就熟,沒必要為了「蠅頭小利」而破壞她美女形象。
這也是他愛她的原因之一,因為她做任何事都有相當的把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所謂的壓力,她只要將手心往上翻,成功自然落下。
張阿喜咋舌的橫起眉。「你干麼這麼了解我,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討厭,她幾時變成透明人了,被人看得這麼透徹!
「放我走。」她不會攔他,他敢笃定。
「不好吧!那我對平白挨了一刀的小蘭子很難交代耶!不如你去自首。」省得她為難。
「不可能。」他不允許自己身陷囹圄。
「那要打一場嗎?」真是的,她才剛做好美指保養,不想因動粗而弄出細淤。
「需要嗎?」他們從未分出勝負。
「不打不成,誰叫你不夠愛我。」傷了她身為美女的自尊心。
嬌媚如花的張阿喜動起手來可不含糊,既優美又凶狠,玉腿一抬掃秋風,纖臂起肘向雲天,宛如一幅美麗的動畫,翩翩彩蝶戲狐貓,時而美如雲花飄落,時而狠厲似夜叉,嬌美中帶著懾人英氣。
然而無心戀戰的季弘儒並無意傷她,他知道兩人再打到天亮也不可能有結果,他們都沒有傷害對方的意願,要的不過是公道和逃離。
因此他做了個對兩人都很好的決定,長指一伸探向袖中的暗袋,撒出一把銀白色粉末,意圖在她視線不明之際將其擊昏,免傷和氣,但是……
「小心。」
無窗風自起,將漫天飛舞的白霧拂向略顯一愕的季弘儒,一道突起的掌擊向他毫無防備的胸口,人呈拋物線向後跌落。
「誰?」到底是誰有本事傷了他?
「我。」
「你是……」咦!那是一個人的……腿?
「夏侯淳。」
慢慢隱現的下半身朝前走來,一寸一寸的身影由無轉為實體,黑色頭顱出現在身體上方,形成一具男人的形體,剛硬而霸氣。
「是你?!」他居然有隱身能力。
夏侯淳冷冷的瞟了一臉心虛的女人,視線一轉多了嘲弄。「我喜歡當獵人,而不是等著被吃的螳螂和黃雀。」
「你跟蹤阿喜?」他早該料到夏侯淳不是簡單人物,必有所行動。
「而你卻一點也不意外我的乍然現身,好像早就明白我身懷異能。」卻不曉得是何種可怕的力量。
季弘儒想笑,卻口吐出鮮血,「你是龍門的五行之一,不是嗎?」
「五行使者——金,在此向鷹海盟的運影致意。」飛揚於藍天的敵人。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另一個身份?」他大驚,氣血湧至喉間。
他看向那扇敞開的鐵門。「你的毒品來自迷迭島,這用得著查嗎?」
難怪他老覺得前頭漫散著一團迷霧,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一定下心重新思考,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眼前,他被自己的輕心給蒙蔽了。
龍門的情報網密布全世界,想查出他的底細並不難,只要找上「銀翼魔女號」的超級電腦漢斯,任誰的一生都無法隱藏。
*** ***
「小喜鵲,你想到哪裡去?」秋後算帳的時間到了。
季弘儒終究沒有接受法律制裁,因為他是鷹海盟運影的緣故,龍門當家下了指令不予追究,由著他自由離去。
沖句龍家小公主的話,不宜樹敵,化干戈為玉帛,意思是,沒必要和敵人撕破臉,賣他們一個人情,日後見面才不會怒目相向。
盜屍事件終告落幕,倒楣的汪正人背起黑鍋,被判盜屍、毀損屍體、販毒和擄人傷害幾條大罪,全案已交由警方處理,靜待司法審判,相信刑期不會太短。
春風葬儀業的事務並入千裡葬儀社,傷心兒子被關的汪大海無心再重出江湖,故將葬儀社交給張阿喜管,一個人躲到南部散心,短期內不可能出現在眾人面前,他覺得兒子做的事很丟臉,令人痛心。
整件事唯一比較無辜的是始終被蒙在鼓裡的田欣,她不曉得親如兄長的表哥為何突然離職,也不懂老嚷著多愛她的蘭庭之為何毫無預警的到美國留學,只是忽然覺得很寂寞,沒有一個關心她的人在身邊。
「哎呀!我好忙,前陣子大豪雨又死了不少人,台風一過境,你看又有浮屍沖上岸了,我得趕緊去處理,我……」生意人,重利輕別離嘛!總要讓她先賺夠買塊好風水地的錢。
「張阿喜,你早知道令師兄涉嫌販毒,你故意利用我來替你清理門戶吧!」否則以她的能力不會拖到他的出現。
「哪來的門、哪來的戶?大白天拉拉扯扯真難看,你好歹顧及我美得閉月羞花的形象,我真的很忙,忙著賺死人錢。那個誰呀!盆景、燈光別忘了搬上車,往生的助念團來了沒?錯過了時辰先將你們火化。」
假裝忙碌的張阿喜這邊吆喝,那邊輕斥,陀螺似的轉過來轉過去,避談一定會惹惱男友的話題。
她總不能回道:沒錯,我就是拿你當替死鬼怎樣!既然我做不到滅親,手刃大擋財路的惡徒,只好推你去沖鋒陷陣,拯救萬民於毒品的迫害。
呵!她要真敢說出口,他不馬上翻臉才怪,閻王臉譜一擺不讓她做生意,那損失可大了。
雖然他是只大金龜,收入頗豐,不愁沒美鑽珠玉好配戴,可是自己賺錢自己花比較實在,天有不測風雲,誰曉得她會不會看錯面相,把短命鬼當成福壽爺爺,一朝變色可就欲哭無淚了。
「沒有忙到停不下腳步說一句話的時間。」冷著臉的夏侯淳拉住她,不悅她竟連他也算計。
「喔呵呵……我知道你愛我愛到不能一刻沒有我的地步,可是你也看得出我這兒人手嚴重短缺,少了小季和小蘭子就像少左右兩只手,做起事還真是不便利。」
天妒紅顏呀!必降些災難折磨。
「甭想。」
她怔了一下,立即不滿的揚起眉。「我都還沒開口,你拒絕個什麼勁?」
「我們龍門弟子不外借,你別想挑幾個順眼的來做奴才。」她心裡想什麼他一清二楚,她依然改不了一出門就有人前呼後擁的招搖盛況。
「啐!你這人真小氣呐!虧你還是我張阿喜的男朋友,連我那幾位可愛、貼心的小學弟也比不上。」唉!她真是愛錯人了。
「他們還在?」他的眉頭微皺,似乎轉著「除掉」絆腳石的念頭。
「當然還在,你以為我捨得放他們走嗎?」養眼的好貨色可不好找。「對了,你家小玉要我把這東西給你,她叫你不要感動得痛哭流涕,小小心意而已。」
「什麼東西……」咦!這是……
一本八開的畫冊往他懷裡一塞,不解其意的夏侯淳翻開第一頁,一張酣睡的嬰兒圖畫映入眼中,看得出睡得十分安穩,備受呵護。
第二頁是嬰兒的延續,大概周歲了,捉著波浪鼓坐在籐椅上,笑得好像擁有全世界,無憂無慮的把玩玩具。
第三頁、第四頁、第五頁……孩子一天天的長大,兩歲學走路的滑稽樣,三歲在砂堆旁玩推土機,四歲像小紳士的背起背包上幼稚園,五歲擦著腰怒視爬不上去的大象,六歲拿起筆默寫唐詩宋詞……
直到十歲那一頁,夏侯淳的眼眶紅了,他看見不快樂的男孩低下頭尋找掉落的銅板,卻始終找不到他要的那枚,神情落寞得讓人想抱一抱他。
「這是我……」
從出生到十歲的信手塗鴉,筆法粗糙不見功力,可一筆一劃的細心卻用足了心意,十分神肖的令人動容。
他的手微顫的翻開下一頁,厚厚的一本畫冊不只七、八頁,他耐心的往下看,鼻頭的酸意也越來越重,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那是他十一歲的鉛筆素描,上面標示的日期是他的生日,他穿著一身帥氣的童子軍裝,努力打好手中的繩結。
然後是十二歲、十三歲、十四歲……稚氣的臉龐慢慢轉為成熟,小孩子的體型已經褪去,換上昂藏的大男人體格,身邊也多了一個愛笑的女孩陪伴,手牽手在夕陽底下散步。
雖然有十七年未見面,但是畫紙上的男人和二十七歲的夏侯淳如出一轍,除了臉較圓些,笑得特別開心,簡直就是他本人。
「媽……」他低喃著,想像著一個母親在孩子生日時畫著畫,無限愛憐盡在畫筆之下。
「淳兒,我知道以前做錯很多,我不求你原諒,但我真的很愛你,你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你……」望著突然現身的母親,夏侯淳錯愕的發不出聲音。
久久,久久之後,他輕輕阖上畫冊,當成禮物的捧在手。
「我原諒你了,媽。」
沒有什麼結解不開,沒有什麼恨無法以愛化開,只要有心,藍天底下處處有愛,它藏在你、我心中,化成一道最美的彩虹。
起風了。
歡笑依舊在。
蹑手蹑腳的張阿喜悄悄開溜,她可不會笨得留下來等人清算,她要繼續努力的撈錢,成為台灣第一位最會花錢的專家。
請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