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交鋒
「趙管事,那批稻米可還有補救之法?」周慕寒雖怒煞之氣繞身,對白素錦專程派來的兩位管事卻很是尊重。
趙士程整日在田間地頭與泥土、莊稼打交道,哪裡見過這般殺氣,忍不住腿肚子有些轉筋,強作鎮定回道:「稟大將軍,半夏米是生長在山陰之地的稻穀,因日照不足,秋上收割時並未完全成熟,即便當時晾曬乾,可一旦像現在這般同一般稻穀混合在一起,大袋裝存囤放,就極容易返潮,尤其是夏日裡,不出兩個月就會發酵,生出類似酒氣的味道。累及普通稻米變味不說,連續食用,對身體有害。眼下發現雖早,但半夏米混入難以再分離,這批糧……怕是要趕緊用掉。」
「現在給將士們吃不會有問題?」副將李蒙問道。
「無礙,只是口感上難免要差上許多。」說罷,感覺大將軍身上的殺氣更甚了兩分,趙管事後脊樑嗖的沁出一層冷汗。
「今次幸得兩位管事相助,救我西軍無數將士於生死之間,日後本將軍定會重謝。連日辛苦,還先請兩位回帳歇息,明日一早便會有人送兩位啟程回臨西。」
兩人躬身應下,臨退下前,關河從衣襟內謹慎取出一封信函呈給周慕寒,「臨行前莊主叮囑小人,若此行查有紕漏,定要將這封信親手呈給將軍當即過目。」
將多日來小心翼翼保存的信件親手呈給周慕寒後,關河立刻與趙士程退出大帳,這些人下面的談話,那可就是關係整個西軍動向的重大軍情了,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老關,你快扶我一把!」一進帳門,趙士程立馬薅住關河的手臂,被他撐著蹭到床鋪上坐下,「誒呦喂,姑爺身上那殺氣重的,我光站在邊上腿肚子就直抽筋,你說萬一他要是沖著咱們姑娘發火可怎麼得了喲!」
關河是白素錦見過許老太爺後挖牆腳挖來的,雖到小荷莊接管織造坊時間不久,但一段時日接觸下來,他可不認為自家莊主會被大將軍的所謂殺氣唬住。不知為何,關河總覺的,他們二人湊到一起,估計也就外人遭殃的份兒!
趙管事這邊心裡為自家姑娘嫁給這般煞脾氣的相公惋惜,周慕寒那邊的心腹謀臣卻依然處在大將軍盛怒之下的水深火熱之中。
「大將軍,還是先看看夫人特意給您的信吧。」抗「寒」能力最強的薛軍師及時出聲道。
周慕寒三兩下拆開封蠟,動作雖迅速,但卻十分小心。
只有薄薄的一張紙,獨屬白素錦的雋秀字體,三行十二個字,周大將軍一眼掃上去就看完了。不敢相信似的再看一眼,眼睛沒花,果真就只有十二個字!
帳內各心腹謀臣驚詫地發現,自家大將軍的煞氣竟然坐地散了一大半。真是見鬼了……
「大將軍,都是末將沒有及時發現禍端,累及全軍將士,末將萬死難辭其咎,願求軍法處置!」隨軍出征的都指揮使同知何煜之跪在大帳之中請罪。軍中糧草、被服一干軍需物資皆由他負責,這回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他自知難逃一死。
周慕寒雖怒氣壓去大半,但臉色依舊陰沉,「既知萬死無用,那邊活著贖罪。」
此話一說,不光何煜之愣在當場,就是帳內其他人也大感意外。當然,他們也不敢在這個當口議論,只得紛紛盯著薛軍師。
薛長卿裝植物的功力深厚,任十來雙灼灼虎目盯緊,依然神色自若地眼觀鼻鼻觀心。
「傳令下去,兩翼先鋒換裝後即刻出發前去接應疾行先鋒軍,何將軍,你親自帶一隊人攜帶急需物資跟後,本將軍命你們——能多帶一人回來就多帶一人。」周慕寒牙關緊咬,頓了一秒,視線迅速在帳內掃視一圈,嗓音暗啞,「此戰救人為主,切勿戀戰。另,今日之事,隻言片語概不得對外洩露,你們儘管專心禦敵,此事就交由本將軍處理。」
「得令!」
眾部將紛紛領命,有序退出大帳,只留薛軍師一人。
周慕寒將手裡一直捏著的信紙遞給他。
薛長卿接過來一看,素淨的紙上赫然短短三個詞:術業專攻、寬於待己、秋後算帳。
好個蕙質蘭心的將軍夫人!
薛長卿將信遞還給周慕寒,念及關、趙兩位管事所說的話,心裡一沉到底。
「將軍,眼下迫在眉睫的是通知趙恬將軍調集新一批物資過來,口糧尚且可以拖上些時日,可被服方面,就只能讓新換裝的士兵們鎮守營地,並囑咐他們不得近水。幸得分發被服之時,何將軍命人詳細登記造冊,也可算是勉強補過。」
周慕寒目光掃視他一眼,哼了一聲,「軍師不必拐著彎為他求情,這些年來,本將軍自認從未妄殺過一人。此事都指揮使司上下難辭其罪,但誠如夫人所說,術業有專攻,處死自己人,不過是讓敵人痛快而已。血債,自然要用欠債人的血來償還!」
薛長卿再度眼觀鼻鼻觀心裝植物,心下暗自冒苦水:大將軍說著說著,身上的煞氣又起來了……
撫西大將軍府後院的沁園養著兩隻異常珍貴的寶貝——灰羽信鴿。個頭較一般信鴿小很多,羽毛灰撲撲的,打眼一看簡直都不能用普通來形容。
可白素錦這回是真的眼拙了。不僅人不可貌相,同樣不能以貌取信鴿。這灰羽信鴿可是聖上親賜,專用傳遞軍情,可日行兩千里,且目標不顯,性情機警、謹慎。據林大總管所說,這灰羽信鴿乃大曆皇帝專用,統計下來目前估計也不會超過十五隻。
撫西大將軍府裡這兩隻,平日裡都是林大總管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著。
周慕寒臨行前帶走的那只,此時正安安分分地站在白素錦手邊的桌子上。
該來的,還是來了。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隱患終被證實,白素錦心裡依舊異常沉重。
戰場上哪怕再小的紕漏,都是生命和血的代價。
常言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一代君王,要用多少人來成就呢?
此時,白素錦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紙上得來終覺淺。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自己,即便看過再多書本資料上有關戰爭的慘烈與悲壯,也沒有此刻這般覺得心顫。
劉從峰得令後馬不停蹄趕往城西大營,趙恬等人接到軍令後自知難辭其罪,能做的只有盡力彌補贖罪。
且不提城西大營那邊如何調度,白素錦心裡著急,等不得讓林大總管傳叫,直接自己殺到了商行找到劉大掌櫃,用許家商行專用通信渠道給川北川西六家分號發出指令,隱秘地將所屯被服、糧草和藥材物資送至束溪鎮指定的莊子。
束溪鎮的那處莊子掛在一商鋪名下,實為周慕寒所有。從大軍駐地到莊子,車隊急行只需半日,白素錦當初讓各家分號囤積物資時就將此地作為物資中轉站。
從商行出來,白素錦一刻不敢耽擱,第一次憑著周慕寒當日給她的那塊玉佩從隱門進入城西大營,與趙恬會合。
聽聞白素錦已採取的動作,趙恬當即雙膝跪地,給白素錦重重行個了大禮。
「夫人今日之恩,末將永生不忘!」
白素錦上前拉他起身,「將軍不必如此,我這般做也是本分之內。」
從決定嫁與周慕寒之日起,白素錦就知道日後將面臨什麼狀況:分享他榮耀與尊貴的同時,也必須分擔他的危機與責任。
這便是婚姻賦予的密不可分。
如今,白素錦只慶倖,慶倖在還不算太晚的時候將隱患揭開。結果雖算不得好,卻也總算不必再為未知而惴惴不安。
大軍駐地,周慕寒將手裡剛剛接到的飛鴿傳書轉手遞給薛長卿。
「夫人讓我們將摻了半夏米的糧草統一集中,送到莊子上?」薛長卿心有憂慮,「這樣的話,軍中的存糧……怕是只夠七天之用。」
周慕寒眉峰微蹙想了片刻,交代道:「按夫人所說的做。」
隨著周慕寒一聲令下,軍中第一批糧草幾乎三分之二被重新打包送上馬車,秘密送出駐地。
臨西府,白素錦將所有籌糧的手段列在一張紙上,深吸一口氣,對許大管事和林大總管說道:「開始行動吧!」
城西大營悄無聲息過濾掉近三分之一剩餘的摻了半夏米的糧草後,第二批物資火速送往大軍駐地。趙恬統計出糧草和被服的缺口後第一時間送到了白素錦手裡。
情勢的發展也不算出乎意料,趙恬出面申請調用省倉、府倉儲糧,川省巡撫季大人與臨西知府段大人應得痛快,可實際上,卻打著倉儲有限的旗號拿出的實糧少得可憐。與白素錦彙報時,趙恬又急又恨,一雙虎目瞪得通紅。
上行下效,官倉一路下來,籌集到的糧食也不足大軍五日口糧。
白素錦纖纖手指緩緩扣著桌面,嘴邊浮上一絲冷笑,「先禮後兵,咱們也不必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