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遷墳
夏家凹,很普通的村落,夏時棋的根在這裡,四月,凍土消融,夏時棋就眼巴巴的每天逼著田佛翻黃曆,真是可惜了這兩個人托生的時代,整個一對老古董。
這一天,大清早的,夏時棋換了一身精幹俐落的黑色西裝,打扮的精緻漂亮。從去年住到乾爹家,這一輩子沒得到的寵一下子都來了,田佛當他是寶,吳沃和二爹當他是寶,湯教授更加不用說,每天好吃好喝,十天看一會醫生,缺什麼維生素補什麼,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老鬼,如今養成了一個精幹漂亮的夏時棋,眼見快三十的人了,卻出落的水靈靈的。
“時棋,快出來。”蕭川站在家門口招呼著,陽光下,大禿腦袋亮琤琤的。
夏時棋沒搭理他那個茬,他對著鏡子很認真的紮著領帶,一會去看父母呢,要用最好的樣兒給父母看看,叫他們看下自己活得好,比任何人都好。
“夏時棋!”蕭川還在叫著。
夏時棋對著鏡子再次看了眼,滿意的咧咧嘴。
走出家門,夏時棋呆了一下,門外,沒想到的人都來了,丸子,娟子,蕭川,王宏舒,陶樂童恒,文聰,還有……孟曄。
大家都穿了很肅穆的黑色,蕭川抱著兩捆萬響的鞭炮,討好的沖他笑下:“昨天幫你開了電暖氣烤了,今天一定陣山響。”
夏時棋感激的看下他,沖著大家點點頭。
田佛從一邊開過一輛黑色的子彈頭車,今兒,大家開了十多輛的子彈頭,田佛說了,老人家生前沒坐過好車,這次,叫老人家享受下。
“時間到了,都上車吧。”田佛招呼著,眾人上了車子。
夏時棋一路上都很沉默,這幾個月,田佛幫他忙前忙後,他和老家的人,還是那個老樣子,疙瘩雖然解開了,但是,不是說心裡就舒服了。
“藥吃了嗎?”田佛開著車子問。
“吃了,湯爹看著吃的,他做事認真,你是知道的。”夏時棋沖他笑下。
“就別埋怨了,湯爹明天就走了。”田佛臉上露出一些落寂。
“湯爹要走了嗎?我怎麼不知道?”夏時棋驚訝。
“嗯,湯爹說,他想秀容媽媽了,說是,一個人沒著落一樣,他想回去,陪著自己的老婆,沒她他心裡沒底。”田佛如今也捨不得自己那個天真的爹了。
“回去……也好,我們可以去看湯爹,要不就把他們接來。”夏時棋建議。
“怎麼可能,高房市再好,那也不是湯爹心目中的家,湯爹說,有老婆的地方才是家呢。”田佛對自己那個直白的爹,還真的有一份沒奈何。
“你通知大家的?”夏時棋看下車後面的車隊。
“我哪能呢,家裡不是有個情報科科長湯爹嗎?他現在跟大家的關係,比我們跟他們還好,那群混蛋哪次蹭飯不是打著來看湯爹的名義。”田佛抱怨著。
“說的也是,要說起做人,我們還真不如湯爹,一輩子了,總是在做錯事,還總是叫人恨不起來,說起大智若愚,就是說的咱湯爹吧。”夏時棋難得誇獎誰,但是湯爹的為人處世,還真的是……很極品。
四月,公墓這邊的樹木都抽出了綠色的芽兒,說來也奇怪,往常漫天飛舞的烏鴉,今兒怎麼一隻都看不到了?
夏時棋四下尋找著,只是覺得今兒少了應景的東西。
“找什麼呢?”田佛關了車門問他。
“烏鴉。”夏時棋四下看著。
田佛也看,接著卻笑了:“烏鴉就沒有,看那邊,有好些喜鵲。”
發著嫩芽的枝頭,十多隻喜鵲奇怪的聚集在那裡嘰嘰喳喳的,夏時棋看著它們,迷信起來。
“我覺得我爸,我媽,肯定是高興的。”他說。
“那是肯定的。”田佛拍拍他的肩膀,他知道,他不安,卻不知道為什麼不安。
蕭川蹦下車,孟曄伸出腦袋罵:“作死呢,車還沒穩呢……傷著沒?”
蕭川上下看下自己,搖頭:“鋼鐵戰士,怎麼能被隨便摧毀,只要遇到困難,我一個變身……就能拯救地球……”
文聰用藍牙鎖了車,對他罵:“別沒正型了,作怪也挑下日子。”
蕭川吐下舌頭,撕開那些炮仗的包裝,開始從山下向山上鋪。
看墳的大爺,頗為捨不得,這滿山的墓地,就屬這座的東家最孝順,每個月給錢,這麼多年就沒斷過。
“上好的百子千孫的山墳地,怎麼說遷就遷了呢?多可惜啊。”老人家勸阻著。
田佛遞過兩條煙:“大爺,是接我爸媽回老家。”
大爺接了香煙,呆了下,笑笑:“回家啊,好啊,回家好,在外面做孤魂野鬼的淒涼呢,回家好。”
大伯,二伯早就候在了墓前,夏時棋他們來之前,那兩個老兄弟已經祭祀過了,錫鐵飯盒裡的手擀麵湯,外加許多家鄉大蒸饃。
夏時棋上了山,這麼些年,第一次叫自己長輩:“伯,來了。”
大伯捏下鼻涕,依舊亂抹:“啊,來了。我們兄弟三嘮嘮,五點就來了,以前不敢來,現在來……敢來了,接他們回家,就敢來了。”
夏時棋看下上下,這裡是最後一次來了,沒有捨不得,他如釋重負,這麼多年了,堵在他心裡的大疙瘩,就在這裡。
“時候不早了,時棋,你看?”孟曄他們問他。
“開始吧。”夏時棋脫下西裝,走到父母墳前,跪在那裡,他看著他們,爹媽都沖他笑著。
“爸,媽,今天天氣挺好的,我和田佛,還有伯伯,還有他們接你們回家,回你們一直想回的家。”
夏時棋說完,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田佛跟在他後面也磕。
今天,這群人一個工人沒叫,覺得,這事情還是自己做的合適。
扒開青石墳頂,扒開硬土,夏時棋的心越來越顫抖,當那個水泥蓋露出來的時候,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了句:“爸啊……媽啊……”
陶樂童恒當時就哭了。
“時棋,不哭,不哭,這是好事,別哭啊,你看,叫咱爸,咱媽看了你難過了。”田佛哄著他,狠狠的把他抱在懷裡。
夏時棋哭的肝腸寸斷的,十多年的委屈,都在此刻噴發出來了,田佛一直拍著他的背,他知道,他堵得慌,堵得難受,他難得有個發洩的時候,這男人長大了就沒機會哭了。
“孩子,起蓋,老家那邊都準備好了,咱們中午前要回去的。”二伯伯小心的提醒著。
田佛拿出手絹幫夏時棋擦乾淨眼淚。
輕輕的推開水泥蓋,兩個排放整齊的骨灰盒子露了出來,夏時棋晃了一下,田佛挽住他:“你要是倒了,誰接他們回家,我們都不是親兒子的。”
夏時棋看下田佛:“田佛,我接咱爸,你接咱媽。”
田佛點點頭,沉聲說:“好。”
那對骨灰盒,年代已經久遠了,都發了黑,孟曄他們從一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最好的骨灰盒預備在一邊,打開蓋子。
夏時棋打開骨灰盒,捧出自己的爹媽布袋,小心的放進新的骨灰盒。
大伯從身邊的皮包裡抓出一把紙錢沖著空中一仰:“三哎!哥哥帶你回家了……”
蕭川點燃香煙,把兩連萬頭的炮仗點燃,寂靜的墳場,所有會飛的鳥兒都驚飛了。
夏時棋滿肚子的悲傷被那些震天巨響的炮仗沖淡了,他抱著自己的父親跟著田佛慢慢從山上向下走。
看墳的大爺還是很遺憾的,他歎息:“多好的百子千孫墳啊。”
從山上下來,夏時棋看到姍姍來遲的張哥,人家一家三口都來了,開著小工具車,工具車的後面,一整車的白色的香水百合。
張哥關了車門,抱下兒子,帶著他來到夏時棋的面前指指那些百合:“全高房市的百合花都在這裡了。”
接著他對自己兒子說:“來,給爺爺奶奶磕頭。”
接著爺倆對著夏時棋的父母,恭恭敬敬的磕頭。夏時棋喃喃的看著他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接著又哭起來。
“我們還沒磕呢。”子彈頭那邊,賴科億帶著賴嘟嘟走了出來。
他學者張哥的樣子磕頭之後很認真的對著夏時棋的父母解釋:“爸爸,媽媽,你們媳婦,肚子裡有了,兩個,我爸,我媽說了,雙身子的人不能見這個事,我只好自己來了,您二老別怪,我替妙玉給你們磕頭。”
磕完,他又解釋了一句:“妙玉是你們兒媳婦,不是尼姑。”
夏時棋一肚子的悲哀頓時被沖淡了。
賴科億開著車子,田佛和夏時棋抱著骨灰盒坐在後面,夏時棋的腦袋靠在田佛的肩膀上,他們都沒說話,一路上很沉默,很安靜。
上午十一點,車子開進夏家凹,夏時棋非要在村口下車,田佛知道,他的心病在這裡,他下車的地方,就是他當年跪著的地方。
“爸,媽,看到沒,你們回家了。”夏時棋撫摸著骨灰盒的蓋子,微笑的告訴父母,然後……他們慢慢的向裡面走去。
夏時棋的父母,就葬在夏家凹的一處很普通的墳場裡,他們前後左右全是夏家的先人,以後他們都不會寂寞了。
張哥帶來的百合花,把他們的墳地裝飾成了花山,村民們遠遠的善意的看著熱鬧。
夏時棋終於還是沒進大伯家的門,二伯家也沒去,他們倒是去了那家學校,學校的名字真的就叫“夏田家小學”。
回來的路上,夏時棋心情很好,豁然開朗那種感覺,他一路上嘮嘮叨叨的,從來沒有那麼嘮叨過。
他說自己在學校的事情,說自己的老師,說自己的童年,一些被遺忘了的,掩蓋了的事情突然回到了他的腦袋裡。
“一會就到家了。”田佛笑眯眯的看著他,覺得這樣的夏時棋真的是可愛之極。
“嗯,回家,洗個澡,你去買個電影票,我們看電影去。”夏時棋笑著對田佛說。
後來,他們都回到自己的家,文聰說,他想回去看看父母,捎帶的把陶樂童恒介紹給自己爸爸媽媽。
蕭川想和孟曄去國外結一把洋婚,孟曄竟然沒反對。
丸子臨走的時候說,他不做所長了,他提了副科了,要去城區公安局當政委。
大哥半路就提前走了,他家那倆好像要提前出來了。
至於夏時棋和田佛,他們回家洗澡換衣服,出去看電影,轉天太陽初升,他們繼續過他們的日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