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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這劇情不對》第18章
第18章 【拾捌】楚善人

太和八年,揚州地動。

這一場讓所有人都覺得意外的天災發生後,一向含糊的明德帝難得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得力的文武大臣,商量出賑濟的辦法,並選出了前往揚州等地,賑濟災民的人員。

在派遣慶王世子趙篤清帶人往揚州賑濟災民的同時,燕都方面,太傅丘壑又上疏揚州地動,天子當祭天地。隨即,浩浩蕩蕩一行人,出了皇宮,去到外頭祭祀天地四方神佛去了。

楚衡坐在胡床上,手裡端著一碗冷淘,默不作聲地吃著。

五味盤腿坐在邊上的蒲團上,視線時不時掃向冷淘,抹把汗又繼續道:“聽說那位趙世子人還在揚州,如今正被揚州的糧價攪得昏頭轉向。還是陸郎君主動提出分一隊人馬來允城附近看看災情,這才半路撞上了咱們偷偷送出去報信的人。”

冷岑岑的東西吃得胃有些不舒服,楚衡舀過一勺子冷淘,塞進五味張著說話的嘴裡。

“這些事,你打哪裡聽來的?”

五味被塞了一口冷淘,涼得嘴巴合不攏,差點沒跳起來:“是……哈……是跟著陸郎君……謔……校尉說的……”

這一口冷淘下去,五味捂著嘴,哼哼:“三郎,那些黑心肝的流寇燒著了好多房子,阿兄特地去了趟雲山居,三郎的藥田被毀得亂七八糟。”

“房子燒了再蓋,藥田毀了再種。”整碗冷淘塞進五味的懷裡,楚衡伸手摸了把他腦袋上的圓髻,“人活著就好。”

五味捧著碗,瞧著碗裡只吃了沒幾口的冷淘,吞了吞口水,見楚衡赤著腳就下了胡床往外頭走,忙從地上爬起來:“三郎要出去?”

“去前頭看看情況。”

“呃……可是陸郎君說,三郎身子虛,又硬撐了這麼多日,理該多睡會兒養養神。”

楚衡腳步站定,深呼吸。

陸郎君,陸郎君……

自從陸庭一把公主抱,把他從中堂外一路抱著穿過前庭後院,回到臥房,已經不知多少人在他面前提起“陸郎君”這三個字了。

公主抱……公主抱你妹夫啊!

是男人就不能忍公主抱好不好!

更何況,被陸庭攔腰抱起的時候,那傢伙的手貼在他腰上,簡直快燙掉他一層皮了!

“三郎,你的臉又紅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五味說著就要去喊白術,楚衡伸手一把拎住小孩的後領,輕鬆往身後一丟:“待裡頭吃冷淘,我就去前頭轉轉。”

見五味還要跟,他把鳳眼一瞪:“再不吃就化了!聽話,回頭給你糖吃!”

得了好處,五味果真不跟了,楚衡鬆了口氣。

他身邊這倆小童別的都好,就是大的板著長臉,小的又話嘮,中和中和倒是不錯。

楚衡往田裡走。

田裡那些卷著褲腿的佃戶和穿著甲胄的士兵一道,忙活著把毀了的田地收拾出來改種別的。

往果林邊上走,能瞧見身形嬌小,動作靈巧的小孩爬在樹上,幫著底下的婦人把僅剩的一些果子採摘下來。

邵阿牛和袁志帶著人,在幫被燒了房子的人家,搭臨時住的棚子。

勞作的人們見了他,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行禮問安。

“家裡的損失大夥兒自己都記錄下,回頭看看都缺了什麼,能補的我幫著大家補回來。”

楚衡說著又走了幾步,見邵阿牛家的田地邊上站著個體格高大的男人,不禁多看了兩眼。

楚衡只在鎮壓流寇那天,和陸庭見了一面,只是因外頭所有的事都還沒處理好,陸庭把他抱進臥房後就再沒出現。

而他自己,吃了兩顆安神定氣的藥丸,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天一夜。再醒來的時候,不管是老陳頭還是五味白術,都說莊子裡的事正井井有條地處理著。好像……沒有他,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是時隔一天後,楚衡第一次看到陸庭。

從燕都到別雲山莊的路程不斷,看得出來陸庭這一段路上快馬加鞭,他身上穿的依然是前一天那身衣裳,蒙了一層灰。臉上看起來也有些疲憊,但與人說話時,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

身邊的校尉像是被他狠狠的訓斥了一頓,抱拳低頭,卻又被他輕輕拍了拍肩膀。而後,他轉身,視線相觸,楚衡彎了彎唇角,微微頷首。

“揚州這一次地動,因為司天監先前並無任何預警,惹得天子大怒。特地開了常平倉,按大口三鬥,小口一鬥五升的量,撥給此次受災的無地貧民及鰥寡孤獨一個月的救濟口糧。”

楚衡走在陸庭身側,聽到對方提及常平倉,停下腳步抬頭道:“只給無地貧民和鰥寡孤獨?”

陸庭點頭:“常平倉雖是為調節糧價、儲糧備荒用的官府特設糧倉,但儲量畢竟有限,不足以應對揚州城及周邊所有百姓。”

楚衡當然清楚這點。光是他別雲山莊的糧倉,也只能夠養活如今這些人幾個月的時間,更何況受這次地動影響的那些百姓。

只是一個月的口糧,還不夠那些百姓重新振作起來的。

“其實,如果揚州的糧價能夠降下來,說不定他們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雖然是楚衡和陸庭兩個人在說話,和陸庭的身後還跟著條小尾巴——是之前被陸庭訓斥的校尉,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這會兒才忍不住插了嘴。

“聽說,揚州城裡有位姓楚的富商,竟然帶著其他商家一道,趁著天災,哄抬物價,逼得百姓們連糧食也吃不起……”

校尉的話還沒說話,卻見陸庭皺著眉頭看過來,目光銳利,嚇得當即就閉了嘴。

“你不要介意。”陸庭回頭,看著身前的楚衡,心下歎息,“揚州楚家的事與你無關。”

校尉似乎這時候才想起,眼前的楚衡正是出自揚州楚家,當下變了臉色,連眼神也變得晦暗不明。

楚衡卻不打算較真。

他低頭,眯起眼仔細想了想,對著陸庭直言道:“如果我說,我能幫忙壓制住揚州城內的糧價,朝廷可會給我什麼好處?”

他張口就要好處,校尉恨不得撲過去打他一拳,陸庭這時卻動了動腳步,將上前一步的校尉擋在身後。

“三郎有主意?”

“主意是有的,就看朝廷願不願意付這個價。”

楚衡瞥了一眼被陸庭擋在身後的校尉,似笑非笑的唇角勾勒起一個微揚的弧度,眼神中不自覺地帶上了揶揄。

“只要朝廷肯出價,收購走我這的糧食,再以低價賣出,攪亂市場,除非他們不賣,願意繼續藏著等以後,不怕揚州的糧價不跟著跌下來。”

“那如果那些米商當真不肯賣呢?”

有人邁著大步走了過來,楚衡迎著聲音看去,見是張略顯得陌生的臉,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是誰,只好看了眼陸庭。

“三郎,這位是慶王世子。”陸庭在旁解釋,又揮退追著趙篤清的腳步跑來的小太監,只留了幾個親衛,“大郎怎麼來了?”

趙篤清把手一揮:“還不是為了你口中的楚三郎來的。揚州那幫奸商,快把我氣死了,真想手起刀落把人一個個都砍了!”

楚衡站著,聽陸庭喊了聲“大郎”,忍不住把眼前這個穿著絳紗袍的男人仔細打量了一眼。

書裡對慶王世子的描述,都是五官剛毅,因常年行軍打仗皺眉苦思,因此眉心有個川字。

他忍不住往趙篤清臉上去看,果真隱約可見眉心的“川”字。這一打量,又叫楚衡注意到了站在趙篤清身邊的一個親衛打扮的少年。

“楚三……楚郎君,你還未回答,如果那些米商不肯賣糧,又該如何壓下糧價。”

趙篤清為賑濟災民而來,可入了揚州城,卻被當地的富商們攪合的頭昏腦漲,就連他親自登門勸說,都只能得到那些奸商的推諉。

一想到跑去允城的陸庭,再想起一直被陸庭掛在嘴邊的楚三郎,趙篤清索性跑到別雲山莊,就為了聽聽這人對糧價一事是不是有什麼不一樣的建議。

果然,才來找陸庭,就叫他聽到了有意思的東西。

楚衡掬手:“回世子,其實很簡單。先人有言,先禮後兵。”

趙篤清挑眉。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為禮。倘若禮不夠用,那就兵上。不必派兵圍了那些人家,只消摸准了各家糧倉的位置,派上幾個人充作白臉,手持火把威脅燒糧,再用幾個能說會道的扮作紅臉,許以利益,不信他們還會不肯答應。”

這主意到的確簡單。

趙篤清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拍楚衡的肩膀。抬起的手臂被人輕輕卸了力,他扭頭看向面無表情的陸庭,咳嗽兩聲:“這主意倒是不錯,只是難免容易引起商戶們對朝廷的不滿。”

楚衡收斂面上笑意,雙手一掬,深深一擺:“正因如此,故而楚某懇請世子,先用我別雲山莊的存糧低價出售,逼一逼他們。到那時,哪怕不滿,也只是對於楚某的不滿,與朝廷不關。”

趙篤清不是個只會舞刀弄槍的武將,楚衡的盤算哪怕他並不知情,也知道裡頭肯定有什麼算計。

楚衡面上卻是一副忠肝義膽,又與人清點糧食,又命管事把算盤撥得“啪啪”作響,完了以極低的價格,將別雲山莊所有的存糧都賣了出去,只留下足夠全莊百餘人吃上一個多月的口糧。

趙篤清這才帶著陸庭等人來賑濟,隨身所帶的自己的銀兩根本不足以支付這筆糧食。

可這一位絲毫不覺得丟臉,推了身邊的陸庭出來,抬手就寫了欠條,取刀劃破陸庭的拇指,按上一個血指印。

“待揚州事了,自會有人另外送來欠款。陸庭……就為本世子做一次擔保。”

趙篤清丟下話,招呼人帶著糧食直接出了別雲山莊。

留下的楚衡一臉黑線,直想捂住臉不去看那張欠條上的血指印。

因事情緊要,他把人帶到書房商量價錢,卻不想碰到個沒帶錢的主。不僅如此,連擔保人還是……還是臨時抓了過來隨便按上指印了事的。

“三郎不怕被揚州那些富商恨上?”

陸庭忽然開口,打破了僅剩二人後書房的沉寂。

楚衡搖頭:“怕。可這事總得有人做。”

更關鍵的是,他做這件事,不管趙篤清會不會告訴朝廷,他都在這人面前留了影子。再刷幾次臉,不怕下回有麻煩的時候,慶王府的大腿他抱不上了。

至於陸庭……

楚衡突然覺得屁股疼。

到底是坐不住了,楚衡站起身,從陸庭身邊經過,伸手就要去拉開書房的門。身後伸出一雙手臂,按住門,將他完完全全罩在身前。

“我一直沒能問你,那晚,你說各取所需,指的是什麼?”

聲音自耳後傳來,低沉的,帶著不解,隱約還有呼吸吹拂到他的耳側。

楚衡身體僵硬,背對著陸庭,忍不住咳嗽:“不過就是喝醉……”然而,陸庭的聲音就貼在身後。

“我回去之後想過了,那晚酒里加的應該是鹿血。雖然不多,但是借著酒勁,我們……我想了很久,你索求的是什麼,我需要的又是什麼。直到現在,三郎,我還沒想明白,這個答案,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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