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姑娘，大夫人要見妳。」

　　貝貝正在考慮該不該偷跑，半個身子探出窗子，門口的聲音令她差點掉出去。

　　「誰？」她連忙縮回身子，故做鎮定的看著站在門口的小丫鬟。

　　「大夫人，少爺的母親。」

　　「大夫人？」她認識她嗎？

　　「請柳姑娘過去。」

　　「好吧。」

　　也許她可以求大夫人放她回去，放她娘自由……嗯，如果她用一點苦肉計的話……

　　「走吧。」

　　貝貝二話不說便要往外衝，又被那正經八百的小丫鬟叫住。

　　「小姐，請更衣打扮。」

　　「我這樣子很好啊！」

　　只見丫鬟微笑著搖搖頭。

　　貝貝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這大夫人……會不會比她兒子還難纏啊？

　　　　※　　

　　貝貝低頭看自己一身白衣白裙，樸素的模樣非但沒有減弱她的清麗，反而更加襯出她楚楚可憐的纖弱姿態。

　　她跟小丫鬟一路走到了大夫人所居的平安院，穿過拱門，進入了一個桃源仙境。

　　遍地綠意盎然，百花齊放，而在百花圍繞之中有一間清幽的小屋，這裡完全和前院的豪華氣派不一樣。

　　進入大廳，才發現大廳被佈置成靈堂。唯一不同的是，這裡沒有擺放棺木，只有鮮花素果跟一個牌位。

　　「柳姑娘，請在此稍候。」

　　「好。」她點點頭。

　　之後，屋裡只剩下她……和牌位。

　　貝貝走上前仔細一看，嚇了一大跳。

　　是上官老爺的牌位！

　　她撲通一聲跪在靈前，雙手合十。「上官老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停了一下，心想當初會跳艷舞，的確是有意的。

　　她隨即又改口，「這也不能全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如果你不那麼好色，也不會有這種下場……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柳姑娘說的沒錯。」

　　身後突如其來的叫喚令貝貝驚叫一聲。

　　「有鬼！」

　　「我不是鬼。」

　　貝貝這才定心一聽——是一個婦人的聲音，不會是上官老爺顯靈。

　　貝貝站起身，回身望向一個美貌的婦人，只見她也是一身白色素衣，年紀約四、五十歲，個子嬌小。

　　她應該是上官夫人，上官迎月的娘。

　　因為上官迎月的俊美面貌，顯然是得自眼前這個女人。

　　「坐吧！」上官夫人坐下，指著身邊的椅子。「聽說我那個笨兒子跑到妳家胡鬧，還把妳和妳娘一起捉回來？」

　　貝貝用力的點頭。

　　沒錯，就是妳那個笨兒子！

　　「要喝茶嗎？」

　　上官夫人為她倒了一杯上等的香片，貝貝笑著接過來輕啜一口，感受那迷人的沁香。

　　「他一定很喜歡妳。」

　　上官夫人突然冒出這樣一句，害貝貝差點被茶嗆到。

　　「大夫人？！」她看著上官夫人，卻見她笑得很開心，一點也不像寡婦。

　　說到寡婦——貝貝又心虛的偷瞄一下牌位。

　　「大夫人，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上官老爺的……妳捉我去官府好了，我不會有怨言的。可是我娘完全不知情，我想求您高抬貴手，不要為難她，讓她平安無事的回家去。」

　　「這……」

　　見她有所遲疑，貝貝馬上跪在地面前，不住的向她磕頭。

　　「大夫人，求求妳！上官迎月都不讓我見我娘，害我好擔心……如果一定要我付出代價，我全接受，只求妳放了我娘……」她可憐兮兮的要求。

　　「快起來吧。別對我猛磕頭，我還活著呢。」上官夫人扶她起來，仍然柔柔的笑著。

　　「妳是個教順的女兒。」上官夫人愛憐的摸摸她的頭髮。「我也曾有個小女兒，長得跟妳一樣可愛。」

　　「真的嗎？」

　　「不過，卻被她爹的女人害死了。」

　　貝貝的下巴一下子掉了下來。

　　「我……有沒有聽錯？」

　　「沒有。」上官夫人眼中閃著悲傷的淚光，「有一天，老爺帶回一個女人，我的女兒那時才五歲，興匆匆的要去問她爹這次出門有沒有替她帶回禮物，結果她在湖邊找到了她爹和另一個女人……在……」她忍不住哭出聲。

　　貝貝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伸出手將她抱住。

　　「不要太傷心。」

　　「那兩個狗男女在做見不得人的事就算了，結果那個賤女人竟然把我的寶貝推下湖！鳴……小雅……我苦命的小女兒啊……」

　　貝貝聞言，心頭一把正義之火馬上升起。

　　「太過分了！」她從沒聽過這麼可惡又可恨的事情！

　　「從此之後，我恨他，恨那侗風流又無情的負心漢……他害死了我的女兒，我恨死他了！」

　　「對，恨死他！」貝貝也用力點頭。這種沒良心的男人，死有餘辜。

　　「從我嫁給他，他就不斷的換女人，完全沒有顧慮到我的內心有多痛苦。」

　　「那種壞人不值得妳愛。沒關係，我替妳報仇了。」貝貝氣憤的說，心中原本對害死上官老爺的罪惡感也消失了。

　　相反的，她覺得她是上官夫人的拯救者。

　　「迎月也因為小妹的死，不肯原諒他爹。尤其他也看到他爹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更是恨在心裡。」

　　「他恨上官老爺？」貝貝不是很相信。

　　「沒錯。所以他從不碰女人，因為他不想自己身上有一絲一毫他的影子。」

　　「那……」她真的不相信。他對她的行為哪裡像是沒碰過女人的樣子！

　　他一定是欺騙了他娘。真是不肖子！

　　「妳不相信？」

　　貝貝的頭搖得像博浪鼓，「不相信。」 .

　　上官夫人靜靜的看著她，那探索的目光令貝貝越來越不自在。她覺得她和上官迎月之間的激情似乎逃不過眼前這婦人的雙眼。

　　「妳跟我兒子那個了嗎？」

　　貝貝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啊？」

　　「『那個』啊。不要讓我一個老婦人說出令人害羞的字眼。」

　　貝貝一開始差點笑出來，不過這下她倒是明白上官夫人是指哪個了。

　　「沒有。」

　　她的頭幾乎要搖掉了。

　　「那這幾天躲在你們門口偷聽的阿二說謊囉？」上官夫人心平氣和的說，對自己派人去偷聽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貝貝可以感到自己的臉一直發熱，一直發熱，幾乎快燒起來了。

　　有人偷聽，天啊！

　　「我……不……沒……」她努力想辯解，但出口卻是支支吾吾。

　　上官夫人被她那可愛又害羞的反應逗笑，伸手握住貝貝的小手。

　　「他是喜歡妳才會對妳這樣。」

　　「才不是。」

　　「為什麼妳不願承認他喜歡妳？難道妳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怎麼可能沒有感覺！

　　只是她並不想有任何一相情願的想法，畢竟她和他不配。

　　儘管她冰清玉潔、自愛自重，但她的身份到底只是個舞孃。

　　「難道妳不喜歡我兒子？」

　　上官夫人一向以他為傲。他不但明理穩重，而且又一表人才，再加上他家財萬貫、富司敵國，要找出不喜歡他的女子還真是少。

　　她不相信眼前這嬌小的美人兒會拒絕。

　　「我自知身份低下，不敢奢求，只想請大夫人高抬貴手，放了我和我娘。」

　　「我不是嫌貧愛富、狗眼看人低的人。雖然妳是舞孃，不過……」她突然從一個櫃子中拿出一條被單。

　　奇怪，這條被單好像在哪見過……

　　上官夫人將被單一攤開，貝貝睜大眼看著上面紅梅般的點點落紅，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是上官迎月床上的被單，而那些血點……

　　上官夫人壞壞的一笑，然後慢條斯理的將被單收起來。

　　「這條被單證明了妳純白無瑕，妳不用擔心，我會為妳作主的，一定叫迎月對妳負責。」

　　「負責？」負什麼責？

　　「教他娶妳為妻。相信妳和他站在一起，一定十分相稱，郎才女貌——」

　　「等一下，大夫人，妳……有沒有弄錯？我是個卑微的舞孃，我——」

　　「那又如何？我以前也是青樓女子。」

　　貝貝楞住了，說不出話來。她現在是在作夢嗎？一下子從階下囚變成貴賓，現在又要她嫁給上官迎月，大夫人還說她以前是青樓女子？！

　　這一切的轉變真令人吃驚。

　　「所以我找媳婦不是找門當戶對、高傲難近的千金大小姐。我可不想找個會嫌棄自己婆婆，甚至會嫌棄自己丈夫的媳婦。」

　　「會嗎？」哎，她不應該有些心動的……

　　「我以前的一切是永遠的秘密，但是我始終相信紙是包不住火的。」

　　「我想，我可以體會。」

　　上官夫人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當我聽到迎月把妳捉回來，就知道他對妳的態度不尋常。因為依他的脾氣，他會直接送妳入官府，用不著費那麼大勁，捉住妳娘來逼妳就範。由此可知，我那寶貝兒子一定很喜歡妳。」

　　「那他的喜歡方式的碓令人印象深刻。」貝貝勉強擠出話。

　　「妳出淤泥而不染，十分難得；再加上我跟妳很有緣，所以，我想請妳再答應我一個要求。」

　　「如果我答應，那是不是可以放了我娘？」

　　「當然。」

　　「耶我答應。」

　　娘，妳養我這麼大，該是女兒報養育之恩的時候了！

　　「那……我真說了。」

　　「嗯。」貝貝用力點點頭，像是在聆聽判決的罪犯。

　　「我還要一個孫子。」

　　「好……什麼？！」

　　貝貝先是不假思索地應好，回過神後才發現她答應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孫子？！」

　　「沒錯，一個孫子，妳也知道，老爺有五個小妾，大家都對上官家的財產虎視眈眈。只要迎月這個上官家唯一的繼承人有個萬一，妳想，她們會得到怎樣的好處？」

　　「可是她們在這裡不愁吃、不愁穿……哪像我和我娘及姊姊妹妹，為了三餐，不跳舞都不行。」

　　即使腳受傷，也必須忍痛咬牙硬撐下去。

　　「人啊，都是貪心的。所以為了保護迎月的安全，為了保住上官家的祖產，我要你嫁給我的兒子，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生下孫子——當然，孫女我也很喜歡。我會叫她小雅，用我那無緣的女兒的名字……」

　　「大夫人，請等一下。」貝貝連忙阻止上官夫人的白日夢。

　　「怎麼了？」

　　「這種事不該只要我答應。妳是不是該找妳兒子談一下？」

　　「我有找他談過了，可是他說，到目前為止，他只對妳有感覺。」

　　「是獸慾吧……」她喃喃自語。

　　「妳不會不喜歡他吧？」

　　「我…！只想回家。」

　　「為什麼？」上官大人不解的問，隨即又恍然大悟，「妳不會有意中人了吧？」

　　「沒有。只是……」

　　「妳已經是我兒子的人了，這輩子只屬於他，至於其它人，妳就死心吧。」

　　「我……這不是重點。」怎麼他們母子倆一樣霸道？！

　　「有其它的男人比迎月好看，還是和他一樣富可敵國？」

　　「沒有。」貝貝像洩了氣的皮球，不甘心的回答。

　　「這就對了。再也找不到如此好的如意郎君，妳別再挑了。」

　　「我應該有選擇的權利……」

　　「不，妳沒有。一個失去清白的女人，她可以嫁人就已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了。」

　　貝貝不高興的低下頭，她知道上官夫人說對了這件事。

　　「妳是可以不答應。」

　　貝貝抬起頭看著她。

　　「等他玩夠妳了，他會把妳丟回家，那時妳不但一無所有，而且也身敗名裂了……到那時候，妳娘怎麼辦？可是如果妳同意成親，就是名正言順的上官少夫人，以後就算妳相公再娶三妻四妾，妳還是一輩子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妳這是在威脅我嗎？」貝貝輕聲說，眼底閃過一絲氣憤。

　　上官夫人露出讚賞的笑容，「我想我知道為什麼迎月會深深為妳著迷了。妳很勇敢。」

　　「我很勇敢，但是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

　　「沒錯，給我一個孫子，一個繼承人，我可以保證妳和妳娘以後不用再拋頭露面，可以過好日子，這樣不是很好嗎？」

　　貝貝沒有回答。

　　「只要妳點頭……」

　　「我又不一定能生。」再說，她不是害他不能生了嗎？雖然他說還有復原的可能，但總不能每次都要她替他那個吧……

　　「這一點就輪不到我操心了。」

　　言下之意是上官迎月如果想讓她有孕，他會很努力的。

　　「也許他並不想娶我。」她有氣無力的說。

　　「什麼意思？」

　　「我說過他很喜歡妳，只要妳有了，他一定更會要娶妳的。」

　　貝貝沒有再出聲，只能頭低低。

　　「對了，今天我們的談話先不要說出去——所以我才叫你打扮成這樣子，好讓外人以為妳是來替老爺子上香的。」

　　「原來如此。」

　　「總之，不管有沒有成親，妳都要替上官家生個繼承人就對了。」上官夫人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別擔心，事情並沒有妳想得那麼壞。更何況嫁給我兒子，榮華富貴是享用不盡的。」

　　「大夫人說的都沒錯，但是……」

　　「但是什麼？」

　　「愛情呢？」

　　「愛情？」

　　「對。夫妻間不是應該有愛嗎？否則我會覺得我是在賣我自己，賣我的小孩。」

　　「妳怕妳不愛他？」

　　不。相反的，她怕自己會愛上他。

　　女人都是這樣的，在失去了身子的清白之後，如果男人對她也不錯，心，很難不淪陷。

　　當她依偎在他的懷抱中，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充滿了她的心，讓她有種衝動，直想一輩子都窩在他的胸口，不再離開。

　　上官夫人一雙黑眸在她的臉上梭巡著，心裡也有了底。

　　她拍拍貝貝的肩，溫柔的說：「小傻瓜，妳該不會是怕他不愛妳吧？」

　　「他對我也許只是一時衝動。畢竟……我是他第一個女人。」

　　「那——」上官夫人為她撥開落在臉頰的髮絲，輕輕的說：「努力成為他的唯一吧。」

　　唯一？！

　　可能嗎？

　　她不想拿自己的真心為賭注。榮華富貴固然吸引人，但她還想有個人是真心愛她、疼她一輩子的——

　　不管了！趁這次被叫出來的大好機會，她要快點找到娘，帶娘逃得不見人影！

　　　　※　　

　　「啊——」

　　貝貝出了平安院後突然彎下腰，抱住肚子哀叫著，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姑娘，妳怎麼了？」丫鬟驚問。

　　「我肚子痛。」

　　「那快點回房，我去幫妳請大夫來……」

　　「不！」她急忙拉住小丫鬟的衣袖，「我這是老毛病，我娘那邊有藥，妳帶我去找我娘好不好？」

　　「可是……」

　　「哎啊！我快死了……」她叫得更大聲，害小丫鬟也急得不得了。

　　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少爺很重視這個柳姑娘，為了留住她，可是派人全天候守著。

　　萬一柳姑娘在此時出了事，她該如何和少爺交代？！

　　「快點啊，我快不行了……」

　　「找大夫比較快……」

　　「我的病只有我娘身上的藥有效。」

　　「可是……柳夫人又不在府裡。」丫鬟為難的說。

　　「什麼？」貝貝捉住她的袖子，連裝痛都忘了。

　　「她不在府裡。」

　　「那她在哪裡？」貝貝心慌的問。

　　會不會……上官迎月已經對她娘下了毒手？！

　　「娘！」她哇一聲哭出來。

　　「柳姑娘，妳別哭啊！」

　　「我娘死了，我怎麼能不哭？」

　　「她沒死啊！」

　　「妳不是說她不在府裡？」

　　「少爺早就派人送她回家了，還給她一筆錢讓她壓驚呢！」